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心絃也要兩個點――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這緊繃的過程上彈響心絃。

——史鐵生《命若琴絃》

《命若琴絃》是史鐵生1985年寫的一個短篇小說,最初發表於《現代作家》,平白質樸的敘述中,蘊涵著史鐵生對人生、對命運困境的哲思。

故事很簡單:一個彈三絃的老瞎子帶著一個小瞎子,在鄉村間遊走說唱為生。老瞎子的師傅傳給他一句話:彈斷1000根琴絃,就可以拿出琴槽裡藏的藥方抓藥,吃了藥眼睛就能重見光明。老瞎子彈了五十年,終於彈斷了1000根琴絃,才知道那張藥方不過是一張無字白紙。但老瞎子並沒有告訴小瞎子真相,而是把這張無字紙塞進小瞎子的琴槽,對他說:彈斷1200根琴絃,才能看見。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這是一個關於命運和人生困境的寓言。

1990年,陳凱歌導演和史鐵生一起,改編了小說,拍出電影《邊走邊唱》。19歲的黃磊和21歲的許晴,把電影處女作都奉獻給了《邊走邊唱》。他們分別飾演小瞎子和蘭秀兒,兩張膠原蛋白滿滿的臉,伴著氣勢磅礴的壺口瀑布,在黃土高原上跌跌撞撞地演繹了一曲愛情悲歌。

老瞎子有“復明”的希望,小瞎子有“愛情”的滋養,他們度過了短暫的美好時光。然而,當陽光戳破謊言的肥皂泡,老瞎子和小瞎子,又拿什麼來做弦,把生命這把琴繼續彈下去?

01. 希望:支撐他彈唱五十年的支柱

老瞎子師傅臨終的遺言,成了老瞎子後來五十年間支撐生命的支柱,他:

一晚上一晚上地彈,心裡總記著,得真正是一根一根盡心盡力地彈斷的才成。

一個復明的念頭,一個無望的希望,讓老瞎子一步步走了無數里路,翻了無數座山,挨餓受凍,忍辱負重地活著,因為心裡的那個念頭:彈斷1000根琴絃,就可以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看一回,激勵著他,哪怕是看一眼,這個五彩繽紛的花花世界。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海倫·凱勒想要三天光明,懷著敬畏之心,仰望壯麗的曙光和沉睡的大地,也體驗世人的快樂、憂傷、感動與善良。而老瞎子的夢想,更卑微,他失去了光明,失去了愛情,他用七十年無邊的黑暗,只想換取最後看一眼世界。

小瞎子正年輕,讓他著迷的,除了那個神奇的“電匣子”——收音機,還有那個尖聲細氣的小妮子蘭秀兒,他不僅想知道“綠色的長乙(長椅)”和“曲折的油狼(遊廊)”,這些代表現代文明的東西,還想解開為什麼非得彈斷一千根琴絃,為什麼蘭秀兒靠不住,“幹嘛咱們是瞎子?”這些關乎外面的世界,關乎人生,關乎命運的大問題。

兩個懷著希望和夢想的人,在繃緊的過程中得到歡樂,那些為生計的奔波勞碌,趕路、彈琴、乃至辛苦、焦慮,都是夢想成真前的快樂。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老瞎子的勸告,小瞎子是不會聽的,青春的懵懂,沒有經歷過,誰會聽上一輩人的教導呢?他心裡的希望之帆,正被風吹得漲滿,向著心之所念前進。

我們為什麼對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可能是基於兩個原因:

① 蔡格尼克記憶效應——源於對“完整”的執念,對於沒有完成的事情,很多人有與生俱來的完成欲。想做的要做的事一日不完成,一日不得解脫。

② 佔有慾——“想要”的佔有慾望,也是與生俱來的,是人類天生的本能,並不是通過後天習得的。人類大都會對美好的人和事物心生嚮往,並想佔為己有。

一輩子的願望就要實現了。老瞎子堅信,在這個夏天,他將彈斷一千根琴絃,得到那個復明的藥方。

那天晚上,他彈斷了最後兩根琴絃。

老瞎子這才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輩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麼都是值得的。

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02. 絕望:瞬間澆滅一個人的希望之火

老瞎子返回時,小瞎子已經走了些日子。

如果不是惦記小瞎子,老瞎子就不會再回來。那張珍藏了五十年的藥方原來是一張無字的白紙。

他只是不想再動彈,吸引著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東西驟然間消失乾淨。

一個人的希望越大,他遭遇失敗的機會也許就越多,就跟一個人走的路越長,踢著的石子會越多一樣。老瞎子活著的全部希望,就是這個復明的藥方,在白紙面前,他那原本就黑暗的世界,一下子又發生了天崩地裂,他身體裡的那個微弱的小火苗也熄滅了,他五十年來繃得緊緊的心絃崩斷了。

絕望像潮水一樣湧上來,身體裡的一切都在熄滅,在衰老,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可還有小瞎子,他的徒弟,那孩子在等他回去。

史鐵生說:“死是一件無須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在老瞎子感受生命痛苦的時候,小瞎子也第一次發出了“為什麼是我”的天問。

他是如此渴望山外的世界,與蘭秀兒的愛情給他快樂,師傅離開,也讓他喜出望外,他可以和蘭秀兒多些日子在一起。朦朧的情愫,讓他的心跳無法言說地加快,讓他體會到重生的快樂;沒想到蘭秀兒遠嫁山外,給了他致命一擊,把他推入死地。

他不信命,三歲前,他是看到過這個世界的,他靠些微的記憶來感受這個世界,他以為自己和老瞎子不一樣。

可他們,終究沒什麼不同。一個躺在小客店等死,一個跌倒在雪地裡等死。

一樣的悲哀至極,一樣的絕望心死。

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03.生存:由目的走向過程的救贖之路

老瞎子救活了小瞎子,他說:“就因為咱們是瞎子”,沒有原因的命運之手。

小瞎子還有想望:

我想睜開眼看看,師父,我想睜開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有“想要“的慾望,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人活著,總得有點兒念想,叫目標也好,目的也罷,這就是希望。希望總是給人力量。

老瞎子說:

那就彈你的琴絃,一根一根盡力地彈吧。記住,得彈斷一千二百根。

目的雖是虛設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絃怎麼拉緊?人的命就像這琴絃,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

老瞎子早已在歸來的路上,堪破了師傅的遺言,也明白一千根琴絃的意義,不過是給人活著的一個念想,一個目的。扯緊生命的琴絃,不要再去看那張無字的白紙。一個人最大的破產是絕望,最大的資產是希望。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目的既是希望,也是慾望。慾望比希望更強烈,更虛幻,失去之後更痛苦,然而,事實同時證明,當你心懷慾望去生活時,甚至比心懷希望活得更用力。

在老瞎子和小瞎子的心裡,“睜開眼看看這世界”分明就是一種慾望。慾望所承載的東西,比希望更多,卻永遠不可能被滿足。它就像掛在驢子眼前的胡蘿蔔,誘惑著驢子不斷向前走。

即使是為了慾望的前進,也是前進。邁出的每一步,同樣是真真實實的人生。

小瞎子經歷了愛情的萌芽和幻滅,但他對世界仍有慾望,他從老瞎子那裡,繼承了琴絃上的謊言,也繼承了老瞎子對世界的希望,但需要彈斷的琴絃,也從一千根增加到了一千二百根。

琴絃的象徵意義,是一種生命的過程,是摒棄了結果的過程。老瞎子正是明白了目的的空無和虛妄,明白了生命在於過程,才給小瞎子增加了彈斷琴絃的數量。這意味著,在小瞎子的一生中,將經歷更多更長的生命過程。

至此,老瞎子已經從心裡完全拋棄了那張空白的無字紙。他也明白了需要彈斷的琴絃為什麼從師傅的八百根漲到了他這裡的一千根:只要彈不斷一千二百根,小瞎子就能“永遠扯緊歡跳的琴絃,不去看那張無字的白紙……”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老瞎子無疑是懂得小瞎子的。

史鐵生也是懂得的。

因為自身的身體境況,史鐵生有不同於其他作家的關於殘疾人的體驗。在他的作品中,對殘疾人和他們所處的社會環境給與了更多的關注和書寫。因為身體的殘疾,他們的自卑和自尊格外明顯,作為瞎子,這一老一小無疑比其他人遭遇了更殘酷的困境,他們對復明的慾望或者“看一眼世界”的渴望,就來得更急切更入骨,也因此,失望、絕望之後,他們的痛苦更深刻。

所以,老瞎子發現那藥方只是一張無字的白紙時,他的心絃斷了:

心絃也要兩個點——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這緊繃的過程中彈響心絃。

對“目的”的“追求”過程,就是生存的意義,也是生命的救贖之路。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對於“人是如何存在”的問題,指出:作為“存在”的人,面對的是“虛無”,也即無目的。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面對的是一個無法理解的世界,即一個荒誕的世界,人有自我選擇和自我控制的自由,只有存在,才談得上自我選擇的自由,只有存在,才與光明和快樂相聯繫。

所有的存在都是偶然的,從本質上說,存在是荒誕的;能夠證明存在的,只有爭得生命的意義,創造自己的價值,才是對荒誕的否定。

《命若琴絃》:琴絃上的謊言,讓一個苦命人心懷夢想堅持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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