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與幽谷
波 眠
幾場盛大的雪後，官鵝溝的雪像繃帶一樣把縱橫交錯的山峰銜接、牽繫、覆蓋、纏繞，雪滿山谷，我發現那些叢林地帶上雪落得更厚更滿。
更遠處的雪峰在鋼藍的天空映襯下更顯得冷逸、剛健，蜿蜒中有一面雪峰被陽光照耀，又反射到幽谷間，斑斕的陽光在雪峰與幽谷間傳遞著。
樹斜倚著，攀爬著，挺立著，雪像片石一樣砌成一道道白色的圍牆，垛在雪山的叢林裡，也有遲疑的最後飄落下來的雪花，落在樹枝上成了黑樹上的花色，開著開著又掉落下來，成為苔藻間的一點溼泥。
冰瀑在各個崖壁上集約，有的從天際掛下來。有的從絕壁上生出，有的冰層下還湧動著水，有的乾脆看不見一滴水。
冰瀑是奇幻的，從渾圓中長出堅挺，從渾厚中生出獰厲，從激盪中生出舒緩，從凝止中生出穿越，從分離中又生出團聚，從墜落中又生出散發。冰清玉潔的世界讓人遷想妙得。
牧人遠去，但是黃羊、麋鹿、狍子、熊……還在，寒鴉、蜂鳥、黃鸝、畫眉……還在。和我一塊兒轉的小馬說，快看，前面有落石，說明上面有黃羊，我抬頭望，只看見一塊石頭代替黃羊在山坡上奔跑，叢林和山峰也在晃動。
路旁堆了不少雪雕，偌大的雪雕在挖取填補之間盡顯匠心，谷間的岩石上彷彿全是摩爾的雕塑，圓潤玉潔的作品錯落擺放在河流的岸邊，增之一點則腴，減之一點則瘦。
篝火燒起來，在鍋莊舞的中間，像一隻金紅色的獅子一樣跳動著，篝火越燒越旺，彷彿四面的山也經受不住這樣的烘烤向後退去似的，彷彿雪壁也成了一面暖和的面龐。
幾個藏族男人在高歌，這叢林間的聲音有著融雪的力量，映著火堆引吭高歌，篝火是穿紅袍的女子，她靈動的手把一撮寒冷連根拔起。
愛在我體內像一株無根草一樣盤曲，但它今天怦然生長，它是一種孱弱的單株植物，此時卻勃發延展。誰一時點擊了著魔的鍵鈕，使我一時變得無序和慌亂。
懸崖上的那棵崖柏，是誰把它遺棄在那裡，它幽幽地綠著，在石壁的背後散著怯怯的幽香，看著它我就再也不想往前走了，我一時陡峭起來，成了鵝?溝與它最近的一面絕壁。
有一座雪雕，是兩個情人相擁在一起，工藝師經過多少次的挖取填補才使他們相呼相擁。
酒吧裡開闢了一條詩歌的幽谷，詩人們都是裸岩，清晰的裂縫裡長滿了詩歌的香草，他們輪番在上臺唱誦，有人點了我的名字，我囁嚅著，像一株將要倒伏的稗穗，但掌聲一次次把我扶起來。
我回來，他們問我，去官鵝溝都幹了些啥，這麼高興，喜形於色，我說，我烤過火，和一群跳著舞的人烤過火，我說我還朗誦過詩，在那個酒吧，為了朗誦那兩句詩，我用了半生的果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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