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9 梅花依舊 愈久彌香

梅花依舊 愈久彌香

———紅色情侶李森、沈仲文的故事

梅花依舊  愈久彌香

正月,闔家團圓。山西靈丘的老八路李森在小兒子沈愛軍陪伴下,再次回到了丈夫老紅軍沈仲文的故鄉永定區湖山鄉里佳村,和家鄉人民團聚。家鄉日新月異的變化讓李森這位裡佳村的好兒媳喜笑顏開。這裡,凝結了她和沈仲文後半生大部分的心血,也見證了他們愛情的結晶與昇華。

梅花依舊  愈久彌香

李森(前排坐輪椅者)、沈愛軍(二排左五)與鄉親們合影

不經一番寒徹骨

怎得梅花撲鼻香

“1943年12月31日,我在延安黨校楊家嶺窯洞裡與‘梅’結為了夫妻,這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從那時起,我們共度過了五十個春秋,‘梅’是我的好戰友,好妻子,也是孩子們的好母親。”———沈仲文

記日記,是沈仲文於長征途中養成的習慣,以上文字記錄在他晚年的日記中。沈仲文痴梅,而他最愛的“梅”,是妻子李森,原名李玉梅。沈愛軍說,父親如此愛梅,除了梅本身具有堅毅的氣節外,主要緣於他的夫人。沈仲文心中,妻子的勇敢如梅一樣傲風斗雪,心靈如梅一般美麗,品格如梅一樣高風亮節。李森,就是他生命中永遠綻放的一枝梅。

1925年初春,這朵“梅花”誕生在山西省靈丘縣小琅門村。打小,母親就給玉梅裹腳,但她總趁著大人不注意,將裹腳布鬆開,玉梅渴望自由地生長。十歲的一天,鄰村的地主前來收租,玉梅踢了在前頭仗勢欺人的狗腿子一腳,地主隨即讓人將玉梅捆綁在她家門口的核桃樹上一頓毒打。玉梅沒有哭喊,與不公社會抗爭的種子卻開始萌芽。十四歲時,玉梅被母親送到鄰居較富裕的家庭當童養媳,不甘於命運的總是偷跑,一次、兩次……卻往往被所謂的婆家抓回去,打罵、關牛棚,直到最後被父親李永贖回。因著這股倔強韌性,李玉梅在村裡有了個外號———“倔姑娘”。

十四歲,李玉梅在與不公的命運抗爭。十四歲,沈仲文參加了他加入革命隊伍後的第一次大型戰鬥———配合毛澤東率領的東路軍攻打漳州。儘管武器落後,身體瘦弱,沈仲文的身影卻活躍在衝鋒一線,殺敵、從死傷敵軍身上收集槍支彈藥……表現突出的他被稱讚為“英雄少年”。漳州戰鬥結束後,沈仲文調任福建省軍區總指揮部偵查科通訊員,後調任紅十二軍三十四師師長彭紹輝的警衛員。

1935年10月,沈仲文跟隨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陝北,進抵抗日前線。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形成後,沈仲文任一一五師獨立團青年幹事。1937年9月,該師發起平型關戰鬥,獨立團負責深入敵後,狙擊淶源、廣靈的日軍援兵。在腰站,獨立團打響了平型關戰鬥的第一槍。此戰,獨立團擊斃日軍300餘人,並乘勝追擊50多里。隨軍參戰的沈仲文不知道,就在平型嶺一側的靈丘縣,他未來的“梅花”正含苞待放。

平型關戰鬥後的第四年,李玉梅在地下黨員父親的引導下,參加了抗日組織,扔掉了束縛她成長的裹腳布。為保護家人,李玉梅改名李森,並任靈丘縣第二區委會婦女部長。10月的一個傍晚,李森受命帶著十幾名女自衛隊員去切斷敵人的某汽車要道。當一位小姑娘看著敵人的汽車掉進大家事先挖好的坑裡而不禁歡呼時,鬼子發現了她們並向她們射擊。一顆子彈擊中李森的左臉,左臉頰射入,左下顎穿出,中彈後的李森滾落山溝,當場昏迷。“戰友們把我抬回去後,血一直流。後來是老百姓將棉花燒過後的灰堵住傷口,才止住了血。”止血後的李森被送往晉察冀軍區野戰醫院治療,殘留臉頰的彈片被取了出來,臉上卻永遠留下疤痕。“是這顆仇恨的子彈,使我參加了八路軍。那時我才16歲,這次任務讓我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

待到山花爛漫時

她在叢中笑

“我被你的執著打動。你不嫌棄我臉上的疤,說這是光榮的,讓我從內心對你產生了敬意。你那憨厚朴實和親切的面容給了我溫暖,你的真情給了我一個女人的自信,從你身上我感受到了紅軍的品德。”———李森

1943年初,出院後留在晉察冀軍區工作的李森和60位小姐妹奉命奔赴延安。這是一次徒步長途行軍,沿途要穿越敵人70多道封鎖線,翻越黃河岸邊人跡罕至的摩天嶺,“沒有路,只有樹,樹連樹,我們都是在樹下走。有人走不動了,我就把她的揹包頂在自己頭上,牽扶著她往前走。”李森回憶起這段艱難的行程,摩天嶺的記憶依舊清晰,“現在想起來都會掉眼淚。有一個小戰士對我說,李大姐,幫我把米袋拿下來,你們拿去吃,吃了往前走,到延安。結果米袋還沒拿下來,她就頭一歪……摩天嶺,6名戰友倒在我身邊,年齡最大的不到19歲。”

經過四個多月的跋涉,李森一行人抵達延安。此時的延安,正在黨中央的號召下開展大生產運動。李森加入了中央黨校被服廠,因表現出色,被評為“勞動模範”和“特等功臣”,一時成為“名人”,事蹟上了報紙,也打動了在中央黨校學習的沈仲文。

沈仲文帶著報紙去找李森,求婚,但兩次登門均被拒絕。臉上的疤和沒有文化,李森耿耿於懷,甚至想過一輩子都不結婚。可是,戰爭年代的軍人,誰又沒有留下過疤呢?沈仲文告訴李森,我在靈丘打鬼子負過傷,如果不是因為白求恩大夫,右腿可能已經截肢了。我還可以教你認字。沈仲文的戰鬥經歷讓李森覺得他不簡單,但是,結婚是不可能的。迫不得已,沈仲文找到了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彭真,指著報上的《特等功臣李森》說到,請校長做主,我要娶她為妻!彭真找到李森,告訴她沈仲文馬上要到前方打仗了。聽到這句話,李森心裡泛起了漣漪,再想想組織幫忙撮合了,她同意了。

12月31日,經中央黨校批准,沈仲文和李森在窯洞裡舉行了婚禮,同時在這舉行婚禮的還有和沈仲文一起挖了這個窯洞的戰友,一塊布簾將這間窯洞分成了兩間婚房,席面是從食堂打來的稀飯和饅頭。儉樸,但李森很高興。婚後有一段時間,沈仲文跑去參加業餘男子紡線班,在李森的指導下,他的技術提高很快,時常超額完成任務,按照當時的規定,超額完成部分當做個人生活經濟補貼。沈仲文揣著攢下的錢跑到延安新市場扯了一塊布,做了一件列寧服送給李森。做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有一次,李森告訴沈仲文,如果她有一件列寧服是件多高興的事情啊。沈仲文用行動表達著他對李森的情感。這件列寧服,李森珍惜有加,一直穿到了東北戰場。

梅須遜雪三分白

雪卻輸梅一段香

“我之所以能在槍林彈雨中與你並肩作戰,是因為有你這樣一位剛強的紅軍丈夫給了我勇氣和力量,你是我的好戰友”。———李森

東北,這片物產豐富的黑土地,近代以來卻成了土匪橫行的樂園。日本投降後,東北土匪多接受國民黨的委派和收編,抗拒中共部隊,成了具有很強政治意義的土匪。從1945年11月開始,東北人民自治軍開始了對土匪的大規模清剿。沈仲文夫婦也於當年秋被選調至東北,沈仲文奉命擔任哈爾濱保安縱隊教導大隊政委,部隊所在地區附近,有土匪近萬名,以綽號“花蝴蝶”“一枝花”“青山豪”為首的匪幫是主要的“綹子”。後來,由於剿匪鬥爭的需要,沈仲文受命在嫩江組建騎兵團並擔任政委,李森被分區領導任命為團部指導員。

梅花依舊  愈久彌香

1945年,沈仲文夫妻奉命奔赴東北戰場,夫妻並肩作戰直至取得全國解放的最後勝利

1947年初夏的一天,李森接到群眾報信,在燒鍋店發現“花蝴蝶”蹤影。不巧的是,騎兵團主力此刻正與“青山豪”激戰,無法抽調。懷有身孕的李森向沈仲文報告了敵情並請戰,戰機稍縱即逝,沈仲文決定由妻子率隊執行任務。“摸清‘花蝴蝶’的兵力部署和隱藏的位置後。我做了三個準備,集中隊伍,備馬,準備三挺機槍,一挺堵西門,一挺堵北門,再給我一挺。”準備完畢後,李森想到了肚子裡的孩子,無論是騎馬疾馳還是作戰都有可能導致流產!怎麼辦?李森取來一條白布帶,把它裹在了肚子上。一聲令下,這支由團部警衛班、機槍班、宣傳隊、衛生隊等團部留守戰士組成的50人作戰小分隊直插燒鍋店。

進軍途中,意外還是發生了,“在最緊張的時候,我肚子疼了”,頗通人性的戰馬“大鳳尾”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腹中疼痛,緩緩跪臥下來,“我叫前面的人先走,自己下了馬,把鬆了的布帶緊一緊。”收拾好布帶的李森,忍痛騎上馬背,向燒鍋店奔去。

抵達燒鍋店的時候,天色漸暗。兩挺機槍根據部署進入預定位置,李森率隊帶著第三挺機槍在解決哨樓匪兵佔領制高點後,向“花蝴蝶”藏身的崗樓發起突襲。兵貴神速,在“花蝴蝶”反應過來前,警衛班已完成對她的包圍。“花蝴蝶”剛一露頭,就被李森發現。李森抬手就是一槍,“花蝴蝶”應聲倒下。戰鬥結束時,20餘名土匪斃命,80餘名被生擒。李森率領著這支臨時組建的騎兵隊凱旋而歸,迎接她的是三等功榮譽。接受榮譽時,李森撫摸著“大鳳尾”說,“這功勞有你的一半,孩子保住了,也是你的功勞。”“大鳳尾”,是沈仲文精心挑選送給李森的,沈仲文說,騎兵團的人不會騎馬叫什麼騎兵!於是,“大鳳尾”成了李森最好的戰友之一,也成了女兒沈曼麗的搖籃。沈曼麗,就是李森在馬背上用布帶裹著的肚子裡的孩子,後來,李森給她起了個小名———騎鳳。

數十年後,孩子們問沈仲文,“爸爸,這麼重要的任務你交給媽媽,能放心?”沈仲文答,“我,信任她。”信任,可以生死相托。因為信任,李森這朵梅花在茫茫林海的皚皚雪原中,開得分外香。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夫妻二人在廣西柳州再度並肩剿匪。沈仲文任第49軍146師436團團長,李森的主要任務則是充分發動群眾,開展政治攻勢,促使土匪自首,重新做人。軍事攻勢結合政治攻勢,歷時18個月,436團殲匪2萬餘,基本消除桂中匪患。而李森一支青黴素勸降百名土匪的故事更是其中佳話。“當時得到情報,一個想自首卻又對我軍政策懷有顧慮的土匪頭子因孩子患病,從山中偷偷回到家裡,我就立即做了安排。”李森讓衛生員帶上醫藥箱,自己則抱起出生沒多久的長子志群,趕往匪首家中,不帶任何武器,“到了他家,我們幫他孩子打了一針,並餵了藥。”這一切比任何言語都有說服力。本就佩服李森膽識的匪首被打動了,在自首的同時,還勸說了兩大股土匪投誠。

多年以後,沈仲文在日記中這樣寫到,“廣西剿匪是我們並肩作戰的最後一次戰鬥,在我們戎馬生涯中,這是我們十分珍惜並懷念的歲月。”

只有梅花吹不盡

依然新白抱新紅

斯人駕鶴西行,梅花依舊綻放。從烽火硝煙的青春歲月,到改革開放大發展年代,沈仲文和李森相濡以沫,琴瑟和諧。奈何天不假年,1993年1月20日,沈仲文因病逝世,這一年,正是沈仲文和李森的金婚之年。老沈走了,但他和李森的愛情還在延續。從悲痛中走出來的李森,開始踐行沈仲文病中的囑託,“我想回永定家鄉看看鄉親,再為家鄉做些事,別忘了我的家鄉,我將來要落葉歸根。我想去看看老部隊和戰友們。我想回一趟延安……”

2006年,李森提筆給沈仲文寫了封無法寄達的家書,嘮家常般訴說著經歷和情感:

“今年是紅軍長征勝利70週年的日子,我懷著對紅軍的崇敬和對你的追思,再次踏上了這片土地。站在延河岸邊,我彷彿又看到了你的身影……如今的延安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已找不到當年常走的小路,我對與我同去的大兒子志群說:這次來延安,媽媽最想尋找的是當年和你爸爸結婚時住的窯洞,那是你爸爸親手挖的。在我們的努力下終於找到了,老沈,我沒想到時隔那麼久這個窯洞還在,現在裡面住著一戶農民……短短几天的延安之行就要結束了,我捨不得離開這裡,延安是給了我人生中留下美好回憶最多的地方,在這裡我立了功,入了黨,找到了一位好丈夫!

“老沈,……十幾年來,我一直為福建永定家鄉的建設奔波。鄉親們都親切地稱呼我‘家鄉人民的好媳婦’!當年,你為家鄉下洋至湖山建成的那條路,由於時間長久需要修繕,1998年我向省裡爭取了資金又重新鋪上了柏油。為了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今年5月我專程回老家住了一個半月。你還記得村口的東風橋嗎?由於年久失修,經常有行人或摩托車掉下去,我向有關部門反映後修繕並建了護欄;我出錢為村裡街道安裝了路燈;進行了農村社會調查,並走訪了四個村莊,召開了20多場座談會,最後向中央寫了《關於建設新農村的調查報告》。我還去了當年你到省裡爭取資金興建的那兩所‘希望小學’,給學生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如今,這裡走出的學生,很多上了大學,其中還有考上清華大學的,有的成了企業家。你熱愛家鄉,鄉親們也都想念你,你是家鄉人民的好兒子!

“老沈,82歲的我,頭髮白嘍,但身體還好……今年年初,我和兒子驅車從福建長汀經于都、贛州、井岡山這條紅色之路到達南昌,沿途去看望了幾位老紅軍,其中93歲高齡的劉老,緊握著我的手激動得流下了淚……老沈,你的戰友們都沒忘記你啊!”

……

這封信於2018年1月由閩籍公眾人物姚晨在《見字如面》欄目中深情演繹,李森和沈仲文的革命愛情故事打動了眾多觀眾。獲悉該欄目播出了母親的這封信後,沈愛軍說,挺好的,我們覺得挺有教育意義。李森和沈仲文這對紅色情侶,他們對信仰的堅定不移,他們對愛情的堅守昇華,讓今天的人們感受到了愛情的真正意義。

相識,相知,相守。25年過去了,94歲的李森依然守護著她和老沈的愛情,延續著對老沈的愛戀。穿越時空,梅花盛開依舊,愈久彌香。▋

(新週刊記者 段勇彬)

沈仲文,1918年11月7日出生於永定縣(今永定區)湖山鄉里佳村。1932年3月參加中國工農紅軍。1935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後歷經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廣西剿匪作戰,抗美援朝戰爭,援越抗美戰爭,對越自衛反擊戰。1955年被授予大校軍銜。榮獲三級八一勳章、三級獨立自由勳章、二級解放勳章。1988年榮獲二級紅星功勳章。1993年1月20日在福州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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