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7 小說:半截爺

半截爺(小說)

文 閏土

喬山南40裡開外有個叫周家窯的村子,村子裡有個老漢,人都叫他“半截爺”,其實半截爺的真名叫周富生。

半截爺姓周, 老八爺(即半截爺的父親)一輩子窮怕了,老八婆生下半截爺後,兩人商量,給半截爺起名了個名字,叫“富生”,也就是讓半截爺倖幸福福的生活一輩子。

民國十八年年謹,把人餓怕了,樹葉吃完了,樹皮吃完了,連草根都吃完了,聽半截爺給我講,他和老八爺、老八婆之所以活下來,要感謝豆會馮家的馮軍長外號叫“馮九”的人,設“救災飯”,才救活了一家子命。老八爺一生是個能幹人,加之老八婆勤奮,兩人一把屎一把尿抓養三男三女,再重的負擔八爺都能擔得起,全家過著恓惶的日子。

多少個風風雨雨過去了,多少個春夏秋冬過去了,多少個坎坎坷坷過去了,八爺的幾個兒女也長大了,最令八爺心痛的是半截爺,不知是營養跟不上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半截爺快二十歲了,還是一米五的個頭,其它幾個爺爺都長成了大個子,為此八婆不知流了多少淚,常給半截爺偏吃偏喝,都無濟與事。星斗月轉,其它幾個爺爺都出門闖蕩江湖去了,唯獨八爺、八婆和這個只有一米多高的富生爺過著,在一起維持著生活。

八爺在村上輩份最高,村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叫他八爺,富生當然大多數人都叫他爺了,有人開玩笑說,走進這家院子,就好像進了爺廟,大碎都是爺。

那是1946年,一天冬季夜晚,風雪交加, 寒氣逼人,突然傳來一陣陣敲門聲,八爺打開門一看,是兩個中年男子,他們要求在這裡歇歇腳,再給一口飯吃,八爺答應了,看著這兩人可憐,忙讓八婆做飯,爺爺把飯端去,好奇地聽著,羨慕地看著他們。爺爺通過他們的談話,慢慢懂得了道理,以後這兩人隔三差五地來這窯洞,有時還帶幾個人過來開會,這時往往是他忘風(即站崗)。

農村人常說“爺爺孫子沒大小”。由於輩份高,村上好多人見了富生爺,也不叫他富生爺,乾脆半開玩笑的就起了個外號叫“半截爺”,一時間,這半截爺就叫開了。半截爺也不生氣,半截就半截,誰讓他長不了大個子呢。雖然他個子低了點,但頭腦十分發達。

八爺和半截爺做了個山莊,種了些玉米,常常被山上獾壓壞了。半截爺知道後,去地裡查看了一下,他背過八爺一人拿著钁頭、掀,在獾常岀沒的地方挖了個深二米、寬一米五的大坑,第一晚就掉進去兩隻大獾,這一下驚動了整個村子。八爺和半截爺把兩隻獾打死拉上來,把肉煮熟分給鄉親們,然後又用同樣的方式,捉了三隻,再也沒有獾糟踏玉米了。人們都誇半截爺有腦子、聰明。

半截爺雖然個子低了點,但幹農活可是行家裡手,特別是割麥,兩個人都比不上他。有人說半截爺的媳婦是看上半截爺割麥好才願嫁給她,更有人開玩笑說半截爺是個碎鬼兒(即機靈),把漢中漂亮姑娘都哄來了。

半截爺的婚姻是這樣的,記得半截爺說過,那年給地主割麥,他一個人一天要割三畝多地。有一天,他割麥正在勁頭上,不一會兒,就割在地中間,在直起腰擦汗時,發現地頭立個女的直望他,他以為這女的有啥事,忙放下木鐮趕了過去。誰知這女的要喝他帶來的水,他臉一紅,遞了上去,那女的喝完水,就和半截爺聊了起來。從談話中得知這女娃是漢中的,叫劉金花,為逃婚扒火車到關中道的,半截爺聽後也不割麥了,忙將女娃帶到家裡,後在八婆熱情撮合下,終於嫁給了半截爺。

北邊喬山和山下週家窯兩地相隔二十多里路,半截爺有時在山上面,有時在山下面,兩邊跑著,做山莊,給地主放羊,餓不了肚子,每年還節餘了不少糧食。那時兵荒馬亂,八爺和半截爺把節餘的糧食全部放到距山莊一里多路的小窯洞裡,周圍用柴堵住,誰也發現不了。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八爺有糧食的消息怎麼讓縣上保安團知道了,他們要籌糧送給國民黨部隊,把八爺拉去,毒打了一天一夜。八爺始終沒有開口,他們無奈,最後叫半截爺把八爺領了回去。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人們在生死線上掙扎著,貧困黑暗的舊社會折磨著衣不遮體、食不飽肚的農人,三座大山壓榨著勞苦大眾,人們都處於在水深火熱之中。1949年初,有一天夜裡,兩個人攙扶著一個傷員進入了周家窯,敲開了半截爺的窯門。縣上保安團追捕他們時,一個人從一個土崖上翻下,腿和腳扭傷了,要在八爺家養傷,這事還沒等八爺張口,半截爺一口就答應了,他忙讓媳婦做飯,自己又收拾另一孔小窯洞,機靈的半截爺通過幾次交往,認為他們這些都是好人,他就愛和這些人交往。半截爺摸黑悄悄叫醒了己入睡的侄孫發社,連夜晚捏骨配藥,半個月後這個人就能下地走動了。

原來常來這裡的兩個人,一人是地下黨聯絡站站長,另一個是聯絡員,他兩看到半截爺實誠、忠厚,就發展他為聯絡員,單線負責運送情報。

這當聯絡員送情報一事,半截爺口嚴,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過了一段時間,有份重要情報要送下一聯絡站,聽說彭徳懷將軍要下來,扶眉戰役要打響,風聲很緊。半截爺以放羊做掩護去送信了,剛走了幾里路,就碰上了一支不知什麼隊伍,他急中生智忙隨便拾起一塊石頭,向旁邊一隻羊腿打去,那羊打爬下了,他忙過去抓住羊,把信塞在羊尾巴下,這夥人過來隨便問了一下路就走了,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半截爺從小就練成了一個絕招,二三十米內用石頭、土塊打東西百發百準,就連樹上的鳥兒他也用石頭打死了幾隻。

解放前夕,聯絡站站長告訴他,有三個傷員要在他半山窯洞養傷,他答應了。時間一長,半截爺想給傷員改善一下生活,當時他給地主放羊,心裡機靈一動,給羊抓了一大把鹽撒在草上,羊吃撒滿鹽的草,不一會兒,羊渴了,喝水後漲死,地主一看羊死了,把他大罵一頓,讓埋了。半截爺偷偷和八爺把羊皮一剝,煮熟讓傷員吃了五六天。

還有一次,站長讓他想些辦法,說西府出擊,搞些糧食,前方打仗急用,他沒顧上和病重的八爺商量,就私自拿定主意,自己找了五六個人,背了一晚上,終於把山上小窯洞的糧食全部供給了前線。

自把糧食送給站長,他和老婆、兒女吃地裡種的白蘿蔔、野菜度光景,站長知道後,緊握著半截爺的手連說“你真是一個好人,我代表共產黨,感謝你。”

不久,八爺去世了,相隔不到一年,八婆又去世了。跟著全國解放了,半截爺兒女都六七歲,人們一茬茬的還在叫半截爺,半截爺歡快地答應著,大、小人都很少知道他的真名。

一次夜校速成班招生,讓沒上過學的中青年認字,半截爺第一個報名,他讓老師寫上他名字,半截爺,夜校來的老師樂了,給他說這是外號,不叫名字,他才紅著臉,第一次報告叫周富生。

時間分分秒秒過的真快,往往給人好像一個夢,又往往好像把人拉到那個崢嶸歲月的年代,讓人防不勝防,措手不及,半截爺也一樣,不到一米五的個頭,讓人看慣了也不十分難看,加之他頭腦聰明,性格開朗,談笑風生,風趣幽默,常受人尊敬。

解放後第二年,由互助組變為高級社,人們推薦選舉半截爺為互助組組長,後來為隊長,那時他帶領大家開荒育林,挖地種糧。

在那大躍進年代,浮誇風盛行,人們餓著肚子,上面領導還讓你打著飽夠。半截爺不忍心看到鄉親們受餓,偷偷在地下埋藏了紅蘿蔔,然後分下去,住隊幹部知道後,馬上免去了隊長,讓他去當飼養員,為隊上餵養七八頭牲口。

當了六七年隊長的半截爺就這樣為鄉親們下臺了。

聽爺爺說,1958年11月的一天, 村上突然來了一輛黃色篷布吉普車,來人一進村就打聽周富生,很多人搖頭說不認識,直到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說出半截爺的外號,在場的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找半截爺的。

他們找他幹什麼,人們竊竊私語著、嚷嚷著。一個小時過去了,二個小時過去了,還不見半截爺回來。直到太陽快要壓山了,才見半截爺肩上掛著幾隻野兔,不知從啥地方鑽了出來,他看到他門前放了一輛小車,站了好幾人,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跑上前去。他一看原來是老站長來了,急忙請進屋裡,讓老婆做飯,隨同來的一位戴眼鏡、胳膊下夾公文包的人告訴他,看他來的是市長魏長明。半截爺笑了,他第一次才聽到他的上司、聯絡站站長叫魏長明,他也不知道市長到底是多大的官,可能比他們這個鄉的鄉長還大吧。魏市長寒喧了幾句,進入了正題,他這次專門找來,給半截爺安排一個“官”當,有關手續,讓秘書全權辦理,並感動地說:“你是為黨和革命做過貢獻的大功臣!”

半截爺驚呆了說:“你咋有這麼大的權利?!我當過養倌,官早就做過了,算了吧,咱當莊稼漢自在!”。半截爺幽默風趣的說道,一群人聽傻眼了,心裡想什麼羊倌、豬倌的。魏市長想起他送信、捐獻及給傷員吃羊肉的事兒,眼圈發紅了,他清楚地記得,那次羊肉,他吃了兩大碗。

魏市長又發話了,讓他一定服從組織安排。半截爺也生氣了,大聲吼道“這不是送情報,你說咋辦就咋辦,這次,我說了算,不去就不去,你們回去吧,我還要休息呢。”

說著半截爺把他們一夥掀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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