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妖』
“山有萬年骨，樹生百綹眉。
作木千春夏，化妖一日來。”
“世間萬物，有靈則生情。
情生百年，有執而化妖。”
其中樹妖為最。
1
我常常做一個夢，夢裡我還是幼時，有一個小男孩同我講：“阿月，我會回來找你，你可一定要等我。”
我伸出手指同他拉鉤，說：“那你可一定要來找我。”
那一日，清越山來了兩位貴客。
兔兒精不曉得是什麼來頭，咚咚咚地敲著我的門，我正午睡著，忍著脾氣推開門，問：“幹什麼？”
兔兒精拽著我的廣袖，說：“月姑月姑，你快出來瞧瞧，那兩個正趕過來的人是什麼來頭？”
我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前不久有一群除妖師來到清越山，我廢了好大力氣才趕走他們。
我跟著兔兒精出門，那天邊有人正往清越山趕，我揮手一拍兔兒精的腦袋，我說：“貴客啊貴客！去！讓清越山的小妖精都出來迎接迎接。”
2
我原本想要大夥兒都來膜拜膜拜神仙，無奈兔兒精實在辦事不力，導致迎接的人，仍舊只有我和兔兒精。
兔兒精扯著我的廣袖走到那人面前，他懷裡還抱了一個女子，我的心臟開始絞痛，晃盪了兩步。
兔兒精轉頭看我，有些擔憂地問：“月姑，你怎麼了？”
我自當是前段時間驅逐除妖師受的傷，擺了擺手，說：“不打緊，不打緊。”
我瞧清那個男子面貌時，愣了愣，呆呆地瞧著他。
他皺了皺眉，開口有些不悅：“姑娘作甚？”
我搖搖頭，說：“我有故人，同君相似。”
其實我不過是胡謅，不過是見到好看的男子失了會兒神……
兔兒精拆我臺，說：“仙人莫怪，我家姑姑有個毛病，便是見了好看的男子便走不動路。”
我踢了兔兒精一腳，讓你瞎說大實話！
他渾身帶著清冷的氣息，說：“我喚慕涼，我懷裡女子叫瑤玥，她受了點傷。”
我聽到他說“受傷”二字，便打了個寒顫，又是一個衝著月樹來的。
3
果不其然，他開口：“想必姑娘就是清越山月姑，阿玥身受重傷，望姑娘賜月樹一顆果實，救阿玥一命。”
我轉身，扯著兔兒精就走：“不賜。”
慕涼擋在我面前，說：“月姑娘，若能給我一顆果實，姑娘便儘管開口，這天上人間，姑娘想要什麼，我一定給姑娘找來。”
我輕笑，說：“那仙人不妨想想，這天上人間，有什麼比得過月樹的一顆果實？”
他沉默，確實，再找不出比月樹果實更珍貴的物什。
我拉著兔兒精離開時，回頭望了一眼慕涼，他抱著瑤玥，情深至極。
我想，大約是前段時間舊傷復發，因為我此刻，心如刀絞。
慕涼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我樹屋旁，又造了一所小木屋。
我冷笑一聲，就算磨到我給他果實，他的瑤玥，屍體也該涼了。
4
是夜，我被嘈雜聲鬧醒，我聽的到外面的妖精們的哭喊聲。
兔兒精在我門外喊：“月姑！月姑！除妖師們又殺上來了！”
我披起衣服就往外跑，我把兔兒精鎖在我木屋裡，說：“你且躲好，不要出來。”
兔兒精在我背後大聲哭喊，說：“月姑！你可千萬要小心！”
我施法飛了起來，擋在一眾小妖前面，為首的除妖師指著我說：“樹妖，我看你頗有些仙緣，何必維護這些小妖？不如隨了我們，我們助你飛身仙道。”
我手裡結印，說：“有勞大師費心，只是這樣不要臉的事，我委實做不出來！”
除妖師冷哼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前些日子的傷，還未痊癒，他的招數，委實有些難以應對。
他的除妖劍狠狠地插在我的左肩上，我堪堪往後倒退幾步。
我剛要起身再戰，就被人攔住。
慕涼他擋在我面前，輕輕看我一眼，說：“好好躲著。”
5
我的頭突然開始很痛，有什麼東西好像要拼命的掙扎出來。
除妖師愣了愣，說：“仙人，此意為何？”
慕涼手裡結印，擊打在除妖師身上，淡淡吐出一個字眼：“滾。”
除妖師走後，慕涼來扶我，我捂著左肩，說：“你很是喜歡那瑤玥？”
應當是非常喜歡的，不然也不該為了她救我而重傷除妖師。
慕涼沒有講話，接著月光，我看著他的側臉。
我說：“仙人，不若你同我講講你和瑤玥的故事？我一人活了這麼多年，也是有些許煩膩，你同我講講，我如果聽開心了，指不定送你一顆果實。”
我其實是同他開玩笑，我壓根兒沒想把果實給他，可他真的開始說了。
慕涼自打出生就是小神君，他下凡歷劫時，認識了瑤玥，瑤玥是個小樹妖，並且是個沒有資質的小樹妖，飛昇成仙的過程，委實麻煩了些。
那時小小的慕涼降服森林裡惡妖時，被毒霧灼傷了眼，險些死在那隻蛇妖手裡。
最後是隻小樹妖救了慕涼，誠然，那隻小樹妖就是瑤玥。
她細心替慕涼包紮了眼睛。
6
我常聽聞神仙都是斷了七情六慾，但顯然慕涼不同，他年紀輕輕就和一隻小樹妖許諾終生。
他同那小樹妖說，等他回去，治好眼睛，會再來找她，讓她飛昇上仙。
他問小樹妖叫什麼名字，小樹妖說，叫阿玥。
慕涼誠然是個講誠信的小神仙，他治好眼睛後真的回來找瑤玥了。
那時瑤玥被一群小妖欺負的可憐兮兮，他就那樣從天而降。
我說：“完了？”
慕涼點點頭，說：“幾百年前，我果真助瑤玥飛昇上仙，但我替瑤玥擋了雷劫，聽父親說我那時已經危在旦夕，有一隱士高人救了我。”
我問：“那瑤玥呢？她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他不願過多解釋，只說：“被人所傷。”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同慕涼講：“你走吧，我不會給你果實，方才是我唬你，果實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我不可能給誰，再拖久一點，她就真的沒救了。”
7
第二日慕涼果真抱著瑤玥走了。
我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我同兔兒精講：“是不是我該把果實給他？”
兔兒精咬著胡蘿蔔，口齒不清的說道：“你發什麼瘋？”
我說：“其實我也不太想活了，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地活著，似乎也沒有什麼意思。”
兔兒精被我的話嚇得把胡蘿蔔都落在了地上，她扯著我的衣袖，說：“月姑，你可別這麼想不開啊！”
夜裡我在樹洞裡睡覺，被濃煙嗆醒。
我推開門，仍舊是那群除妖師，他們已經冶煉了真火，而我身受重傷，亦無法與他再戰。
他們知曉慕涼已經走了，所以才如此膽大妄為。
我看著那些小妖死在大火裡，可我救不了他們。
我以為我會死，因為我已經虛弱的不成樣子。
可我沒有死，因為慕涼回來了，他身著白衣，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那樣好看。
他的手攔著我的腰肢，我只瞧得到他的側臉。
我感覺到我胸腔裡有什麼在狠狠地跳動著。
8
那日，我身負重傷，慕涼悉心照料，兔兒精在我旁邊哭邊說：“月姑啊月姑，你可千萬要好起來。”
深夜，我覺得心臟處很疼，我睜開眼，發現果實正在被人奪取。
是的，世人並不曾知曉，月樹只結一顆果實，就是我的心臟，若非我心甘情願，無人可以奪得走它。
世上盛傳月樹果實有起死回生之效，也是真的，只不過是以命換命，拿我的命，去換她的命。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慕涼正在結印奪取果實，我虛弱的伸出手，說：“你拿走了它，我會死的。”
他看著我，說：“很抱歉，可為了阿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兔兒精被禁錮在一旁，她看著我，不住地落淚，說：“月姑，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都是他計劃好的！”
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除妖師第一次來時，就是他的陰謀，只不過是為了奪取我的心臟，他全都是為了瑤玥。
可是我想不明白，我怎麼會心甘情願呢？
兔兒精在一旁流著眼淚，說：“月姑啊月姑，你怎麼會愛上他啊月姑？”
我明瞭，原來是我愛上了他，他才能奪走我的心臟。
果實開始慢慢脫離胸腔，更多的記憶卻湧了上來。
他急急喂瑤玥吃下果實，兔兒精掙脫禁錮，跑到我身邊，不斷往我身上輸送她微弱的靈力。
可我曉得，她救不了我，我曉得，我會死。
9
瑤玥開始慢慢的好轉，他終於舒了一口氣，可轉眼瑤玥體內的靈力卻流逝的越來越快，生命跡象也越來越弱。
他轉過身，冷冷地瞧著我，說：“你使了什麼手段？”
我虛弱的張口：“我什麼也沒做，那裡只有半顆果實，救不了她。”
他的劍架在兔兒精脖子上，他只要輕輕一動，兔兒精就會灰飛煙滅，他說：“剩下半顆交出來，否則，我殺了她。”
我突然笑了，我說：“慕涼，你忘了嗎？還有半顆，我給了你。”
他看著我，皺著眉，努力想要想起什麼。
我曉得他已經忘了，可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那時他把瑤玥錯認為我，瑤玥跪在地上求我，說：“阿月姐姐，我知道你有仙緣，不在意慕涼這個小神君，可我喜歡慕涼，我是真心喜歡他。”
他為瑤玥擋雷劫，去了半條命，我找到他，花了半顆果實才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
我那時虛弱至極，瑤玥使了小心機，給我和慕涼餵了藥，讓我們再也想不起來。
還沒有修煉成人形的兔兒精，千辛萬苦把我搬回清越山，我花了幾百年的時光，才養好身體。
我說：“慕涼，你叫一叫我的名字。”
他手裡的劍仍舊在兔兒精脖子上，說：“你耍什麼花招？”
我緩緩閉上眼，說：“叫錯了，你從前問過我的名字，不過你忘了，我再告訴你最後一次，阿月，我叫，阿月。”
慕涼神色鉅變，可我瞧不見。
10
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你那時讓我等你，說你會來找我，我等了，只是你沒有找到我。”
你不記得有個小樹妖曾細心仔細替你包紮眼睛，也不記得有個小樹妖用了半條命去救你。
我曾同兔兒精說，只要你出現，我就一定可以認出你來，可我，亦沒有認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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