06.06 替身(民間故事)

我和方鋼是高中同學,後來又一塊參軍進了部隊,分在同一個連隊同一個班,睡了3年上下鋪。方鋼有個顯著的特點:小眼睛,酒糟鼻子。鼻子永遠是紅紅的,因此戰友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老紅”。我在部隊也有個綽號,叫做“大黑”。

我和方鋼退伍回來之後,他分到了水泥廠,我則進了物價局。方鋼在水泥廠上了半年班,就辭職到南方闖蕩去了。偶爾回來一趟,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待不了幾天又走了。他告訴我,他在廣州、深圳包了幾個大工程,完工的話,賺個兩三百萬是沒問題。我聽了真是羨慕得很。

只是最近這一年,我一直沒見到方鋼。偶爾通幾個電話,知道他工程進展順利,賺了不少錢。前幾天,他打電話告訴我,他已經回來了,住在一個鄉下親戚家,並告訴我他有一輛奧迪小車要處理,託我幫他找個買家。

和方鋼通了電話之後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單位核算一個物價數據,局長敲門進來把我叫了出去。我有些奇怪,不知局長找我這個小科員幹什麼。

局長徑直把我領進了局裡的小會議室,裡面坐著幾個表情嚴肅的男人。局長給我介紹說:“這是市公安局的幾位同志,他們找你有點事。”說完,局長點點頭,出去了。

我忐忑不安地坐了下來。

一個年歲較大的中年人向我出示了證件後,說:“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我姓沈,你就叫我老沈吧!我們找你有點事,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好,不知什麼事?”我儘量放鬆地回答。

老沈說:“是這樣,你認識一個叫方鋼的嗎?”

“方鋼?”我一驚,脫口說道,“是不是老紅?”

“對,就是老紅。”老沈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同學,後來又是戰友。”我如實回答。

“好。”老沈再次點了點頭,說,“我們經過了解,知道你和他的關係相當好。所以,我們特意來找你,就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一件事……”

我沒有說話,但很好奇,不知方鋼出了什麼事。

接下來老沈告訴了我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一年前,方鋼在深圳殺害了一個富翁,搶劫了150萬元現金,然後就銷聲匿跡了。最近,我們得到確鑿情報,方鋼回來了,現在就在我們這座城市裡,但是我們不知道他躲在哪裡,所以希望你能把他‘釣’出來,實施誘捕。”

我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會這樣,方鋼怎麼可能殺人呢?

老沈看出了我的疑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方鋼在廣州、深圳這幾年一直沒找到工作,而是靠偷竊、搶劫過日子,最後落下了人命案。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儘快抓住他……”

我聽了半晌才緩過勁來。看來方鋼這幾年一直是在騙我了,什麼包工程,都是騙人的鬼話。就是前幾天打電話託我幫他賣的小轎車,看來也是偷的搶的。連我都騙,方鋼也太不是人了。可讓我去抓自己的同學、戰友,我還是有些於心不忍。一時間,我又是氣憤,又是難過,又是矛盾。

最後,經過老沈他們一個多小時的說服教育,我終於點了頭,並把前幾天方鋼打電話讓我幫他找人買車的事說了出來。老沈他們一昕,喜出望外,經過短暫的商量,決定用這件事把方鋼“釣”出來。

於是我當著老沈他們的面,撥通了方鋼的手機:“喂,老紅嗎?我是大黑呀!你的車我已經找了個買主。不過人家要先看看車,才能跟你談價錢。你把車開過來呀!什麼?車壞了,那怎麼辦……先和買主面談,談好之後再去看車,那也行。你在哪兒?我下午就帶人家過去。什麼?你過來?好吧!我和買主在哪兒等你……你放心,買主是我的一個朋友……你的意思是說讓買主在家裡等著,我帶你去找他?好,好,我在哪兒等你?就在我單位門口?好吧,下午兩點,說定了啊!再見!”

當我打完電話的時候,手心裡已經攥著一層細細的汗水了。老沈他們一直都在盯著我,直到我放下電話,幾個人才激動地小聲說著什麼。

最後,老沈又詳細地給我佈置了一番。

下午1點50分,我出現在單位大門口。我單位門前是一條橫貫東西的大馬路,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馬路邊人流熙熙攘攘。在這樣一個地方,抓捕方鋼是要冒一些風險的。何況據老沈介紹,方鋼還有一把手槍。

我有些緊張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知道附近起碼埋伏了1O個便衣警察,不遠處的那輛吉普車上就臥著4個警察。我不知道方鋼會從哪邊出現,是坐摩托車來,還是坐出租車來,還是走路來,我一概不知道,來了之後,可就全看我的了。方鋼除了有一把手槍,我還知道他反應敏捷,奔跑速度快。只要露出絲毫破綻,就可能……我不敢往下想了。

一會兒,一輛紅色出租車緩緩地在大門前停了下來,一個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出租車又緩緩地開走了。

下車的年輕人應該就是方鋼,小眼睛、酒糟鼻子,走路一擺一擺的。右手緊緊插在兜裡,裡面是隻槍吧?

“大黑。”方鋼過來親熱地招呼我。

我感到一陣緊張,卻裝作高興地說道:“老紅,一年沒見,發了吧!”

“嗨,發什麼呀!還不是老樣子。”方鋼用左手打了我一拳,說:“你小子混得怎麼樣?該有個一官半職了吧?”

“你說什麼呀!這樣的好事能輪上我?”我一邊說一邊奇怪方鋼的聲音怎麼怪怪地。

我往四周瞥了瞥,已經有幾個便衣警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過來。他們只等我按老沈的佈置,掏出香菸請對方吸,然後在方鋼抽出右手接煙或點火的時候,我只要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讓他沒有掏槍的機會,這樣警察就會撲過來。老沈交代過,只要他的右手沒有離開褲兜裡的槍,絕不能輕舉妄動。因為街上還有那麼多的行人,不能讓他狗急跳牆傷及無辜。

方鋼的眼睛也在往四周瞟,他非常警惕。

我鎮定了一下自己,覺得應該按老沈的佈置行事了。我把手伸到上衣兜裡,掏出了一盒香菸,抽出一根,就在我要遞過去的時候,突然看到對面扭頭的方鋼脖子上多了一小撮黑毛。我打了個寒戰。方鋼脖子上從來也沒有黑毛呀!我驟然覺得對面的方鋼氣質是那麼猥瑣,完全看不到往日大方、豪爽的氣概。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人不是方鋼,絕不是!

我不由細細打量對方,小眼睛,酒糟鼻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方鋼。可我自看到那一小撮黑毛之後,就感到對方是那麼陌生,沒有一點親切感,有的只是一種排斥。

在那一瞬間,我做出了一項非常明智的舉動。以致許多年以後,當我回憶這件事的時候,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在那一瞬間的膽識。

我把煙叼到自己的嘴裡,然後又把整包香菸放回了自己的口袋。我沒有按老沈的佈置把煙遞過去。

我緩緩地吐出一串菸圈,然後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誰?”方鋼,不,此時應該說這個陌生人大吃一驚,他有些不解地說道:“你怎麼了?老同學,老戰友,我是方鋼呀!”

我又問:“你說話怎麼怪怪的?”

“喔。這有什麼。”陌生人滿不在乎地說,“在外面待久了,都說不來家鄉話了。咱們不是有一年時間沒見面了嗎?你看你,都想些啥呀……”

我笑了笑,說道:“老兄,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不是方鋼,你還是請他自己來吧!”

陌生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最後嘟囔道:“真是大白天活見鬼了,你發什麼神經!”說完,一轉身,攔了部出租車走了。

我望了望遠去的出租車,返身進了單位大門。

我剛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下。老沈他們就氣急敗壞地走了進來。老沈衝我大聲咆哮道:“你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按計劃行事?你是不是怕死?”

我等他們發洩夠了,才平靜地說道:“這人不是方鋼。”

我的話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

“不可能!”老沈大聲說,“我研究他照片不下100次了,紅紅的酒糟鼻,小小的眼睛,不是他,會是誰?”

我笑了笑,說:“從外表看,這個人的確像極了方鋼,可他不是方鋼。我跟方鋼待了那麼長時間,他脖子上從來也沒有一小撮黑毛,可這人有。所以,我就知道,這人不是方鋼!”

老沈他們一時愣住了。

我繼續說:“我敢斷定,這個人去找真的方鋼了,不用半小時方鋼會來找我。”

老沈聽完我的話,側頭想了想,說:“好,我們就信你一次,我來佈置。”

老沈佈置好後,我拿起一張報紙坐在辦公室看起來。辦公室其他幾個人已經被局長叫走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門被推開了。那個自稱“方鋼”的陌生人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右手插在褲兜裡、戴著墨鏡、穿一身西服的人。

“呵,老戰友,我又來了。”那人一進門,就大聲嚷道。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目光就盯在了那個戴墨鏡的人身上。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方鋼。我站起身,走到戴墨鏡的人身邊,說:“老紅,把墨鏡摘下來吧!”

“哈哈,老戰友,還是你厲害!”那人把墨鏡摘了下來,果然是貨真價實的方鋼。

現在屋子裡有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方鋼,而我卻能分辨出真假來,這令那個假方鋼驚奇不已,他問我:“請問老兄,我哪兒不像他了?”

我不想告訴他那一小撮黑毛的秘密,我只淡淡地說:“我和老紅在一起待了那麼長時間,豈是你小子能騙得過去的?告訴你吧,你哪兒都像他,卻有一樣永遠也不會像,那就是你的氣質。這好比一套高檔西服穿在一個城裡人和一個鄉下人身上,感覺就是不一樣,懂了嗎?”

方鋼在旁說道:“小子,我這個戰友不同於別人,他的觀察力可強呢!什麼也瞞不過他。他肯定是發現了你脖子上的那一小撮黑毛,對吧?哈哈……”

說完,方鋼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他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危險,我暗暗噓了口氣。看來方鋼是個明白人,他完全知道自己和這個人的區別。

我問方鋼:“這個人是誰?”

方鋼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一邊把玩著手上的墨鏡一邊說道:“他是我的一個夥計。我在深圳發現了他,當時他在撿廢品,落魄得很。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相互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相像的人,小眼睛,酒糟鼻,除了他脖子上多了那一小撮黑毛。嘿。簡直就是我他媽的翻版。後來他跟了我,做了我的替身。我把他稍稍打扮了一下,就變成了另一個我,只是聲音總學不來。許多熟人都把他當成了我,只有你例外,只有你呀!還是你厲害。”

聽完方鋼的話,我的後背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我為自己慶幸,如果半小時前冒失地抓了這個替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怎麼樣,咱們去買主那裡吧?”方鋼說。

我說:“再等兩分鐘,我還有點公事要辦。”

我瞟了一眼方鋼的右手,他的右手始終插在兜裡,我知道自己必須按老沈的佈置行事了。我掏出一盒香菸,走到方鋼身邊,遞了一根給他,他慢慢抽出右手來接煙,我突然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腕,並高叫了一聲:“老沈!”

方鋼錯愕地望著我,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外面擁進來七八個握槍的警察,一下把他和那個替身按在了地上。一個警察麻利地從方鋼的褲兜裡摸出了一隻上了膛的手槍,另一個警察從那個替身的褲兜裡摸出了一把彈簧刀。

方鋼和那個替身就這樣被警察捉住了。

後來,方鋼判了死刑。臨刑前,他強烈要求見我一面。我去了,在監獄的會客室裡。方鋼戴著腳鐐手銬。他對我說:“老戰友,我不恨你,真的。其實抓我的那幾天,我一直有預感。替身回來告訴我你產生了懷疑的時候,我完全可以不去。可鬼使神差,我居然去了。你說,這是不是命?”

我搖了搖頭,說:“不,這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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