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6 「經典故事」祕密魚庫

不少有關臺胞回大陸的故事,故事中的臺胞,大多是腰纏萬貫、財大氣粗的富翁,而且他們回到大陸後,不是慷慨解囊捐資助學就是一擲千金投資辦廠。其實,回大陸的臺胞中也有囊中羞澀的窮光蛋。半山鄉半山村的臺胞胥大伯就是其中一個。

胥大伯是來自臺灣高雄市的退伍兵,年前落葉歸根回到故鄉時,已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一個退伍兵,能有多少退伍金?所以回鄉沒幾月,他隨身攜帶的一點鈔票就已用光了。好在胥大伯還有一手製作風箏的好手藝,於是,他就揚長避短地製作了許多風箏、風車等小玩意,每天拿到街頭巷尾去出售,換點生活費。村委會見他在故鄉無依無靠亦無正常的經濟來源,就報請市縣兩級有關部門同意,把他送進村辦敬老院,讓胥大伯在那裡頤養天年。

胥大伯是個不甘寂寞、愛思考的老人,在那天鄉政府舉辦的僑胞臺胞迎春茶話會上,他向大家提了個問題:“各位長官各位財東,在下想借今天這個場合,向各位請教一個問題:有誰知道我們半山鄉半山村這個‘半山’名字的來歷嗎?”

在座的不管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被胥大伯這個提問難住了,一時面面相覷,誰也答不上來。這下,胥大伯得意極了,搖頭晃腦地笑道:“怎麼樣,都答不上來了吧?在下是半山鄉半山村人,只不過我在五六十年前被抓壯丁去了臺灣。所以,我對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最有發言權的了。有關我們半山鄉的來歷,主要是來自我們碧螺山上那座半山亭。話說早在秦始皇年間……”

真是樹老根多,人老話多,胥大伯也不管在座的願聽不願聽,就家鄉這個名字的來歷滔滔不絕地侃了半個鐘點後,又提出一個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胥大伯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門後,站起來衝在座眾人抱拳一揖,神情嚴肅地道:“在座各位都是有頭有面有錢有權者,不知誰能在今年秋天之前,把這座代表著我們半山鄉半山村悠久歷史文化的半山亭給重建起來?倘若有誰能慷慨解囊遂我夙願,我姓胥的一定給他燒高香磕響頭!”

胥大伯話音剛落,在座的人們再也忍不住了,頓時臺上臺下竊竊私笑,議論紛紛。胥大伯雖說年老耳背,但隱隱間還是聽到人們的議論和反對聲。情急中,胥大伯竟抱起雙拳,說了一句令眾人吃驚的話:“各位,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亮出底牌了。一句話,誰能出資重建半山亭,我姓胥的一定還給他一棵搖錢樹!”

“哄”的一下,在座的人們鬨堂大笑。會議主持人怕胥大伯下不了臺,連忙上前連扶帶攙地把胥大伯勸到會議室外,賠著笑臉敷衍道:“胥大伯,您的心情我們理解,只是眼下正大力發展地方經濟,誰也沒有這份閒心與閒錢。所以,這事您還是暫時放一放,等以後有機會了,一定能夠重建半山亭……”

“苦哇!”胥大伯哪聽得進主持人的相勸,不由一聲長嘆,搖著頭自顧離開了會場,連宴會也沒參加。

按理說,胥大伯碰了這個釘子後,就該到此為止了。誰知他竟就此鑽進了牛角尖。那天座談會之後,他重操舊業,又搞起他那風箏、風車的小買賣。有人問:“胥大伯,你好端端的不在吃穿不愁的敬老院享清福,還鼓搗這三瓜不值倆錢的破紙片幹什麼?你這不是自討苦吃嗎?”每每聽到這話,胥大伯總是回答一句話:“我要攢錢造半山亭呢。”問者再問:“胥大伯,那半山亭關你什麼事?人家政府都沒那份心思呢,你一個老人家操什麼閒心哪!”胥大伯一聽更來勁了,一本正經地回答:“你不知道,這半山亭,是一棵搖錢樹哪!”

問者聽了都啞然失笑,認定胥大伯是說笑話。可是,你越這樣認為,胥大伯就越跟你急,高聲大嗓地嚷道:“我黃土都埋後脖了,能說這種笑話嗎?我還是那句話,誰能重建起半山亭,我就還誰一棵搖錢樹!”

遺憾的是,胥大伯越是強調,聽者越是認定胥大伯這是老糊塗了說胡話。於是,誰也不再接胥大伯的話了。就這樣,胥大伯整天掮著那柱插滿風箏、風車的稻草把,轉悠在半山鄉的大街小巷裡,扯著蒼老嘶啞的嗓門叫賣著。任誰勸他回敬老院裡去,都是往牆壁上刷石灰水——白說(刷)。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春天過去夏天又到了,可胥大伯每天仍持之以恆地叫賣著他的風箏、風車。那些前來投資開發半山鄉的臺胞僑胞們見了都啼笑皆非,當地政府的大小官員們見了也哭笑不得,有的認為胥大伯這樣做是丟了大家的臉,有的認為胥大伯實在是有福不會享。

就在這時,一個小夥子突然出現在胥大伯的面前。小夥子與胥大伯一個姓,單名一個皓。這天,胥大伯正順著街筒子叫賣風車,胥皓忽然站在了胥大伯面前。幾句寒暄後,胥皓便單刀直入問胥大伯做這小買賣的目的是什麼。於是,胥大伯便把他不知向人們說了多少遍的話又說了一遍。胥皓聽了半天沒吱聲,只是默默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錢,放到胥大伯手裡:“大爺,從今天起,你所有的風箏、風車,我都買下了。”胥大伯吃了一驚:賣了半年多的風箏、風車,還從沒有人這樣大包大攬呢。他不由仔細地把小胥端詳了一番,問道:“小夥子,聽口音你也是我們半山村人,怎麼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你呀?”

“大爺,過年後我就一直在外打工,今天才回家探親。”胥皓笑著答道。

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小夥子讓胥大伯很有好感,於是,他的興趣更濃了:“小本家,你買這麼多的風箏、風車幹什麼呀?”胥皓快人快語地答道:“只為了想早日實現您老的夙願——重建半山亭。”“那可不行!”胥大伯叫了起來,連忙燙手似的把錢退還給胥皓。

胥皓大惑不解:“大爺您這是為什麼?”胥大伯說:“你打工能有多少錢?這錢我不能要。”

胥皓笑了,反問道:“大爺,您可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傾我所有資助您嗎?”胥大伯搖搖頭,睜著一雙迷惘的眼睛望著面前的小夥子。“因為,重建半山亭也是晚輩我的一個心願呀!”胥皓激動地說道,“在外出打工的時候,我就暗下決心,等我攢夠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建家鄉這座半山亭!”

胥大伯見遇上知音了,不由又驚又喜:“那麼,小本家你要重建半山亭的目的是什麼?”“因為它是我們家鄉歷史悠久的象徵,是我們半山鄉特有的標誌。”“還有呢?”“還有,還有就是它在1966年被我的父輩們作為四舊給毀掉的,作為後代,我感到有種羞愧感與負罪感。”“再有呢?”“再有……”胥皓回答不出來了,他茫然地望著面前的老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哈哈哈……答不上來了吧?”胥大伯望著一臉窘相的胥皓,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莫非大爺還有另外的目的?”胥皓忍不住問道。“當然另有目的。”胥大伯混濁的雙眼中射出異樣的光彩,他湊到胥皓的耳邊神秘地說道,“因為它還是一棵搖錢樹!”小夥子認為胥大伯又說笑話了,不由也哈哈放聲大笑了起來。

儘管在重建半山亭的認識上有所不同,但一老一小居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這一天,他倆說了好多好多的話,直到胥皓把胥大伯扶送回敬老院後,胥大伯還拉著他的手不放。

沒幾天,一個特大新聞迅速傳遍了半山鄉:那個臺灣回來的胥大伯與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已從縣裡接下了自費重建半山亭的任務。

根據胥大伯的回憶,半山亭的圖紙很快由胥皓親筆畫出來了,一老一少傾其所有,居然也湊齊了重建半山亭所需的近萬元經費。又過了半個月,半山腰的半山亭原址前,響起了一陣歡快的鞭炮聲,重建半山亭的工程開工了。

中秋節那天,讓胥大伯魂系夢繞了半個多世紀的半山亭又重新聳立在半山腰上。遠遠望去,這座普普通通的江南歇涼亭,在藍天碧水的襯托下,就像一隻兀立的仙鶴,亮翅待飛。如願以償的胥大伯,在胥皓的攙扶下,面對涼亭老淚縱橫,激動不已……

這一夜,胥大伯非要賴在胥皓家,與這個孫子輩睡在一張床上。徹夜長談中,胥大伯再次提起搖錢樹:“好孩子,我早就有言在先,只要誰在我有生之年重建起半山亭,我就還他一棵搖錢樹。現在,我要兌現我的諾言……”

胥皓仍認為這是老人的一句玩笑話,說:“大爺,天色不早,您該休息了。”

“不!”胥大伯激動得一骨碌翻身坐起,黑暗中,他伸出枯枝般的雙手,緊緊握住胥皓的手,“孩子,我是當兵出身的人,軍中無戲言哪!這棵搖錢樹,我只想把它送給你,也只有你才配得到這棵搖錢樹呀!”

“大爺您……”胥皓的手被老人握得生痛,趁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他看見了老人雙眸裡閃爍的淚花。

“那年,我沒被抓壯丁之前,已是我們半山湖有名的神魚眼了……”

“神魚眼!”不等老人把話說完,胥皓就像被電擊似的從床上直跳起來,“原來您老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神魚眼?小時候,我可是常聽爺爺、奶奶說起的呀!”

胥大伯點點頭,抹去了老淚:“其實,人都是凡人,哪有什麼神魚眼。我之所以有這個神秘的外號,實際上全仗我們祖上傳下的那片秘密漁場呀!”於是,胥大伯向面前這個小晚輩,徹底打開了那個封閉在他心底大半輩子的秘密。

原來,胥大伯出身於一個捕魚世家,也不知從哪代人開始,經過世世代代的捕魚實踐,居然讓他們摸到了半山湖中鯿魚活動的規律:鯿魚喜群聚,性好靜,每逢寒冬來臨,它們就成群結隊地聚集在湖底水草叢生的亂石堆越冬了。胥大伯祖上無意中發現,在這片湖底下,由於堆積著大量的太湖石,形成了一片偌大的假山群,給鯿魚們提供了一個天然越冬的好地方!每年寒冬來臨、北風乍起的時候,鯿魚就成群結隊地游到這裡,躲藏在湖底這片千孔百洞的假山群裡。在這個面積3萬多公頃的大湖中,這片假山群所佔的地方僅是一點點,所以鯿魚在此秘密越冬的規律,漁民們極難發現。胥家的祖上無意中掌握了鯿魚在此越冬的規律後,就好比掌握了一個天然的大魚庫,從此胥家就發財了。寒冬臘月封湖封漁季節,大家都望湖興嘆,他們卻如囊中取物,每次出湖總能滿載而歸。人們在羨慕與困惑之餘,就把胥家稱為“神魚眼”了。

“那麼,這座半山亭和捕魚又有什麼關係呢?”聽到這裡,胥皓再也按捺不住強烈的求知慾,急切地問道。

“半山亭就是打開湖底這個秘密魚庫的關鍵。”說到這裡,胥大伯欲言又止,“不過,孩子,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別說一個,就是100個,我也答應。”

“我們胥家祖訓,鯿魚庫的秘訣傳子不傳女。我孤家寡人,膝下空空,無子可傳。如今新時代,我們這祖訓也得改改了,我決定只傳忠厚正派人,不傳貪財好利人。你這小本家正是我可以信任的傳人……”當胥大伯把半山亭和鯿魚庫之間的重要關係、也就是他祖傳的秘密漁場的秘訣一五一十向胥皓和盤托出時,東方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胥大伯讓胥皓馬上去準備漁船,等天一亮,他們就一起下湖,到了現場,他再親自向胥皓示範,解開這秘訣。

不一會,天色大亮。胥大伯和胥皓草草吃了早飯,一起跳上漁船,出了港灣,直向水天一色的半山湖駛去。

清晨的光線中,3萬多公頃半山湖面就像一匹綴滿珍珠的灰綢在拂動,不多時,漁船已駛入那片山峰倒映的水域,左面影影綽綽像有無數匹駿馬奔騰的是半山,右面似貼著一幅若有若無的水墨畫的是西山島。胥皓懷著急切的心情,箭也似的把漁船駛進了兩山之間那片開闊的湖面上。

這時,一直蹲在船頭吸菸的胥大伯忽然站了起來,激動地大叫了一聲“停”,然後用手直指正前方的半山峰,回頭問道:“小本家,看見了嗎?那邊是什麼地方?”“半山峰!”“還有呢?”“我們剛重建的半山亭!”“再回頭看,那是什麼地方?”“是西山島!”“島頂是什麼?”“那棵百年老銀杏樹!”“好眼力!”胥大伯讚了一聲,“再看我們漁船現在所在的位置,它在哪裡?”“我們的船正好和半山亭、銀杏樹在一個90度直角的交叉點上。”

“對,90度直角!”胥大伯激動得振臂大叫起來,“我的秘訣就在這裡!當我們的船處在半山亭和銀杏樹的90度直角的位置上時,我們要找的鯿魚庫,就在我們的船底下啦!這就是我要向你傳授的捕魚秘訣!”

原來如此!胥皓聞聽此言,不由激動得渾身微微戰慄,他努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眯起兩眼,單手平伸豎起大拇指,認真目測了一下。

胥大伯主動換到船尾搖櫓,讓年輕力壯的胥皓開始撒網。隨著船身的移動,胥皓根據胥大伯的指示,把一綹一綹的漁網放到半山湖裡。漁船一個大圈轉下來,船上堆著的幾十米長的圍網已全部放入湖中,網繩靜靜地浮在湖面,就像一隻偌大的鋼圈罩在水裡,沒見半點抖動。在這等待的幾分鐘裡,時間像是停止了,空氣像是凝固了,整個湖面上只聽得見一老一少重重的呼吸聲。

“砰!砰砰……”突然,胥大伯猛地舉起手中的竹篙,一篙接一篙地抽打著湖水,一條條水花從湖面上濺起,激盪得湖面起伏不平。在老人的示意下,胥皓也連忙掄起一根竹篙,仿效老人的樣子,以更猛烈的動作抽打湖面。湖面上一時像是開了鍋,浪花四濺,波濤起伏。

這樣鬧騰了一刻鐘左右,隨著胥大伯一聲“起網”,胥皓丟下竹篙,用力轉動轆轤。於是,網繩通過高掛在桅杆頂上的葫蘆,扯起水中的魚網,幾十平米麵積的魚網徐徐離開湖底,收攏起來吊進了船艙。

可令人遺憾的是,堆進船艙的漁網中,除了幾尾小魚外,連一條像樣的大鯿魚也沒有。湖面上的空氣頓時又凝固了,四下死一般寂靜。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胥大伯的那雙老眼睜大了,他不無懷疑地望著開闊的湖面,打量著遠處的半山亭和西山島頂上的那棵老銀杏樹,自言自語地咕噥道,“難道看錯方位了?難道測錯距離了?”

然而,經過胥大伯和胥皓雙雙再次測定,確定漁船停泊的方位準確無誤後,胥大伯急了。但他不甘心,又和胥皓重新把網撒下,再來一遍。然而,等待他們一老一少的仍是無情的失敗。

難道半個多世紀的時光流逝,沖淡了胥大伯的記憶?難道兩人的目測都失誤了?胥皓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乾脆穿上潛水衣,一個猛子扎入了湖底,一探究竟。然而,沒多久,胥皓就垂頭喪氣地爬上漁船,他那“湖底下的假山群全都倒塌了,陷在淤泥中了”的探測結果剛一出口,胥大伯就像一條被抽去筋骨的魚,一下子無力地癱軟在船艙裡。

“蒼天不長眼呀——”少頃,胥大伯像個孩子似的絕望地趴在船舷上,撕心裂肺地號哭起來,“我的聚寶盆!我的搖錢樹呀——”

原來,半個多世紀的急風巨浪,慢慢地衝塌了湖底的這片假山群,徹底摧毀了這片保存在胥大伯記憶中的秘密漁場!

面對心痛欲裂的胥大伯,胥皓平靜地走上前,輕輕地扶住他說:“大爺,別這樣,您不是還給我們留下了一棵真正的搖錢樹,一個真正的聚寶盆嗎?”

“它、它們在哪裡?”胥大伯睜大詫異的雙眼看著面前這個小本家。

“它就是您那顆純真美好的心呀!我們大家會永遠記住您的這份深情。”胥皓說這話時,臉上充滿真誠,眼中一片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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