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2 蒼天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那是一個周未。我把自己和老公穿舊的衣服,鞋子裝了滿滿兩大袋,又買了一些零食和飲料,準備回孃家時順便給大姑送去。到了大姑家,已經快十一點了,大姑和姑夫在田裡忙農活還沒有回來,家裡有三十多歲的表弟和他的兩個幼女。我拿出零食給兩個孩子吃,她們害羞地站在角落,拿了我給的零食就訕訕地跑到院子裡,像兩個可憐的小媳婦兒。

我坐了一會兒,大姑和姑夫從田裡回來了。六十多歲的兩個老人,頭髮全白了,被風吹得亂蓬蓬的,身上的衣服又舊又髒。兩個人都很瘦,姑夫因為瘦顯得越發的高,他的背已經舵了;大姑又瘦又矮,容顏憔悴不堪。看到我來,高興地和我打招呼,說要洗洗手給我做午飯。

我趕緊說:“我不在這兒吃飯,等會兒我還要回我媽家。”然後我把哪個袋子裡給姑夫的舊衣服,哪個袋子裡給孩子們和她的舊衣服,一一交待清楚,又拿出五百塊錢,對大姑說:“來了也沒買什麼,你給孩子們買點肉吃”。大姑推辭了一下,也就接了錢。

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大姑趕緊從裡屋拿出幾十個鹹鴨蛋,又喊姑夫抱出半袋米,一定要放我車上。我不肯收,大姑的眼睛都紅了。我看她推得要哭的樣子,忍住眼淚,收了東西,趕緊開車走了。

老爸兄妹七人,我只有一個姑姑。叫她大姑,是因為我還有個小姑,她是大姑的堂妹。我這唯一的姑姑,是我見過的人中間最命苦的一個。聽奶奶說,大姑從出生舌頭就短了一點,不會吸奶,奶奶把奶水擠進她嘴裡,勉強活了條命。那時候重男輕女,祖奶奶已經強迫奶奶溺死了兩個女兒,這個女兒奶奶實在捨不得,拼了命和祖奶奶抗爭,艱難地養了下來。大姑兄弟多,她又是女孩,可以說是餓著長大的。她上了兩年學,就開始幫家裡掙工分。

聽爸媽說,大姑十八九歲時,是村裡的勞動好手,年年被評為“勞動模範”。那時候模範也不頂啥用,照樣常常餓肚子。她勤勞能幹,長得也漂亮,就是說話不是太清楚。上門提親的不少,奶奶選了家還算殷實的,很快就把大姑嫁了。大姑才嫁過去不久,她那能幹的公公突然得了重病,花光了家裡的積蓄,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最後還是去逝了。

大姑又生了三個孩子,一女兩兒。大女兒從小身體不好,大姑和姑夫經常在外求醫。那是八十年代的農村,剛剛分田到戶,哪家不是一貧如洗?在我印象裡,大姑家要更窮一點,一家人總是穿的破破爛爛的。每次過年表妹表弟到了我家,總是捨不得回去,因為我家過年能吃上肉。

後來表妹身體好了,還沒等大姑鬆口氣,正在上初一的大表弟突然神經了。十三歲的他得了神經病,一點徵兆都沒有。他和幾個同村的孩子在山上放牛,看見一條大蛇,幾個孩子打死了大蛇,又把蛇烤著吃了。吃了蛇肉才兩天,大表弟就瘋了。(另外的幾個小孩都好好的,一點兒事都沒有)。他脫了衣服亂跑,跑到別人家裡摔東西,偷別人的錢,欺負同村的小孩,跳到供桌上說自己是大神,家裡被他弄得雞飛狗跳,大姑哭著回孃家借錢給大表弟看病,眾哥嫂哪個會有好臉色?湊的三兩千塊錢到了城裡神經醫院裡,簡直是杯水車薪,很快就花光了。姑夫為了不讓大表弟出去禍害人家,整日像拴畜牲一樣,把大表弟拴在院子裡。有時他清醒了,哭著求著,讓大人不要拴他,作為母親的大姑,心裡怎能不悲痛?

隨著年齡的增長,瘋了的大表弟力氣越來越大,開始反抗甚至毆打越來越老的姑夫和大姑。村上的人包括他的所有親戚都勸大姑和姑夫,把表弟弄死算了。但是大姑捨不得,捨不得的結果就是她挨的打更多,有兩次還被打暈了。好在大姑命大,好在大表弟瘋到十八歲那年,外出跑了半天,到家就死了。

雖然他折磨了大姑五六年,但他畢竟是她的兒子,大姑焉能不悲傷?好容易過了兩年,小表弟也快二十了。沒什麼文化的小表弟在哥哥的陰影裡生活了幾年,遭遇的無疑都是鄙視。他大了,隨著南下打工的大軍去了廣東。過了幾年,小表弟領了一個同樣苦命的姑娘回來結了婚,連生了兩個女兒。人人都說大姑的媳婦兒接得划算,沒要一分錢彩禮,媳婦兒對大姑又好,勤勞又善良。

大家都以為大姑的苦日子總算過到頭了,也該享享天倫之樂了。在小表弟三十歲那年,他覺得頸脖裡面好像長了個疙瘩,去醫院一查,淋巴癌。治了兩年,媳婦兒看治不好,丟下兩個女兒到了廣東再也不回來了。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小表弟也有些神經了。面對一貧如洗的家,大姑和姑夫只有拼命地幹活。可是他們五六十了,咋能養得起神經的表弟和兩個小孫女?

認識的人可憐大姑一家,親戚們能幫的都幫了,鄉親們也自發捐了兩次款,但畢竟都是貧苦的農村人,誰又好過呢?我給大姑送過幾次錢,有一次剛好趕上他發病,被眾人捆綁著,對著我哭的撕心裂肺:“大姐,大姐,救救我呀!”我看著他伸向我的手,幾乎要崩潰。而我六十多歲的大姑,你這些年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大姑被悲傷壓彎了腰,她麻木又悲哀地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求死時有個兒子送終”。作為母親,她唯一的心願就是死在兒子前面。我那受了一輩子艱難困苦的大姑,她唯一的心願,竟然就是死在兒子前面。蒼天,求你睜開雙眼,看一看這人間疾苦吧!

蒼天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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