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黑木瞳,日本寶冢歌劇團出身的著名女演員,曾因出演渡邊淳一小說同名電影《失樂園》而名聲大噪,並藉此一舉奪得當年日本電影金像獎(俗稱日本“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此後,黑木瞳常年活躍在日本電影、電視、舞臺等多個領域,除電影《失樂園》外,其主演的電影《東京塔》、日劇《白色巨塔》等作品,亦受到廣大中國觀眾的喜愛。

第 12 期:許知遠對話黑木瞳 (精簡版)

明明是日本人卻變身法國人站在舞臺上,

明明是女性卻在演繹男性,

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居然在日本存在

許知遠:他們選了這個地方我覺得很神奇,我第一次在教堂做訪問。

黑木瞳:確實很少見。不過,因為教堂是個非常神聖的地方,所以心情也會變得很清爽,能坐下來與您對談。

許知遠:最近我們在做一個關於明治維新的節目,我也看了您主演的《鹿鳴館》,很喜歡。

黑木瞳:是嗎?

許知遠:您演的時候,是怎麼體會當時明治時代伯爵夫人的那種心情的呢?

黑木瞳:明治時代是從江戶時代開始的,這個時代一切都發生了很大的轉變。江戶時代男人頭上還戴著髮髻,挎著刀穿著和服。然後時代突然變了,變成了要穿禮服的時代了。所以對日本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變革時期。在那個時代背景之下,女性們也在頑強地適應著,她們自己也在發生變化。

所以我當時演《鹿鳴館》裡的伯爵夫人的時候,首先是從江戶時代的頭型與和服開始的。然後又開始學西洋人,雖說不是完全模仿但也在拼命地學習讓自己融於西洋文化中。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人是很認生的,但是隻要你敞開懷抱,日本人就有撲到你懷抱裡的巨大勇氣,我認為這是日本人的一個特性。所以日本人具有隨著變化而變化的特性。伯爵夫人也是這樣,和服變成禮服,學跳交際舞,然後又學西洋禮儀。我覺得她是一位頑強的女性。

許知遠:您可否想象,如果您生活在明治時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會做伯爵夫人那些事情嗎?

黑木瞳:我覺得我會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穿上洋裝的。怎麼說呢?到底還是新事物新風潮讓人感受到時代的變化。我自己也非常喜歡新事物。所謂的溫故知新這句成語,就是說我們在守衛古典與傳統的同時,也要吸收新的事物。所以我認為我是在守衛日本傳統的同時,帶著挑戰新事物的精神去穿洋裝的。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許知遠:您從小就發現自己很喜歡新鮮事物嗎?

黑木瞳:我覺得我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倒是比較喜歡所謂的近代文學,比如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島崎藤村、太宰治等近代文學家們的小說,我很喜歡閱讀。不是現代的而是近代的小說,總是在追問何謂日本,何謂日本精神。那個時代的小說家們對這些都充滿了興趣。我閱讀了這些小說以後,感覺與新事物相比,在少兒時代我更感興趣更想知道的是我究竟是誰,日本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人?所以你說我喜歡接觸新生事物,應該是進了寶塚之後。進了寶塚,才第一次開始把自己的目光轉向了西洋。時代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許知遠:第一次看到寶冢演出是什麼感覺?看到凡爾賽玫瑰的時候,非常震驚嗎?

黑木瞳:明明是日本人,卻變身法國人站在舞臺上。頭髮也是法國人的金髮圈,然後穿上禮服。寶冢所有人都是女性,女性演繹男性。那個震撼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居然在日本存在。

許知遠:是不是現在想來,寶冢時代你們這些日本女孩要演英國人、演法國人,這種感覺蠻像明治時代,就是《鹿鳴館》時代裡面的日本人扮演歐洲人、扮演美國人,學歐洲人、學美國人的感覺?

黑木瞳:是的。我覺得寶冢比較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你可以演日本人,也可以演中國人、印度人,還有法國人、美國人。你可以演各國的人。因為這是在演角色,所以並沒有不相容的感覺。現在作為演員,去演各種角色之所以都能勝任,就在於寶冢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地方,在那裡可以培養人。

許知遠:在寶冢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遲早要離開嗎?還是說對自己的未來有設想?在寶冢時代就想去拍電影,有這樣的想法嗎?

黑木瞳:當時在寶冢的時候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就是從那兒畢業的時候,想不幹了。但一旦決定下來不幹的時候,又在想今後幹什麼?然後想到了電影。我挺喜歡電影的。對,那就去拍電影試試吧。然後就來到了東京。現在回想起來,怎麼說呢?可能真的是因為年輕才有衝勁。我是 24 歲從寶冢畢業來到東京的,當時就漠然置之地想,如果到 30 歲找不到工作,我就回老家福岡。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東京塔》是一陣風,《失樂園》是愛到無法呼吸,

真實的生活是天氣好的時候想洗衣服

許知遠:您對最初見渡邊淳一是什麼感覺?

黑木瞳:我當時非常緊張,畢竟他是位有名的作家。然後他帶我去吃和食料理,但其實沒有交談很多,我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當時好像點了魚料理,我就一直埋頭吃魚,把魚吃得特別乾淨,因為除了吃,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最後渡邊先生說,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把魚吃得這麼幹淨,光剩骨頭了。

許知遠:您當時讀過他的小說嗎?

黑木瞳:是的,我幾乎全都讀過了。

許知遠:您對他的小說是什麼感覺?因為他與三島由紀夫、太宰治都很不一樣的。

黑木瞳:是的。渡邊先生原先是醫生,對人的死有自己獨特的感受。他始終有個很強的意識,死與活著的人一直相陪相伴著。從這個意義上說,即便是時代不同,但三島對死的思考與渡邊對死的思考,應該有相同的地方。渡邊淳一的三部作品,即《化身》、《失樂園》和《無影燈》,我都演過。《化身》這部作品可能比較特殊,其他二部都是飄浮著死亡氣息的作品,是活人在面對死的那種悲哀,那種虛幻,而《化身》則是至死為止也要輝耀無比的作品。當然這也與渡邊先生的年歲重疊,在小說中也就自然地反映了人向死才能樂活,為了迎接這個死,人必須華麗地活著的這種死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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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失樂園》這個電影取得這麼大的成功,是不是超出您當時的預料?

黑木瞳:對,是我的預料之外。我當時感到難以勝任,所以在提案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推。當時我總是感到作品角色的年齡要比我稍大一些,因此總感覺自己太年輕了,對渡邊先生描寫的凜子,我覺得我來演她可能會有點力不從心。抱著不應該有我來演的想法,我一直在推脫。那時拍攝的導演是森田芳光先生,他找到我,他非常堅定自己的方案。最終我是被他說服了。這也是為什麼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是否能一炮打響的問題,那時想的最多的是我能行嗎?這種不安一直夾雜著我。

許知遠:那當時怎麼決定去演《東京塔》的呢?因為《東京塔》也要處理一個比較複雜的關係。

黑木瞳:《東京塔》是一位叫源(孝志)的導演的作品。他在這之前與豐川悅司也拍過一個戀愛劇。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他看上我什麼地方了,他就跟我說想拍《東京塔》,然後給了我一個拍攝的提案。後來我讀完了江國香織的小說原作,覺得她的戀愛觀非常有意思——跟比自己小的大學生男孩落入愛巢。當然,裡面有句非常有名的臺詞是“戀愛不是用來談的,而是用來墮入的”。我就感到這是個非常有趣的世界,然後就答應拍攝了。

但這個角色非常不好演。源導演用他男人的眼光,把角色還原成一個欲求很深的人。但原作者是女性,演員也是女性,這裡構想就出現了差異。所以我們與導演討論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接近導演的思路,當然我們也想遵照他的想法,儘量往這個形象上靠,自己也認可這個形象。這花了很長時間,也是挺難的。

之後,我認可了導演的想法去演的時候,這個人應該發出什麼樣的聲調,其音是高還是低,這個人說話時的腔調又是如何?如果僅靠演戲時的服裝是無法進入角色的。第一天拍完以後,第二天也有拍攝任務。那天晚上我就一直邊喝著酒,邊反覆看著腳本,併發聲朗讀。當讀到這行臺詞的時候,突然有一陣風吹過來的感覺。這個叫做詩史的女人,她就像風那樣說這句臺詞,她就像風那樣鮮活,跟那位比自己小的男孩也是一陣風吹過,陷入愛河,最後也是由於一陣風吹過與他分手的。風就是這樣讓人感覺的。

那時候我的心裡也總能感覺到風,就像有風吹過那樣說著臺詞。那種感覺,一下就找到了。但是到達那個階段為止,還真的挺難的。雖然每個角色都很難,但像這樣能捕捉到某種感覺的時候,也是非常幸運的。其實有一些作品我是最終也沒能捕捉到感覺,所以說我覺得每部作品都是挺難的。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許知遠:一陣風這個形容好美,如果《東京塔》是一陣風,那《失樂園》呢,是什麼感覺?是一場雨嗎?

黑木瞳:我覺得是沒有空氣的感覺。愛一個人愛到無法呼吸,然後因為無法呼吸而死去。因為沒有空氣,發生了駭人聽聞的事情。那種無法預測的感覺。大概是這種印象。

許知遠:那您在真實的生活中,您覺得您是什麼感覺?肯定不是那陣風,也不是窒息,是什麼呢?

黑木瞳:我在平常,並不把自己當成一位女演員。所以跟家人在一起就挺幸福的。去家附近買東西,去超市購物,然後想今天做點什麼。天氣挺好的,就想洗洗什麼。這些理所當然的日常化的時間也是非常寶貴的。不過我覺得作為女演員,是要投身於到各種虛幻的世界,是要進入各類如夢的物語,所以日常對我很重要。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面對生活,成為一名堅韌不拔的女性

許知遠:您覺得這麼多年您經過最大的失敗是什麼呢?

黑木瞳:我有很多失敗,所以很難馬上說出哪一個失敗。

許知遠:最近的一個,最近的一次失敗。

黑木瞳:最近睡了一次懶覺。

許知遠:這也算失敗嗎?

黑木瞳:這是我 30 多年來第一次睡過頭。因為要拍攝,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疲勞就一直在身體裡堆積。

許知遠:

您 30 多年就有一次睡過頭?

黑木瞳:對,應該是 30 年來的第一次,20 多歲的時候有一次。這是我成為演員後第二次睡過頭。

許知遠:您把我已經嚇住了,太不可思議了,您怎麼能對自己這麼嚴格呢?對自己控制這麼好呢?

黑木瞳:我沒覺得這有什麼。我覺得守時是很普通的事,但到底還是睡過頭了。這不是自己故意而為的,而是沒有辦法的,所以現在想來也是可嘆的。

許知遠:您演了很多不同的女性角色,您演西方的女性越來越獨立、強大,您覺得現在的日本女性她們對自我的認知、社會地位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況?她們需要做哪些改進呢?或者日本社會對女性的看法,這些年發生了哪些改變?

黑木瞳:我在演藝界,看到的只是一個很狹窄的世界,所以我覺得我沒有談論日本女性的權利。現在日本少子化很嚴重。儘管小孩很少,但我覺得工作與生育兩不誤的環境,在日本還沒有營造好。怎麼說呢?應該是創造一個對女性更加體貼入微的社會,女性即便結婚即便生子,還能安心工作。我覺得這個環境應該更富足一些,社會福利應該更充實一些。這些大家都在努力之中,國家的公務員也在努力之中,所以我相信今後這個社會環境應該會變得更好。

從女性本身來說,由於工作女性越來越多,結婚推遲,想生育的人與以前相比是減少還是增加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婚期肯定是變晚了,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統計情況。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許知遠:

您心中有沒有特別理想的女性角色,覺得那樣是您的榜樣,有這樣的女性嗎?

黑木瞳:這怎麼說呢?把自己改變成一位更為得體的女性,我覺得這是最為理想的女性形象。我也一直在努力中。

許知遠:從小也沒有嗎?

黑木瞳:要是從小時候說起的話,我很憧憬的一部電影是《亂世佳人》。那部電影裡面的女主角斯嘉麗·奧哈拉是一位堅韌不拔、充滿活力的女性,我那時就很受感動。我感動於斯嘉麗·奧哈拉這位女性,覺得面對生活也想成為一個堅韌不拔的女性。然後也想進入屏幕看到自己。

許知遠:會想成為像《鹿鳴館》裡面的伯爵夫人那樣的女性嗎?她們也很強,要參與很多社會的改變。

黑木瞳:我不知道想不想變成那樣。大政奉還的明治時期,那些人想要把日本變成更好的國家,為此發生了日本人之間交戰流血犧牲等很多事情,才有了今天的日本。所以我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明治維新,就沒有今天的日本。

所以你問我,是否想生在那個明治時代,我其實不知道怎麼回答好。那個時代的女性應該是很堅強,男性很有度量,大家都想守衛這個國家,都想把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守護好每位國民。所以我朦朧地感覺到,得益於他們每個人的奮鬥不息,才有我們的今天。

許知遠:我要來見您之前,我的很多朋友,特別是女孩子們都想問您,怎麼保持這樣年輕的狀態呢?她們覺得完全不可思議,您怎麼跟她們解釋呢?給她們什麼建議?

黑木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許知遠:沒有任何特別的方法嗎?

黑木瞳:是的。做自己喜歡的事,諸如演戲、拍電影電視劇、演舞臺劇等。不過這些肯定都不輕鬆,這是在痛苦的過程中,在掙扎的過程中完成的作品。但在每次完成之後,都會有充實感,或者想誇獎自己。就在這樣的瞬間,感覺自己還活在那裡,或者它成了一個活下去的動力。而在平時,說起來真的很遺憾,我是啥也不幹的人。

許知遠:會因年齡的不斷增長,對衰老有恐懼嗎?

黑木瞳:當然我跟普通人一樣,也會感到恐懼。但演員有意思的是,你在 20 歲的時候可以演 20 歲的角色,30 歲的時候可以演 30 歲的角色,所以你能演的角色是越來越多的。然後你可以演一些目前為止你沒有演過的角色。如是這樣思考,每個時期碰到的作品都是不一樣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講,女演員不管到幾歲都可以表現自己的演技,這裡有期待也有不安。演戲本身我是非常喜歡的,雖然很難,但越演越難,自己也越喜歡。這是一個連續的認識過程,總是想演得更好再更好,總是想奢望更多再更多。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被人喜歡,被人討厭,這是我的職業

許知遠:剛才我們也談到,您演《東京塔》也好,《失樂園》也好,演這些“壞女人”的角色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麼?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嗎?因為整體來講日本還是一個相對保守的社會,您害怕自己演“壞女人”所引發的這些爭議嗎?

黑木瞳:是的。我年輕時演這些壞人,總在想,這個人為什麼是壞人呢?我跟編導們說,腳本里一定要寫下一些理由,告訴我為什麼這個人會變壞,然後一定要讓我演這個過程。

但過了 30 以後,意識開始發生變化,感覺到壞人就是壞人,是不需要特別明確的理由的。這也就是說壞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就是壞人。這個就是娛樂有趣的地方,這不就很好嗎?

然後回到剛才您那個問題,因為去演壞人角色,怕別人會討厭我這件事,應該這樣看。觀眾當中,因為你是演這樣的一個人,會表現出討厭,但也有觀眾會覺得這樣的角色你都能演,真厲害啊,表示出讚賞。有各種各樣的觀眾,就有各種各樣的意見出現,這是非常重要的。

比如有人跟我說,你還演過那種角色,我真不知道。比起結果來看,我覺得不管是哪種意見,能夠在觀眾心中留下印象就是好的。這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為這就是我的職業,被人喜歡,被人討厭的職業。

許知遠:我覺得演“壞女人”更迷人、更有意思,好人就不太有意思了。

黑木瞳:對的,我同意你這個說法,演壞人更有趣。作為演員,其實演好人更難。演好人難,演壞人更有趣。

許知遠:您現在還有什麼事情特別想去實現嗎?

黑木瞳:估計我會還會再去拍個電影吧。

許知遠:可能有機會將來跟 AI 一起拍個電影。

黑木瞳:也可能會有那麼一天吧。但如果出現那種虛擬的女演員就會很困惑,因為還是有血有肉的人,還是有血有肉的工作人員是最好的。


黑木瞳:沒想到《失樂園》會大獲成功,演“壞女人”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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