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后来换的，在我还没搬家到这里的时候，一棵小树就已经在这个小露台里生根了，它是这套房子前住户的遗民。
我是爱侍弄花草的人，搬到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栽种各种各样的花草。旧主人在墙外用钢筋水泥专门做了一个养花或者栽种一点葱花蒜苗的小小露台，露台靠墙角的一头生长着一棵大约两尺高的小树苗。我进驻这处房子的时候正值春末，几粒酒红色的嫩芽稀稀疏疏地点缀在那棵小树的枝头。
也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
放眼一望，左右几栋楼的住户也都有这么个小露台，也都栽种着各种的花木或者果蔬：月季，芍药，木姜子，西红柿等，它们给了那些人家或者热烈或者诗意的点缀。于是我也抱着让这棵小树长大后为我带来一树繁花或者一秋硕果的想法，留下了它。
随着居住年岁的增多，小树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高，叶子渐渐浓密，青翠得很。
由于对花草缺乏研究，自然也并不了解它们的性情喜好，所以我的很多花都在开放一两季之后慢慢失去生机。又加上墙外安装了雨棚，它们得不到自然赐予的雨露，大多最终支撑不住，一棵一棵慢慢地枯萎。我只好在每年的春季一茬一茬地换花苗，这年才有好花可看。
这棵生长在露台的小树长得很茁壮。
又一年的春天，小树青绿的枝叶间，开出了淡红的花朵。经过观察花朵的样子，结合自己的见识，我断定，这是一株石榴树，一株开单瓣花朵的石榴树。那些淡红的花朵，每一个花瓣都羞涩地藏身于一个小喇叭之中，一朵一朵立在枝头，花朵小，花色也不艳丽。
这不是我喜欢的前面小区人家屋旁那种花朵大、花瓣娇艳如烈焰红唇的石榴花。
长在露台的石榴树我不常给它浇水，至于施肥，也很少。但是它似乎并不在意，依然竭力地开出花朵，为我的露台增添一些色彩和活力。露台上其他花草经受不住烈日炙烤的，枯萎之后，我就把它们连根拔起。拔掉残花的露台显得很空洞，此时的石榴树，就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
偶尔从楼下经过的时候，抬头一望，就看到了我家的那株石榴树。而其他邻居的露台，以前比我家长得好的花木现在竟然不及我家那株石榴树醒目了。也有邻居问我露台上种的是什么树，长那么好有什么秘诀，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也会泛起一丝愧疚。
转眼来到这里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当年的小树已经长到我的手腕粗细，枝叶也还算繁茂。花朵每年都开，只是有些稀疏。花开过后，就杳无消息了，不见它挂一个我向往的那种大而红的果子。
石榴树开不出我希望的花朵，也没结出我喜欢的果实，而且它长得很粗大了，露台已经装不下它发达的根系。听说树根会钻进细如发丝的水泥缝隙，损坏墙壁。在一次仔细地观察之后，我发现，那些细细的根须果然已经钻进了青砖水泥铸就的墙壁里。
于是我打算砍掉它。
我从亲戚家借来修理茶树的大剪子，三下两下，就把它主干以外的枝条剪断了。我自己都惊讶我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当大枝大枝的枝条带着自己的小枝条往下坠落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杀戮的快感。主干剪起来就不容易了。它那么粗，任我怎么用劲，大剪子就是剪不断它。我只好找来一把柴刀，探着身子一下一下地砍。可能是木质太硬，或者是探着身子力气不够，几次用力都没能将它从根部齐齐地砍断，最终留下了一段参差不齐的木桩。
又是一个春季，各种植物都在奋力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力，能长个的长个，能出芽的出芽，能开花的开花，只有那棵石榴树，裸露着白森森的伤口，秃着顶站立在那里。
我准备把一棵替代石榴树的蔷薇苗和无花果苗栽种进去的时候，却怎么都挖不下去。原来，一层浮土下面，全部都是石榴树仍然鲜活的树根。那么粗壮，盘根错节地缠绕着，分不开，斫不断。我只好再一次用那把大剪刀用尽全力一根一根地剪断它们。每剪断一条，我都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拔起它来。汗流浃背地忙碌一上午，终于铲除了大部分的树根。树桩我实在没有办法将它挖出来，只好任由它光秃秃地站在那里。
蔷薇是我从网上买来的，那是我欣赏花朵图片之后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种盛开深红大花朵的品种。无花果是一个朋友从自己栽种的树上分蘖出的枝条送我的，她家的无花果树已经结了几季果子了，好吃又好看。
我的蔷薇和无花果很快就长成了蓬勃的新苗，看到它们，很容易产生美丽花朵和丰硕果实的向往。
殷勤养了一年，蔷薇却没有开花，无花果也没有结果。问了别人，有人说有的蔷薇新苗当年是不开花的，要等到第二三年才会开出花来。无花果可能是树太小了，也不会结果。于是我继续晴天给它们浇水，寒冬给它们披上御寒的布片；有空就松土、施肥，耐心地照顾它们。两年之后，蔷薇苗长到了近一米高，很茁壮。无花果也有了两尺左右。到了开花的季节，我盼望着它能给我开出如图片所示的深红艳丽的花朵。我想象着，这么大的一株树要是绽放了锦簇的花朵，将是多么美丽，多么芬芳！与硕果累累的无花果一起，一定会把我的露台装扮得诗情画意生机盎然。
不久，蔷薇的顶端长出了一簇簇的花苞。看到这么多的花苞，我疑惑了。我栽种过很多月季花，蔷薇花应该跟月季相似，因为花朵大，每根枝条上只能生长出不多的几个花苞，盛开之后花朵才不会拥挤。但花苞既然都长出来了，我只能期待。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蔷薇花苞也在慢慢变大，渐渐地能看到露出来的一点花瓣了。咦，不是深红色的花朵吗，这花瓣怎么是白色的呢？
中途离家了两天，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蔷薇花。那些簇簇的花苞全绽开了，绽放出一树白里带点鹅黄的小花朵。花朵单调，模样却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遍寻整个花树，没见一朵红色的花。
我想起来了，这花就是我老家那种漫山遍野开放的野蔷薇花。每到春天，这里一丛，那里一簇，繁茂鼎盛，招惹得蜜蜂蝴蝶团团飞舞嘤嘤嗡嗡。老家有种说法，说在野蔷薇开花的时候，炒食玉米粒儿，吃起来比平时更香甜；蜜蜂采这种花酿的蜜，也比别的花蜜更醇厚可口。但此刻开放在我家露台的这丛野蔷薇花，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刺眼。
我想我是受骗了。网上卖花苗的老板骗了我，以野蔷薇冒充大朵深红颜色的蔷薇花苗卖给了我。看着眼前的花朵，想到这两年殷勤伺候的辛苦，我的心中一时忿忿难平。
那无花果呢？也许是被石榴树根和野蔷薇争夺了营养，也显得无精打采。
我准备刈除它们。我找来剪子和铲子，把那株野蔷薇紧贴着地面剪断了。我还挖出了野蔷薇和无花果树的根，把它们连枝叶带根须，一起抱到楼下扔进了垃圾箱。
露台又空了出来，我想还得栽点什么在里面，不能浪费了这宝贵的空间。我再也不敢在网店里买花苗了，我想我得找到我喜爱又有可靠来源的花木栽上。刚好姐姐回来，她家栽种有很美的三角梅，我就托她带了两株栽种在我的小露台。如今，这两株三角梅长出了嫩绿的叶子，蓬勃的样子已初见端倪。
无意中朝那株秃了顶的石榴树望了一眼，发现没能被根除的枝干旁侧，竟然又生长出了许许多多酒红色的嫩芽，像一团团小小的火焰，在灼灼地燃烧。
为了我的三角梅有足够的生长空间，我只好找来一把小铲子，把那些火焰一样的嫩芽一个一个地全部刮掉。
不知道那株被我戕害的石榴树会不会憎恨，不知道被我连根挖起的野蔷薇和无花果会不会叹息。可以确定的是，明年的春天，我还要拿铲子去一个一个地铲除石榴树新生的幼芽。
只是我希望，我的三角梅再不能让我失望。
作者简介： 邓贵环，湖北秭归屈原故里人。高级教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在刊物发表，有散文随笔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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