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經歷一年多的分離後,女兒患了“夜驚症”,如何建立安全感?諮詢師告訴我“可以慣著她”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46期,原文標題《沙盤諮詢師教給我的事》,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經歷一年多的分離後,女兒患了“夜驚症”,如何建立安全感?諮詢師告訴我“可以慣著她”

2017年8月31日晚上10點多鐘,我再次聽到女兒的哭泣聲和驚叫聲,只能放下手裡的活兒去臥室哄她。孩子睜著眼睛,目光卻呆滯,滿頭大汗,滿床亂走,嚷嚷著:“害怕,害怕。”我心疼地上前抱住她說:“媽媽在這,不怕不怕。”她卻彷彿神魂都不在這,幾乎是用蠻力掙脫我的懷抱,繼續在床上亂走,把枕頭、被子全扔到地上。鬧了十幾分鍾,她再次沉沉睡去,我像是又經歷了一場戰鬥。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最後也只能習慣和接受。我從網上查到,這叫“夜驚症”,原因不明,和兒童大腦發育情況有關,也有可能是因為精神壓力。

2016年整整一年,我做了職場上的最後一次掙扎,精神狀態不好,就把孩子送回老家由父母照顧了一年。2017年夏天,我決定做一名自由職業者,拿出更多的時間照顧孩子,把老人解放出來。可從老家接回孩子後卻發現,一年多的分離已經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比如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夜驚。我知道女兒明天早上就會完全不記得這一切,這是夜驚的神奇之處。她要去參加開學典禮,成為一名小學生,那是她面臨的新課題。而如何養育這樣的她,是我的新課題。我需要專業的意見,需要盟友,我決定向沙盤諮詢師求助。

經歷一年多的分離後,女兒患了“夜驚症”,如何建立安全感?諮詢師告訴我“可以慣著她”

5月24日,心理諮詢師在某社會心理服務中心指導大學生體驗心理沙盤(IC photo供圖)


你可以就慣著她

其實在女兒四五歲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沙盤。當時孩子因為大運動落後,被幼兒園老師推薦去做感覺統合訓練,比如學習跳躍、拍球。一開始女兒還能接受,但是隨著動作越來越難,她開始出現了牴觸。一次課上,老師因為她不能完成跨球的動作,態度比較嚴厲,孩子被嚇住了,回家後出現了擠眼歪頭的抽動症狀。我和感統老師交流,暫停了課程,老師跟我說:“這麼敏感的孩子,建議你帶她去做做沙盤,可以緩解焦慮。”然而,我還是無法相信玩玩沙子能有什麼用,孩子慢慢不再抽動,這事也因為我越來越忙的工作不了了之。現在回想起來,“大了就會好”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並不高,不好的東西只是被掩蓋了而已。

心理諮詢師於老師是一位老朋友推薦給我的,她的孩子已經在於老師那做了兩年沙盤。和老朋友交流才知道,沙盤的心理治療功能,不光要靠沙盤遊戲本身,更要靠心理師的知識、經驗和眼光。可是一個盯著孩子玩沙子的老師真的能管用嗎?

第一次沙盤課開課之前,於老師發了一段長長的注意事項,包括時間規律、家長如何陪伴等等。其中一項讓我覺得很有意思,“諮詢師需要和孩子建立一種安全穩定的關係,所以有時候會看起來比較親密。媽媽見到這種狀態,一定要知道這只是在諮詢階段而已,孩子最親密的人永遠是自己的媽媽,諮詢結束之後孩子的情感自然就會回到自己的母親身上”。也就是說孩子和諮詢師的關係能親密到讓母親嫉妒的程度。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很快女兒的表現給出了答案,她像小鳥一樣從沙盤室飛出來,跟我說了好幾遍:“媽媽,我以後還來。”然後回身抱住於老師,膩了一會兒,依依惜別。她這是有多喜歡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呢。

於老師是一位40多歲的女性,皮膚白皙,五官柔和,聲音溫和,我覺得她很符合我對心理諮詢師形象的預期,有一種寬厚的包容感。在孩子四次沙盤後,我和她面對面地進行了一次家長諮詢。這次諮詢是以我擦眼淚結束的。在近乎陌生的人面前流淚,讓我既羞恥又感覺痛快淋漓。“你已經做了當時當場最好的選擇,即使產生了某種影響,也沒有必要後悔和自責。”她的這句話給了我安慰。

按照於老師的分析,孩子的心理狀態很可能是家庭的投影。孩子出生後,我因為和公婆的嚴重矛盾,被迫離開婆家租房,公婆把我當仇人,我媽則對我丈夫諸多不滿。孩子1歲前,我們就在孩子面前吵過架,當時以為她不懂事。孩子在3歲之前,曾經和我們做父母的分離8個月,在5歲時又和我們分開一年半。孩子記事後,我們也都不同程度地打罵過孩子,孩子爸爸的暴力傾向尤其明顯。“如果家裡也有不可控的暴力,這個世界對孩子有多恐怖”,女兒的很多問題都有可能是因為沒有在親密關係裡建立安全感。

“其實你家孩子情商很高。”於老師推測女兒第一次沙盤就和諮詢師如此親密,是因為敏銳地感受到了諮詢師給她無條件的陪伴、支持和接納,這有可能正是家庭生活裡缺乏的。如何建立安全感,於老師提出了一個直接的方法:“把她當個小寶寶,給她足夠的陪伴,最好洗臉、刷牙都讓她跟著你。”我覺得,這是不是也太慣著了,她給了我一個明確的回答:“你可以就慣著她。”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摸索著慣女兒的方式。放學後就寸步不離,伺候吃喝陪睡覺,睡前必然親親抱抱,膩膩歪歪。睡前哄睡兒歌由我原創,歌詞是“媽媽的寶寶,寶寶的媽媽”……為了向女兒證明我們家牢不可破的關係,我還發明瞭“大團結抱抱”,我先把她抱起來,爸爸再從另一邊把我們一起抱住,把她擠在中間。每當這時候,她總是樂得咯咯笑。

做沙盤後孩子並沒有變乖,反而更加淘氣,特別是在學校,插嘴、搗亂一堆事。於老師給我打過預防針:“做沙盤的階段,如果孩子有心理創傷,心理狀態就會退回到更早期的階段,也就是受到創傷的階段去重新修復。因此,孩子可能會情緒不穩定,容易發脾氣,更調皮,或者回到更需要媽媽陪伴和照顧的狀態,也可能看起來更加幼稚。”我一開始覺得特別玄乎,可事實是女兒把這些症狀基本都佔全了。不過另一方面,她似乎越來越放鬆和快樂了,直接的好轉,就是夜驚的頻率從每天變成了每週一兩次。能看到進步,我就有希望。

家裡唯一的不安定因素是孩子爸爸,這位工作忙碌、總是自顧不暇的同志,對於我慣著孩子嗤之以鼻,他認為誰不是大棍子打出來、大嘴巴抽出來的。一開始,他凶神惡煞管孩子,我只是在一邊看著,不是說大人在孩子面前要一致嗎?我不敢亂拆臺。後來,於老師讓我叫停:“不親就不能打。親子關係好,偶爾打得也罵得,只要不是特別嚴重,孩子也不會太記仇。親子關係不好,不能打也不能罵,打罵會造成關係更疏離。”

之後,我開始攔著丈夫,在他氣急敗壞的時候擋在孩子前面,不惜和他發生肢體衝突。我想讓孩子知道,有人保護她,她是安全的。事後,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以夜驚惡化進行恐嚇,總算讓孩子爸爸消停了一些。隨著我和孩子越來越親密,當孩子不掩飾對媽媽的愛時,作為反派的爸爸又會嫉妒,經常買些繪本和零食,試圖給自己掙回失分,我也樂見其成,這也算一種情感的表達吧。

做沙盤一年後,有一次,爸爸又要動手,被我攔住。等我安撫住大的,準備和小的談談時,發現女兒正在房間一臉壞笑地偷吃爸爸買的零食。那一刻,我覺得這個家也許已經給了她真正的安全感,而我也不用草木皆兵了。

我覺得諮詢師提出的“慣著”,不是不讓孩子幹家務、不鍛鍊孩子自理、不盯孩子學習的那種身體上的慣著,而是在心理上給予更多的陪伴和溫暖。慢慢的,我發現這種慣著其實是雙向的,你慣著她,她其實也在慣著你,當安全感足夠,幸福是雙倍的。

慣孩子大概也是學習如何去表達愛。記憶中,我父母很少和我有擁抱之類的親密舉動,親吻更是幾乎沒有。那一代人的性格似乎都是冷峻內斂的,因為沒有被這個世界溫柔地對待過,因此也不會溫柔地對待自己的子女,反而覺得那是一種軟弱。曾經,我在親密關係裡也恥於表達愛,心理諮詢師的那句“你可以就慣著她”,似乎給了我一個臺階,一個理由,可以盡情寵孩子,也可以放開自己,收穫孩子的依賴和愛。

經歷一年多的分離後,女兒患了“夜驚症”,如何建立安全感?諮詢師告訴我“可以慣著她”

在兒童保健領域,兒童腦發育是一個重點,要靠專業的醫生用人工心理測量的方法對孩子們大腦的發育情況做評估


一次水土大戰的沙盤解讀

在開始沙盤前,諮詢師給過一條建議:“家長只有在孩子邀請的情況下,才能去觀看孩子的沙盤,無論孩子擺了什麼都不用太驚訝,也不要讚美擺得好。沙盤不是孩子的藝術作品,不要求孩子擺得漂亮,我們以接受的態度對待。家長看看就好,但是要讓孩子感受到家長對沙盤的關注。”我覺得這個要求,其實就是要保護孩子在沙盤遊戲中的自由,讓他們充分釋放和表達。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女兒到底擺了什麼。

在第二次做家長諮詢時,於老師告訴我,孩子的沙盤形態更像五六歲的孩子,甚至更小,反映了她的心智可能比實際年齡小兩三歲。但是她讓我不要著急,等待孩子慢慢成長。女兒有一個異於普通孩子的地方,就是她特別喜歡昆蟲、蜥蜴、青蛙等爬蟲類生物,養的寵物也是角蛙、烏龜和蠶。於老師覺得,就女兒的情況看,她可能是因為心智還比較幼稚所以才會喜歡低等動物,還推薦我在孩子8歲前養貓、狗等能和人產生情感互動的寵物,這樣有利於她情感和心智的發育。雖然我們因為條件限制沒法養寵物,我們娘倆倒成了京城各個擼貓場所的常客,與喵星人為伍,我和孩子都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生活中,女兒的確顯得十分幼稚。行為舉止和習慣會像小小孩,比如注意力容易分散,手閒不住,喜歡亂碰別人東西,不分場合地哭鬧等等,綜合來說就是很多人看來的“熊孩子”,我經常因此在外面下不來臺。於老師說“如果你想象她是一個5歲的小孩,是不是就能接受,不會那麼生氣了”,我覺得這種降維處理很能緩解我的焦慮和難堪。不過我接受並不代表別人也能接受,比如孩子的爺爺奶奶就被狠狠地打擊到了。

為了讓孩子充分感受家庭溫暖,我逐步和婆家破冰,特意把孩子的國畫班報在了公婆的小區對面,這樣每週末只要公婆願意,就能帶孩子去他們家,含個飴弄個孫。問題就在於女兒並不按常理出牌。那天國畫班老師答應她,如果在課堂上表現好,就給一把扇子當獎勵。孩子十分認真地上課了,畫得也很好。沒想到下課後,小扇子已經發完了,孩子希望落空,在學習班大哭大鬧,趕來接孩子的二老頓覺顏面盡失、沒臉到近乎昏厥。

這事後來變成了我的新罪狀,老人會在丈夫和孩子面前數落我:“你看這孩子被她養得一點規矩也沒有,就像她那樣自我”,“孩子,你7歲了該懂事了,別學你媽那樣”,等等。老人的心態變得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讓孩子經常去他們那,能親手教孩子規矩,另一方面,越看孩子這麼多“毛病”越心痛,難受到他們的身體無法承受,難受到根本不想看到孩子。他們最終決定少見孩子,但會不停地在丈夫面前指摘我的教育,提出匪夷所思的對策,甚至說應該把孩子送去寄宿學校學學規矩。丈夫無法承受他們的嘮叨,又轉嫁給我,家裡的氣氛變得微妙,暗潮湧動。

在做家長諮詢時,我跟於老師提到了這件事。於老師告訴我,最近的一次沙盤裡,孩子的確導演了一場發生在水和沙土之間的戰爭。“有一位心理學老師,他對於中國的五行有著很深的研究,他把五行對應到家庭關係上,從這個方向研究沙盤。這也許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解讀方式。”按照五行的解讀,水代表母性力量,土代表祖父母輩。那麼,孩子的沙盤或許就能被解釋為母親和祖父母矛盾的投射。我有點內疚,上一代人的恩怨還是影響到了她的心理,於老師卻覺得問題不大,表達本身就是療愈。我忍不住問:“那水和土究竟誰贏了?”於老師笑著說:“我問了,她說:當然是水了,水多厲害啊!”

做沙盤之後,我逐步感受到孩子的心理越來越強大,面對爺爺奶奶矛盾的愛,她也開始尋找自己的解決途徑。一開始是戲精型的,利用二老對她的寵,把他們支配得團團轉,哭哭鬧鬧一通折騰,即使被爸爸揍一頓也在所不惜。於老師說:“兒童的心理滿足方式和成人是很不一樣的,對她來說,也許支使爺爺奶奶的滿足感,就是大於被揍的痛苦。”而我有時也會暗想,是不是因為爺爺奶奶老說媽媽壞話,她在幫媽媽找回場子。

不過隨著相處得越來越多,孩子還是會心疼爺爺奶奶,會努力吃他們燒的飯,為了讓他們開心,不惜詆譭媽媽的廚藝。我也會讓孩子找二老要菜譜,再次滿足他們的優越感,大家開心就好。我有時候懷疑孩子在利用大家對她的愛彌閤家庭的矛盾,有時候又覺得太高看她了,大抵還是為了吃點好的,多看幾集動畫片吧。

不過我還是不會讓孩子經常去公婆那裡,因為擔心丈夫的悲劇再次重演。婆婆是典型的控制型母親,丈夫可能就是所謂的巨嬰,對於母親的控制,一方面極度厭煩,另一方面又極度依賴。於老師由女兒的水土大戰沙盤,衍生出了一個對我婚姻的合理推測:一個被母親控制長大的巨嬰,想脫離母親的控制,他能怎麼做?答案是找一個同樣強悍足以對抗甚至戰勝母親的妻子。和我結婚,可能是丈夫潛意識的選擇。

通過沙盤的視角,我再次審視家庭裡的各種關係,尋找一種更適合女兒成長的相處模式。於老師有時候會感慨,家庭關係裡單純的正向力量幾乎只有我一個人,有時候真是孤軍奮戰,不過我也因此能堅決地幫助她隔絕負面力量,和她一起變得強大起來。

孩子的“得失心”是應該被保護的

女兒從小學入學開始就受到了老師的關注,兩任班主任都把她作為重點教育對象。一次放學時,她被留堂,因為課堂練習沒完成,還對老師出言不遜。老師痛心疾首地說:“我從教30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孩子。”女兒則沒心沒肺地在邊上亂跑。

女兒問題有不少,歸納起來,一是多動,小毛病層出不窮,一個問題解決立刻來新的。一個階段翹腿,一個階段舔手,一個階段撐頭,反正不會好好坐著。也愛插嘴,於老師後來告訴我,插嘴其實也是多動的一種體現。

二是敏感,極度自尊卻能力不足,遇到挫折就大哭大鬧,控制不了情緒。只要班級裡分小組競賽,贏了還好,輸了就哭。如果小組是因為別的同學輸,她還會湊過去怪人家幾句,到處拉仇恨。考試沒考好也哭,跳繩沒跳好也哭……

三是頂嘴,老師說她太聰明所以控制不了自己,我覺得她的聰明大多用在和老師對抗上,老師佈置作業她會問:“為什麼上一課只有4題,今天有8題?”老師要費時跟她解釋。老師說要遵守規則,她會問:“小馬過黃河都是自己探索,為什麼不能按自己的來?”

一開始這些問題真是把我弄蒙了,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帶著問題向諮詢師求助。於老師抽絲剝繭,一一分析。

多動的孩子可能是在該動的時候沒有充分地動過,所以在後續的年齡段裡要補足之前的缺失。女兒不到兩歲時曾因為家裡買房、裝修被送回老家8個月,那時候得過一次髖關節滑膜炎,3個月沒有站立、行走。孩子也乖,只坐著、躺著。於老師分析,如果沒有明確外傷或者感染,那會不會是心理動因。兩歲的孩子最難帶,孩子也可能在潛意識裡迎合外公外婆的期望,動用生理機能給自己一個不亂動的理由。我又一次覺得是不是太玄乎了,可回想當年,一場病來得莫名其妙,似乎心理學的確給出了一種可能的解釋。於老師建議,如果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衝動,可以在不影響課堂秩序的前提下,給予她一定程度動的自由,就是不要太當回事,知識能學會就行了。

自尊、敏感、得失心重,是一個更長期而難解的問題。這可能是源於幼時沒有從父母、家人那裡獲得充分的認可與價值感,所以大了之後會向老師、社會尋求這種認同感,來填補之前的空洞。她會很在意外界的評價,也會對自己要求很高,近乎完美主義,不能忍受挫折。和老師的對抗,也是在強調自我,突出自尊。而對於別人錯誤的苛刻,也是同一個道理,對自己要求高的孩子,對別人的要求也會很高。回想之前的6年,我們的確給孩子的陪伴不夠,而且因為孩子出生後矛盾層出不窮,不可避免地把她作為問題之源,把大人自己的問題與情緒轉嫁給了她。

和諮詢師一席談話,覺得孩子的問題其實都是父母的債,你曾經偷過的懶,曾經以為不是問題的問題,會在孩子日後的成長過程中一一報復回來。

然而,就在我內疚焦慮的時候,於老師又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路:“孩子自尊心強、得失心重,也可能成為一種正向的力量。”於老師說她在沙盤室裡見過各種孩子,也有來了之後只看大人臉色、不知自己幹什麼的孩子,因為那種孩子的自我很弱。而女兒看似脆弱卻有強大的自我,簡單地說就是知道想要什麼,想變強、想變好。這會是今天情緒的爆點,卻也可能是日後成長的能量之源。“解決挫折感,要麼降低期望值,要麼提高能力,就你家小姑娘目前的情況看,我更傾向於家長從提高能力方面來努力。”

我和女兒要共同努力、攻堅克難,我們面對的第一個對手是跳繩。一年級上學期,跳繩幾乎成了女兒的淚水之源,作為大運動落後的孩子,體育是她的弱中之弱。一開始她只能一個一個地跳,看別人連跳眼紅得不行,自己跳不好就大哭大鬧。於老師卻覺得跳繩會是個突破點,只要通過不斷努力能跳好,她就會有成就感,知道即使先天不好,努力也會有回報。權衡再三,我決定還是得找專業人士,重拾丟了三年的感統訓練,讓感統老師教她如何跳繩,我負責加油鼓勁。那兩個月的感統課,還是伴隨著她的哭哭鬧鬧,她也怕苦怕累,但更怕輸。學會連跳那天,女兒歡笑著衝過來擁抱我。這一刻,她肯定成就感爆表。

到了學期末,一天放學時,女兒一臉驕傲地說:“媽媽你猜我一分鐘跳了多少個?”我捧場地報了90,她說:“不對,我跳了106個,一個沒壞,老師眼睛都看直了,同學們都為我鼓掌。”我覺得這應該是她小學生涯的第一個高光時刻。

當然,想贏怕輸、一輸就哭的毛病不會因為一件事就好轉。直到三年級,女兒還是以哭聞名的孩子。在學校她也有小夥伴,放學時,小姑娘會說:“阿姨,她今天又哭了,我還哄她來著。”於老師建議我讓女兒課後和小朋友多玩玩,培養她的情商。我私心認為直接的好處是,即使因為哭哭啼啼拉仇恨,也會有站她一邊的朋友。很幸運,她的閨蜜現有兩人,都很仗義,就是前一秒絕交,後一秒擁抱那種。我覺得女兒也在逐步以她的方式融入集體。

其實,面對孩子在學校的種種問題,於老師還提醒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要積極和老師溝通。於老師曾告訴我,諮詢中會遇到責怪甚至妖魔化老師的家長,她覺得那十分不可取。在孩子的教育過程中,老師提供的是一種正向的支持力量,也是家長最應該爭取的盟友。信任老師,及時溝通孩子的情況,首先能獲得老師對孩子的一些奇怪行為的理解,通過老師的理解和關注,孩子也能在學校裡獲得更多的鼓勵和支持。

女兒經歷兩任班主任老師,我會主動向老師說明孩子的情況和可能的原因,對於孩子在學校的異常之處,老師們能泰然處之,也創造了不少針對她的教育方法,時不時我還能和老師一起打點小配合。

三年級開學不到兩週,老師約我面談,這次沒說原因,我不由得有點心慌,猜測孩子又幹了什麼壞事。恰逢家長諮詢,於老師覺得我過慮了,其實信任老師不光是相信老師的責任心,也要相信老師的能力。事實證明,老師並不是來責問我的,只是和我通通氣。孩子在學校老哭,老師擔心她不自信,想和家長一起想想辦法。在一番對孩子的吐槽之後,老師反而勸慰我一番,還幫我出了很多主意,讓我很受感動。

老師果然是有辦法的,孩子在學校裡的哭哭啼啼告一段落,老師評價:“好多了,能感覺到她自己在控制,有時候哭一下還挺可愛的。”終於能稍微放心一點了。週末帶她去公園玩,兒童樂園裡有個電子遊戲廳,也是她總是繃不住要哭的地方。沒辦法,玩遊戲她也是有“得失心”的。這次雖然還是屢戰屢敗,不過沒哭。她拉我到一邊,悄悄說:“媽媽,剛才的遊戲,我看了記錄,我是最後一名。不過我沒有哭,嘿嘿。”

經歷一年多的分離後,女兒患了“夜驚症”,如何建立安全感?諮詢師告訴我“可以慣著她”

這名父親患有雙相情感障礙,與女兒相處是他控制情緒的主要方式(視覺中國供圖)

要她好,你自己也要變得更好

孩子二年級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她是個“官迷”。班級選舉少先隊委,她先是擔心沒人提名她,後來又擔心票數不夠,選上之後又因為自己是小隊委中票數最低的而耿耿於懷。每天心思都千迴百轉,讓我不勝其擾。

終於有一天,她睡覺前和我談心時又哭起來了:“媽媽,我難道不是一個特殊的孩子嗎?我和大家都一樣嗎?為什麼老師老是不給我派活兒呢?別的小隊委都幫老師幹很多活兒。”我心想:肯定是你運動太差,天天跌跌撞撞,老師不敢委以重任唄。嘴上卻說:“大家都是好孩子,你在媽媽心中是最棒的孩子。”但是這個答案她並不滿意,事情就在她的哭泣和我的煩躁中告一段落。

我有點鬱悶,為什麼孩子老在乎這些“虛名”呢?和我一點也不一樣嘛。我覺得孩子在乎這些東西,顯得很功利,心裡並不贊同,也沒有去認真對待孩子的情緒。為此,於老師對我進行了態度溫和的批評。首先,她肯定孩子這種“我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思想,認為這種想法不該被打擊,而應該被保護,和保護“得失心”其實是一個道理。家長應該支持孩子追求她所重視的東西,即使這種東西在家長的三觀裡是不重要的。我開始反省,大概自己才是那個自以為是的人。

對於如何支持孩子,於老師也給出了一些辦法,最重要的是要積極參加集體活動,通過家長為集體出力及其產生的好的結果,讓孩子知道,自己可以通過怎樣的方式獲得重視和關注。然而,這種支持方式,真真是我的短板。從學生時代,我就從來沒當過班幹部,有限的管理能力又在職場上被證明是失敗的,最終選擇通過自由職業,徹底脫離了集體生活。這一次,我終於意識到,養育孩子的最難之處,是要為了孩子改變自己。

我嘗試做出改變,比如陪她參加學校的親子運動會,結果運動無能的兩人得了倒數第二。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做得也不算好,我也開始嘗試一些新事物,探索自己能力的邊界。

在諮詢師看來,大人眼中孩子的問題,很可能也是源於大人自己的行為。比如女兒挑戰老師的口舌之利,就可能來自我和她爸日常的唇槍舌劍。我覺得她說話沒禮貌、太直接,這可能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個直脾氣、急性子。女兒對規則的不敏感和不接受,也可能來自我的散漫性格。大人的優缺點都投射在孩子身上,要想孩子變好,自己也得變得更好。

後來,我專門分析了一下,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幾乎都被孩子繼承了,為了讓孩子揚長避短,我也開始有意修煉。其實變好也沒那麼難,就是儘量能給孩子樹立個好榜樣。比如降低說話的音量,大家都不嚷嚷,比如遇到矛盾多一些尊重和忍讓,比如遵守交通規則、在地鐵裡不吃零食……有時候覺得,並不是沙盤有多神奇,沙盤只是讓你重新找回一些常識,引導你再次掌握那些在不停奔跑中遺失的能力,比如,如何接納、如何努力、如何放棄、如何去愛。

女兒快9歲了,這段時間她的沙盤又出現了新變化,她開始構建城市,告別單純的貓貓狗狗,出現“人”這個元素。於老師曾說她的一年級可能就像一隻小動物進入人群,現在這隻小動物終於有點人樣了。女兒的行為舉止依然有著不合時宜的幼稚,還是會經常哭,搞不定的時候還是會焦慮,比如她會因為老師要求的一個發音發不出來,就夢見英語老師化身怪獸邊發著那個音邊追著她跑,沿途驚起一堆英語字母。不過,用夢化解情緒、她還能說出來總比夜驚好多了。

我不會天真到覺得沙盤能解決所有問題,特別是不可能把一個不那麼正常的孩子變得跟其他孩子一樣。於老師對我來說,並不像心理醫生,更像朋友。也許心理諮詢師也會有不同類型,有的生有慧眼、長於診斷,有的良師益友、潤物無聲。我覺得相比那種專家大拿,我更喜歡於老師這種朋友型的諮詢師。相交兩年多,我感受到她付出了很多,這種超越了金錢和契約的情誼曾經溫暖過我和孩子的心靈。

孩子二年級時學到了課文《雪孩子》,這個故事曾是我的童年三大悲劇之一,其他兩個分別是哪吒自刎、孫悟空被壓五行山。我當時發了個朋友圈懷舊,於老師在後面留言:“過渡性客體、本能壓抑、分離個體化,成長必經之路。”我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求助百度,發現這些心理學名詞還挺有意思的。“分離個體化”是個體脫離原本所依賴的家庭而形成自己獨立個性心理的過程,可不就是哪吒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每個孩子的心裡都有一個大鬧天宮的孫悟空,西天取經絕對是壓抑了本能。其實孩子們也挺不容易的。至於雪孩子之於小兔,就是“過渡性客體”,就像我女兒的小被。那是她剛出生時用的一塊包布,因為柔軟而備受寵愛,從她4個月大開始,每晚必然要抱著小被聞著入睡。那天晚上,女兒抱著小被準備睡覺,我樂呵呵地說:“你這個過渡性客體要準備用到哪一年呢?”看著女兒困惑的表情,忽然覺得心理學的確給人帶來了另一個看待世界、看待自我的視角。我想,這也是心理諮詢師教給我的事吧。

(我寫完這篇文章後,也徵求了諮詢師於老師的意見。她希望我能告訴讀者們,文中涉及的沙盤解讀和諮詢師建議,都是根據孩子的具體情況而進行的合理推測與判斷。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個體,家庭情況也是千差萬別,讀者請不要簡單地對號入座,遇到問題還是應該找專業人士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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