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終於,時間證明了,這是一部難得的傑作

2006年,當第六代導演賈樟柯

撞上第五代導演張藝謀的時候,誰都不會想到,《三峽好人》會敗的如此之慘烈,僅僅200多萬的票房,幾乎是被《黃金甲》死死壓制。

那時候,是商業片欣然崛起的年代,而第五代導演們紛紛轉投商業市場懷抱的時候,這些剛剛從“地下”轉到“地上”的第六代導演們,依舊堅守著自己的風格不肯妥協。

我想,也許這並不算是最好的時代,但它卻也不是最壞的時代。當雷同的商業片在利益瓜分泥沼中,無休止地消費大眾的時候,紮根生活、反映現實、記錄歲月的寫實文藝電影,終究獲得了抬頭的機會,比如賈樟柯執導的《三峽好人》,這是需要耐心與時間證明的電影

終於,時間證明了,這是一部難得的傑作

當我多年後重新回味《三峽好人》這部電影時,才猛然發現,它不僅僅成為了故事的敘述者,也成為了歷史的見證者。

賈樟柯從出道開始,就一直利用影像,忠實地反映著中國近二十年來的社會變遷與人生百態。

《小武》中利用小偷的彷徨,窺探著時代碾壓中的不知所措;《世界》中利用小鎮青年的闖蕩,探尋著城鄉發展帶來的自我迷失;而到了《三峽好人》這部電影,賈樟柯在敘事上則具有了更大的突破。

此時,他的電影在整體上,乾脆讓故事與人物徹底成為時代變遷的陪襯,人物以旁觀者與參與者的姿態,在看山的變化,水的變化,城市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則裹挾著即將消失的人文記憶,終究迎來落幕。

正如賈樟柯所說:三峽是一個江湖,來來往往的人,漂泊不定的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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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山西人的賈樟柯,具有濃厚的故土情結,所以,即使《三峽好人》的故事背景放在了四川,他還是固執的用兩個山西人作為故事的主角。

儘管在創作上,並不像《小武》或是《站臺》那樣,因為過於熟悉,而盡情宣洩著情感上的躁動,以此來貼合社會變化帶來的切膚之痛,但是,站在三峽移民工程這個大背景中,比起以往汾陽小城市的發展來說,更容易感知到撲面而來的社會變革感

賈樟柯習慣站在社會發展的拐點,用旁觀者角度,忠實的記錄著人與事的變化,這是他作品一貫延續的個人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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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好人》這部電影,整體給人的感覺是安靜的,即便是其中的配樂,也並沒有給人情緒上帶來絲毫的波動。安靜中略帶沉悶,卻總是能夠無形中觸動最隱秘的情感神經,那些熟悉的人或事,那些無可奈何的變化與堅守,將觀眾的記憶線不斷閃回到過去,從而實現集體的懷舊。

它並沒有像《小武》那樣,直白且簡單的宣洩著底層人士的情感,而是利用“尋找”這個關鍵詞,在韓三明尋找妻子,沈紅尋找老公的基礎上,完成了對於社會變革中底層現實狀況的呈現。不依託懸念的設置或是故事的衝突,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反而因為簡單且易於理解的內容,留給觀眾更多的思考空間。

現實與電影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而電影也永遠無法做到完全還原現實,與其強行塞給觀眾關於創作者的主觀思考,倒不如讓觀眾在熟悉中自己產生思考,這便是《三峽好人》這部電影最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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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好人》就像是“清明上河圖”一樣,極盡的還原著現實生活最真實的狀況,不加修飾,也不做掩蓋,鏡頭掃過的,都是具有初始樣貌的普通大眾,他們中的任何一位,都是那麼的熟悉。

正如電影開場那部分,平移的鏡頭中,輪船上各種光膀子的男人談笑風生,女人們則東張西望。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完全勾勒著一副底層的百態人生,在這個即將面目全非的江面上,所有人似乎都成為了漂泊者,這種無根狀態的氛圍營造,瞬間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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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三明找妻子,他們已經十六年沒見面了,順江而下,背井離鄉,此時的韓三明成為了在四川的漂泊者。而妻子因為是韓三明花錢買來的,所以,在被警察解救後,毅然決然的帶著女兒回到四川。可現在,三峽工程修建讓她房屋被拆流離失所,而麻老大的欠債,則把她抵押給了別人,於是,她也成為了沒有歸宿的漂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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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紅找丈夫,因為異地工作,兩人已經有兩多年沒見面,可當沈紅本以為找到丈夫工作地就可以有了依靠,可惜,除了一些丈夫留下的東西,沈紅一無所獲,此時,沒有依靠的沈紅成為了漂泊者。而他的丈夫則與自己的女老總關係曖昧,雖暫時有靠山,但終究也不是屬於這裡的人,他也只是漂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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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電影中,四個主角和即將被拆遷的移民一樣,都成為了社會變革中無根的漂泊者,這種徘徊在社會底層的毫無歸屬感,配合著電影中灰冷的色調,總有一種秋天的蕭瑟感,雖然,電影中的季節是悶熱的夏天。

因此,“尋找”並不完全是電影的主題,它只是起到一個引導的作用。導演真正想要做的,是通過這兩個山西人尋找親人的過程作為跳板,直接進入到三峽移民工程中的普通人生活中去,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們的生活狀態以精神面貌,從而真切的感知著變革帶來的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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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底層普通大眾生活的電影有很多,可是,總會因為過多的摻雜創作者的理解,以及總是用一種獵奇的心態,站在高處用同情眼光進行俯瞰,很容易造成電影主題表達上的情感失衡,從而無法徹底清晰的進行呈現。

而賈樟柯的《三峽好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用一種同情或是憐憫的姿態來完成拍攝,他只是儘可能的站在遠處,把即將消失的東西,統統收錄到電影中,然後把這些影像交給時間。

當被身處盛世的觀眾偶爾撿拾起來時,至少能過真切的知道,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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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三峽好人》的總體風格是詩意寫實的。

溫柔的鏡頭劃過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無論是翻滾的江水,還是翠綠的青山,或是白色的殘垣斷壁,都是那麼的既熟悉又陌生,而廢墟中等待遷徙的人們,眼裡流露的不捨,總叫人莫名的心疼。

這種紮根現實的拍攝手法,貼合著人們普遍的懷舊情感。

而電影中的詩意,則更多的是建立在超現實的表現手法上。那個一晃而過的UFO,將韓三明的鏡頭切換到了沈紅身上,讓他們之間產生了微妙的聯繫,而如同火箭一樣被髮射到天上的建築,則徹底宣告著沈紅婚姻的結束與韓三明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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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賈樟柯導演自己的說法:或許是有外星人來把他們接走吧。

這可能是一句玩笑話,但是,更多的表達了在堅守與逃離之間糾結的情緒。

生活本就荒誕與魔幻,甚至有時候我們都無法搞懂,自己究竟是在現實中還是在魔幻中。就像一座擁有兩千年文化的城市,不到兩年的時間就被拆除了;都吃不飽的人,居然用著當時流行的手機;之前試圖勒索韓三明的小馬哥,居然成為了韓三明在四川唯一的朋友;沈紅在分別之際,忽然就和郭斌來了段即興舞蹈,所以,生活的真真假假,誰說的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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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是念舊的,於是,在他的這部電影中,存在著很多舊時的物件以及舊時的歌曲。電影中,那個看似跑龍套的小孩,突然出現,然後不合時宜地唱著《老鼠愛大米》和《兩隻蝴蝶》時,這種荒誕的安排,其實,已然表達著導演內心某種對於即將逝去光陰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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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自己去江邊看景的時候就開始有烏雲雷電,因為三峽自古巫山雲雨,特別多的神話傳說,我覺得那個地方天氣特別神秘,我是一個北方人,不會游泳,漲潮我會很害怕,覺得會不會有外星人看著我,在電影裡就畫了一個飛碟。我覺得我們到了奉節真的會覺得現實裡面有很濃的超現實的氣氛,整個樓房的拆除它們是以七天為一個單元,基本上是一天五層六層,我們拼命地拍,跟消失的城市賽跑,我覺得特別超現實,我覺得這是今天的一個氣氛。

賈樟柯扛著他的攝像機,與這座城市的拆遷比拼著速度,他掃過的每個地方,都儘可能的保留著它完整的樣貌。即使是破碎的只剩一面牆壁,可還是能夠在牆壁上,看到那個時代獨有的記憶,比如周杰倫的海報和那張一等獎的獎狀。

終於,時間證明了,這是一部難得的傑作

人們做著最後的堅守,可是社會卻一直變化,於是,這種堅守與變化的衝突,在時代車輪的碾壓中,被籠罩上了一層悲涼的氣氛。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賈樟柯的電影裡,總是存在《英雄本色》小馬哥的影子。小馬哥此時已然超越了人物角色本身,成為了時代的符號,這個符號裡,更多蘊藏著的是某種精神品質與社會秩序,可惜,小馬哥已經遠去,正如這座城市的消失一樣。

一切都在拆遷,但是一切又都在慢慢重建,可是,被打碎的人際關係與價值觀,卻隨著建築的轟然倒塌而停留在了那個時刻,也許,固執地想要保留,卻總是在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中顯得那麼不合時宜,大概,更多的是無能為力。

終於,時間證明了,這是一部難得的傑作

個人與城市在時代變革的浪潮中是微不足道的,或許,唯有利用影像將這些記錄下來,才可以在日後重新回味中,產生那麼一丟丟的思考,勾起那麼一丟丟的回憶,這可能就是《三峽好人》最大的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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