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唐朝宰相劉仁軌的諷諫藝術

唐高宗永隆二年(公元681年),裴匪舒上奏說,若將御苑中的馬糞賣掉,每年可得錢二十萬緡。皇上問宰相劉仁軌可否,劉仁軌回道,獲利倒也豐厚,但恐後代提起你李家賣馬糞來,於名聲上不大好聽。


唐朝宰相劉仁軌的諷諫藝術


據《資治通鑑》記載,掌管百工事務的少府監裴匪舒,善於經營牟利。唐高宗永隆二年(公元681年),裴匪舒上奏說,若將御苑中的馬糞賣掉,每年可得錢二十萬緡。皇上問宰相劉仁軌可否,劉仁軌回道,獲利倒也豐厚,但恐後代提起你李家賣馬糞來,於名聲上不大好聽。皇上聽劉仁軌這麼一說,這件事就此叫停。

儘管賣馬糞這件事與唐太宗無涉,但在高宗時期確實發生過,而且被載入史冊。那麼,修史嚴謹的司馬光為何要從《朝野僉載》中選取這段軼事寫入《資治通鑑》呢?《朝野僉載》是唐人張鷟撰寫的關於隋唐兩代軼聞的筆記文,因屬時人記時事,所載內容多為第一手資料,因此頗有參考價值,為《資治通鑑》《太平御覽》等史書、類書以及後世治唐史者廣為引用。應該說,這段軼事是可信的。再者,從三位當事人的身份與舉止來看,賣馬糞之說恐怕另有隱情。

唐朝宰相劉仁軌的諷諫藝術


在唐代官制中,少府監列“九寺、五監”之一,秩級從三品。裴匪舒新官上任,急於建樹政績。在賣馬糞的提案被否決這件事之後,司馬光又接連記述了他建造鏡殿的事。所謂鏡殿,就是四壁鑲嵌鏡子的宮殿。裴匪舒建造的鏡殿落成後,唐高宗與劉仁軌一起去參觀。劉仁軌見狀一驚,遂快步退了出來。皇上問他緣何慌張,劉仁軌回答說,天上沒有兩個太陽,地上沒有兩個君王。剛才我見宮殿四壁有數位天子形象,還有比這更不吉利的事嗎?皇上聞言,就下令將鏡子剔去。

司馬光將這兩件事擺在一起,應該說是有用心的。據我分析,至少能說明三個問題:一是裴匪舒這個少府監經常出餿主意;二是劉仁軌這個宰相善於諷諫;三是李治這個皇上信任劉仁軌並從善如流。剔除宮殿裝潢的鏡子,說起來關乎吉凶,其實也是制止奢靡之風。那麼,劉仁軌諫阻賣馬糞賺錢,僅僅是為了維護皇家的聲譽嗎?為了充實內帑,廢物利用,將馬糞賣掉又有何不可呢?

隋唐養馬業興盛是實情,但那是戰爭年代延續下來的。戰爭年代,要抵抗外侮、穩定邊陲、拓展疆土,沒有足夠數量的馬匹難以制勝。和平時期養馬,除了軍備需要外,主要用於交通運輸、情報傳遞,也包括出行、遊獵以及娛樂表演等方面的需要。具體到皇家馬廄裡,各個時期馬匹的數量儘管不同,但在總量上是有限度的。對於國民來說,牛羊多了是財富,養馬過多,擁有量超過了正常需要,就會加重百姓負擔。據《新唐書·張文瓘傳》記載:“時高宗造蓬萊、上陽、合璧等宮,復征討四夷,京師養廄馬萬匹,帑瓘浸虛。文瓘諫曰:‘王者養民,逸則富以康,勞則怨以叛。秦、漢廣事四夷,造宮室,至二世土崩,武帝末年戶口減半。夫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人罔常懷,懷於有仁。臣願撫之,無使勞而生怨。隋監未遠,不可不察。’帝善其言,賜繒錦百段,為減廄馬數千。”永隆二年,唐高宗還曾頒佈詔令,“今年朝中官員及外州有進獻鷹鶻及狗馬者一律定罪”。

眾所周知,我國古籍對物事的表達往往以概數示人。“數千”之說就是一個模糊的表述,數千至少應在2000以上。照此估計,唐高宗時期京師廄馬的總數不會超過8000匹。有人作過統計,一匹馬每天排洩糞便約為10公斤,一年下來3650公斤,按唐制約合62石,8000匹馬排洩糞便將近50萬石。馬糞雖可肥田、生火,但總不會比穀物還貴吧?正常年景,公平市價,一石米多則能賣百文錢。一石馬糞就算能值百文錢,整個京師的馬糞也只能賣5萬緡。那麼,裴匪舒憑什麼說能賺20萬緡呢?這就涉及經濟史中的一個概念:“宮市”。

唐朝宰相劉仁軌的諷諫藝術


據韓愈在《順宗實錄》中記載,過去,皇宮所需物品由官吏主使,隨行就市,公平交易。到了唐貞元末期,改由宦官掌管,通常分派數百人到長安東西兩市及其他鬧市區,低價索購高價貨,還勒索進奉“門戶錢”“腳價錢”。名為“宮市”,實為白拿,坊間稱這些人為“白望”。他們自稱宮中採買,卻無文書證明,人們搞不清真假,也不敢問來頭、談價錢,只好斂手付貨,自認倒黴,甚至還有運貨而來空手而歸的人。

最能說明宮市問題的,是白居易所創作的新樂府詩之一《賣炭翁》。這首詩從描述賣炭翁謀生之苦入手,通過以個別表現一般的藝術手法,深刻揭露了宮市的黑暗。那位賣炭的老漢,為解衣食之憂,起早貪黑,趕著牛車,碾著冰轍,忍飢挨餓,直到中午時分,好不容易才趕到集市南門,原指望能賣個好價錢,不曾想卻被皇宮來的人用半匹紅綃一丈綾充抵炭錢,硬是將千餘斤的一車炭強買了去,嘴裡還說這是奉旨公幹。

《賣炭翁》是文學作品,但反映的卻是耳聞目睹的社會現實。白居易在這首詩的開篇,就以題注的方式長嘆:“苦宮市也。”可見那時的宮市無異是猛於虎的苛政。從皇宮來的“黃衣使者白衫兒”,既然能用低價強買木炭,自然也會用高價強賣馬糞。由此說來,劉仁軌諫阻御苑賣馬糞,就不只是顧及皇家臉面問題,而是預見到賣馬糞這件事背後有貓膩,擔心那些宮廷贓官借賣馬糞勒索百姓。唐高宗聞言而止,是否料到了這一層不得而知,估計也應有所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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