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4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皇帝的新裝》是安徒生童話的經典之作,它講述了一個愛美又虛榮的皇帝,被兩個自稱是織工的騙子愚弄,穿上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衣服赤裸裸地舉行遊行大典,最終被一個孩子拆穿真相的故事。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不少人對該作品的解讀都集中於對人性虛偽、愚蠢、盲從的批判,對兒童純真的讚美,呼籲大家要保持童心,敢說真話。這樣的解讀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忽視了整個故事得以往下推進的大前提:如此荒謬的謊言為何能得到舉國上下的認同和維護?皇帝急於得到這件新裝僅僅是因為愛美嗎?兩個騙子憑藉著一個顯而易見的謊言,輕鬆操控著全國的人,集體說謊的癥結不僅僅在於人性的虛偽被騙子利用並操控,還有潛藏在深處被忽視的人性的慾望。

偷窺之慾的變相滿足

文章開篇便點明皇帝的鮮明特徵——愛好新裝,甚至到了極度痴迷的地步。

為了穿得漂亮,不惜把所有的錢都花掉……人們提到他,總是說:“皇上在更衣室裡。”

他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更衣室,即便出門,也是抱著“炫耀新衣服”的目的,如此看來,愛好新裝的皇帝似乎是一個十分“臭美”又虛榮的人。

但當兩個自稱是織工的騙子表示,他們能織出世界上最美麗的衣服,並且這衣服還有一種特異功能,即辨別不稱職的人和愚蠢的人時,皇帝心裡立刻想到的竟不是自己穿上新衣服會如何風光,如何被人豔羨,而是他可以憑藉這件衣服辨別王國裡的聰明人和傻子。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皇帝心裡想,“我穿了這樣的衣服,就可以看出在我的王國裡哪些人不稱職;我就可以辨別出哪些是聰明人,哪些是傻子。是的,我要叫他們馬上為我織出這樣的布來。”

可見,真正吸引皇帝的並非是衣服絕無僅有的美麗,而是它的辨別功能。但極度喜好新裝的皇帝為何沒有把關注點放在衣服的美麗上而是功能上呢?因為人性深層次慾望壓倒了一切表象,皇帝對於新裝的期待,更準確一點,是對新裝功能的期待,是源於人性中的偷窺慾望。

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認為:“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都有偷窺他人的慾望。”

偷窺行為往往給窺視者帶來一種征服和控制的快感,他們通過偷窺別人不為人知的一面來對比自己,從而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和平衡。文章中,想要尋求這種滿足感的不僅僅是皇帝,還有舉國上下的百姓,他們都對新裝的特異功能產生了極大的好奇,並希望以此來驗證自己的鄰居有多麼愚蠢。

全城的人都聽說這織品有一種多麼神奇的力量,所以大家也都渴望借這個機會測驗一下:他們的鄰人究竟有多麼笨,或者有多麼傻。

皇帝想要驗證自己的大臣,而百姓想要驗證自己的鄰居,為何他們選擇這些人?因為大臣和鄰居是他們彼此平日裡最親近的人。通過偷窺,皇帝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來審視大臣,從而獲得心理上的優越感,以此來鞏固自己的統治。而百姓通過偷窺,見證別人隱私的暴露,從而在心裡抬高自己,貶低他人。

騙子口中的奇特新裝為他們的偷窺行徑提供了可能,所有人都矚目著並殷切期待著新裝的完成,為這樣一個荒謬至極的謊言得以紮根人心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自我堅守導致自我否定

雖然偷窺是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慾望,但對於自己被偷窺還是別人被偷窺,人們內心深處有一道極鮮明的分界線。每個人都渴望偷窺別人,但同時又懼怕自己被偷窺,所以極力地掩藏自己。

在童話中,皇帝想要去看看織工的進展,但一想到新裝的特異功能,皇帝“心裡的確感到不大自然”。原因在於,如果皇帝親自去看新裝,無論看見與否,都是將自己的隱私暴露在眾人面前。看見新裝當然很好,這證明皇帝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但若看不見,無疑是向所有人宣佈——他是一個極不稱職又愚蠢的皇帝。

為了守護自我,一開始,皇帝沒有親身前往,而是先後派兩名大臣去實地考察。被派遣的大臣沒有選擇權,被迫在新裝面前暴露自己的隱私。但新裝根本就不存在,無論他們如何瞪大眼睛,都只能看到空蕩蕩的織機而已。

在騙子一再追問衣服是否美麗的壓迫下,承不承認衣服的存在等同於承不承認他們自己的人格。承認衣服存在且美麗無比,那麼就是稱職的人,反之,則是愚蠢的人,那麼之前的人生則顯得毫無價值。

謊言設置了一個兩難選擇的陷阱,要麼撒謊認同衣服的神奇,要麼承認自己不稱職或愚蠢,故事裡的人們都被困於這個陷阱。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為了守護自我,維持正常的生活,兩位大臣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說謊,即便什麼也沒有看見,也堅稱虛無的存在,順從騙子編織的謊言網絡將自己束縛在其中,從而成為騙子的幫兇。

在兩位大臣帶回來一樣的說辭後,皇帝也被謊言陷阱一步一步誘惑進入,他遭遇了和前面兩位大臣同樣的情形,但區別在於,身為皇帝,他的恐懼更甚一層,他身居高位卻被偷窺隱私,被一件莫須有的衣服證明自己是不稱職的皇帝。同樣為了維護原本的自我,在真相面前,皇帝、大臣乃至全國人民都選擇了自我否定,否定自己真實看到的一切,極力隱藏真實的自己,按照騙子既定的軌道而行,讓一句顯而易見的謊言操縱了他們所有人的行為。

無法迴歸的童心

這場集體說謊的醜劇被一個孩子揭露了真相,最終尷尬結束。針對安徒生這一刻意安排,很多人解讀為對童真迴歸的呼喚,要用童年的精神氣質來對抗社會中的醜惡。

誠然,在全國的成年人都被騙子的一句謊言耍得團團轉,心甘情願地參與到這場醜劇之中,扮演一個啼笑皆非的跳樑小醜,是一個孩子天真的聲音揭示了最表層的問題。

“可是他什麼衣服也沒穿呀!”

按照騙子的邏輯,看不見新裝就是愚蠢的人,這一句魔咒讓所有成年人望而卻步,他們在看見與看不見,愚蠢還是不愚蠢的陷阱中苦苦掙扎,卻

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前提——織工的話是假的。如果他們意識到這一點,那麼就無所謂看見抑或看不見,也就無所謂自我的否定與徘徊,但所有成年人的焦點全部放在了“是否愚蠢或不稱職”的假命題上,最顯而易見的卻被輕易忽略了。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臺灣作家三毛曾說:“遇到不能解決的事,去問孩子,孩子脫口而出的意見,往往就是最精確而實際的答案。”

成年人的顧慮太多,以致於遮蔽了雙眼,在困境中輾轉反側,而孩子從不羞於展露自己,從未有過多的顧慮,他們往往想到什麼就表達什麼,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他們更接近人的本真狀態。

但是,這樣一場由成年人自導自演的鬧劇,一個成年人的迷途困境真的被一個孩子拯救了嗎?換言之,童心果真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夠喚回生命最初的本真?

當然不能。童話結尾,皇帝已經預感到自己被欺騙,正在進行著一場荒誕至極、可笑至極的遊行,但他沒有停止,而是擺出一副更驕傲的神氣,要把這場遊行走完。

皇帝有點兒發抖,因為他覺得百姓們所講的話似乎是真的。不過他心裡卻這樣想:“我必須把這遊行大典舉行完畢。”因此他擺出一副更驕傲的神氣。他的內臣們跟在他後面走,手中託著一條並不存在的後裙。

如果按照“童心迴歸論”或“童心讚美論”來看,童話最完美的結局應該是皇帝灰溜溜地逃回皇宮,立刻下令嚴懲騙子,但兩個騙子早已逃之夭夭,皇帝只能捶手頓足,唉聲嘆氣,但即便如此,他也從這件事中汲取了教訓。

這樣的結局才更符合上述兩個解說。但安徒生的童話沒有這樣作結,而是讓皇帝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固守著騙子的謊言演完最後一場戲。安徒生為何這樣安排?

《皇帝的新裝》:個人偷窺慾望促成的集體說謊


因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無奈,這種精神困境雖然能夠被一眼看穿,但無法輕易解決。當個體從孩子成長為大人,他就要慢慢接觸這個世界複雜而難解的一面,為了生存和立足,他被迫褪下童真的外衣,漸漸變得成熟。

童話中的孩子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說出成年人無法啟齒的真相,在於他沒有處在成年人的立場上,更沒有他們那些憂心的事情,所謂“事不關己”才能勇敢無畏。但成年人無法這樣自由而任性,他們有各自的立場,共同維繫著一個更大系統的正常運行,有時面對困境,他們不得不選擇謊言來維持現狀。

榮格心理學派認為,童話訴說的正是我們內心的夢想,我們認同的人類行為,以及我們想要成為的人。

在筆者看來,《皇帝的新裝》與其說是讚美童心,諷刺成年人的虛偽,不如說是寫盡成年人的無奈,表達了對成年人的同情。童話中的孩子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不在乎所謂的“愚蠢和不稱職”的魔咒,他的天真、單純,未嘗不是在場每一個成年人所羨慕和嫉妒的對象。只可惜,處在這樣的年齡位置,無法迴歸童心,但對於初心的憧憬永遠深藏在每一個成年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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