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婷婷，你一定要相信我，咱們找個地方，你聽我解釋！”
大約是我臉上的悲傷和絕望嚇壞了他，他慌亂地想要來抱我。
“滾！”我用力推開他，踉踉蹌蹌地招停了一輛的士，上車。
“婷婷，婷婷……”反光鏡裡，他揮舞著手，嘴裡嘶喊著，拼命的追來。
“開快點！”我命令司機，看著身後的人影成了一個小黑點，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
有生以來，我最恨的就是撒謊和背叛，可為什麼，老天偏偏讓我又一次經歷撒謊和背叛！
我好恨！
2
這種恨意，最初來自我媽媽的老公——我不願稱他為爸爸，因為他，不配！
其實，在我10歲前，他是我所認識的男子裡最配做父親的人。
那時，爸爸是我的驕傲。他高大帥氣，氣宇不凡，收入頗豐，又對我寵溺萬分。媽媽把我打扮得像個公主，爸爸把我寵得像女王。我騎在爸爸脖子上，媽媽挽住爸爸的手，我們一家子走在街上，總能賺足豔羨的目光。
我們的幸福美滿被爸爸車裡的一支口紅畫上了狗血的句號。
爸爸出軌了，已經很多年！
那些恩愛居然是裝出來的！
儘管爸爸媽媽掩飾得很好，但他們一次天翻地覆的吵鬧，把醜陋的真相暴露無遺。他們以為我不在，所以吵得無所顧忌。但很不幸，我全程收聽。
只要肯留心，大人的世界就是一出蹩腳的戲。
我看見爸爸像摟著媽媽一樣摟著另外一個年輕時的阿姨，但他每天臨出門時和媽媽擁抱，對她說：“老婆，我只愛你！”；我看見另一個比我小的女孩像我一樣騎在爸爸的肩上，但爸爸對我說：“婷婷，爸爸有你，是最大的滿足！”；我聽見，爸爸媽媽夜裡壓低聲音的爭吵，媽媽壓抑的哭聲，但第二天，他們又沒事一樣微笑著手牽手。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直到媽媽被查出乳腺癌。
曾經美麗動人，嫻靜溫柔的媽媽被折磨得形銷骨立，痛不欲生。
疼痛襲來時，她咬牙切齒地用最惡毒的髒話詛咒爸爸，也詛咒我。“小婊子，要不是為了你，我早不和那個人渣過了！你們這兩個禍害，我變成鬼都饒不了你們！”
她披頭散髮，臉扭曲著，乾枯的手指把牆壁抓得斑斑駁駁。
我嚇壞了，忘記了哭，忘記了喊，只瑟瑟發抖。
疼痛減緩，她又摟住我，一疊連聲地說：“對不起，寶貝，媽媽愛你啊！”她的鼻涕眼淚糊在我胸前，我漂亮的公主裙也斑斑駁駁。
受盡折磨的媽媽走了，我成了孤兒，儘管，我有爸爸，爸爸說，他會對我負責，在我上大學之前絕不再娶，但我感覺不到幸福，我只覺得噁心。
從此，我拒絕喊爸爸，甚至拒絕聽到跟爸爸同義的詞彙，包括父親。
3
天底下居然有叫“父親”的人名！
大一的軍訓點名，教官喊“父親！”
“我……我……在這兒！”隊伍裡有個沙啞的男中音應答得結結巴巴，而且居然揮了揮手。隊伍裡笑岔了氣，為此，教官罰我們站了半天隊。
解散後，幾個差點站趴的同學揪出這個罪魁禍首，一陣推搡責罵。
“我叫‘付青’，名字是爹媽取的，關我什麼事！是你們自己要笑的！”他臉紅脖子粗地分辯。
就這樣的名字，不是討打是什麼？連累了大家還理直氣壯？我氣不打一出來，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腳。
“哎喲哎喲哎喲……”他哀嚎起來，臉上痛苦不堪，汗珠從他臉上密密地滲出。幾個肇事者見狀，趕緊開溜。一會兒，班主任和校醫都來了。檢查結果，付清膝關節脫位，軟組織挫傷。
“開學就惹事，是不想讀大學了？”班主任的臉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我一陣心虛。
這個大學，我上得不容易。
母親去世後，我一改乖乖女形象，叛逆得無以復加。我放棄學了幾年的鋼琴，舞蹈，繪畫，我不要做媽媽一樣的淑女，我去學跆拳道，學架子鼓，學街舞，做一個野馬一樣的女孩。爸爸拗不過我，我如願以償，一路惹禍不斷，到了高中，已是名聲在外的“大姐大”。
我上的這個大學，是爸爸給我買來的。
“婷婷，培養你到大學，爸爸已經盡心盡力了。你上大學的費用，都在這張卡里。以後，你就成年了，你所做的任何事，你自己負責，別來找我。”爸爸的眼裡，有深深的倦怠和如釋重負。
我知道，這些年，我已經耗盡了他對我所有的愛，但我不後悔，讓他難受，是我活著的意義，這是他的背叛欺騙的代價。
但現在，我極有可能一開學就遇到麻煩，想到父親決絕的眼神，我有些恐慌。
“老師……不怪她，我們是……好朋友，開玩笑慣了的。她只是不小心而已，不小心而已。傷得也不重，你看！”付清期期艾艾地說，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他痛得差點叫起來，但隨即矇住了嘴巴。
老師皺著眉看看他，又看看我。“既然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就算了，以後小心點，別給我惹是生非！”
有驚無險，我長長地噓口氣，一抬頭，看見付清紅著臉，目光灼灼地望著我。見我看他，趕緊低下頭，我忍住笑，又在他頭上幾個爆慄，他一動不動，只歪著頭看著我傻笑。
3
我和這個傻傻的男生戀愛了。父親不管我了，有這個傻小子接手。
傻小子沒有心眼，只會圍著我團團轉，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且對除了我以外的女生看都不帶多看一眼。
“婷婷，你那天那一腳，帥呆了，要是放在古代，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女俠！”
“婷婷，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英姿颯爽的女孩！”
傻小子對我迷戀日深，他的目光裡，寫滿了對我的仰慕和依戀。說實在的，和爸爸相比，他差得太遠。他不夠帥氣，不夠精明，不夠浪漫，但我還是覺得，他貴在真誠樸實，比那個整日在我面前道貌岸然，風度翩翩，卻背地裡家外有家的虛偽男人好多了。
戀愛的日子去得很快，去得更快的是我的錢錢。等我驚覺我卡里的錢餘額為個位數，我才大二結束。
剩下這兩年，日子怎麼過？我爸對不起我媽，但在錢上，從來沒有吝嗇過，所以，我以為，錢在生活中，並不是大不了的事。但現在，錢成為威脅我生存的首要障礙。
傻小子果然是傻小子，比我更想不出辦法。
熬過兩個月的暑期工，我修長白嫩的手一層層掉皮，傻小子捧著我的手，愁眉苦臉。
“婷婷，我……真沒用，讓你受苦了，這點錢……你拿去交學費！”他掏出薄薄一卷紙幣，放在我手裡。
不用數我也知道，不足一千，距離交學費杯水車薪。
“一個暑假你就掙了這麼點？”我又是疑惑又是氣惱。
“我……我……你知道，我掙得不多……”他滿臉通紅，吞吞吐吐。
我把錢砸在他身上，轉身就走。這個沒用的東西，當初用了我多少錢！
從同學嘴裡，我才知道，付清把掙得的一半錢拿來給自己買了兩套好衣服，我都快讀不成書了，他居然先想到自己！老實憨厚的背後，是我沒有想到的無用和自私！我為之氣結。
像我爸那樣的帥氣精明的男人靠不住，但憨厚老實，其貌不揚的男人就一定靠得住嗎？當我明白這個道理，我選擇了分手。
付清委屈得像個孩子，可我沒有心情安慰他，還差7000元的開學費用沉甸甸地壓在我頭頂。我嘗試給爸爸打電話，可一直未接。我知道，我只能靠自己了。
4
我在網上QQ群和微信群裡發了說說，傾吐了自己的困境。
居然很快有了響應。
那些只想佔我便宜的老男人，我直接拉黑刪除。我也曾經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曾養尊處優，也還有幾分姿色，再不堪，也還不至於墮落成那些又老又膩的老男人的玩物。
我和浩交往起來。
浩是我的學長，家在農村，家境貧困，但勤奮上進，睿智風趣，我們曾在新生歡迎會上相識，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可惜被付清捷足先登。
“婷婷，我剛好打暑期工有一筆錢，不介意的話那先拿去救急！”
“不會是賣身契吧？”我逗他。
“這點錢，就買你的終身？這種2元錢買中500萬的幸運，可不是誰都有的。”浩發來一個大大的壞笑。
浩和付清不一樣，他不僅不花我的錢，還殫精竭慮教我掙錢。
“婷婷，掙錢的本事才是自己的，誰也拿不走。”
他教我怎樣寫文案，我為熬幾個小時掙幾十塊錢而大發脾氣，嚷嚷著不幹了，他拉住我：“蒼蠅再小也是肉嘛，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他拉著我，大熱天的挨著寢室推銷冰紅茶，冰激凌，教我怎樣遊說，怎樣奉承。他的白襯衣被汗水粘在身上，但整個人精神抖擻。我看著他，心裡的敬意一點點升騰。
大學畢業時，我們居然有了接近兩萬的存款！而這其中，我掙的，居然也佔了一半！
“婷婷，我就說嘛，你其實很能幹的！你完全能夠養活自己！”我自豪地點點頭，想起與我失聯的父親，很是揚眉吐氣。
浩的錢全部歸我管，說是要給我安全感。
“婷婷，咱們一起努力，要不了幾年，我們也可以在這裡買屬於我們的房子！到時，都寫你的名字！”
簡陋的出租屋裡，浩摟著我，趴在窗臺邊，望著高樓大廈，萬家燈火，動情地說。
我想起自己管錢，家外有家的父親，更是慶幸自己找對了人。
“不僅錢歸我管，你也要歸我管！不許和其他任何女孩交往！”有浩的寵溺，我很是霸道。
“是是是，我的女王，只要是女的，除了我的親人，我都不和她們交往！你看，母蚊子找我，我都一巴掌扇死它！”浩舉起滿是蚊子血的手，就要來摸我的臉。我笑彎了腰，滿意極了！
5
但現實很快給我了致命的一擊。
我發現，我們卡里的錢莫名其妙少了5000。
這麼一筆大數目，浩居然沒有給我說就取走了！
我悄悄跟蹤浩。
他居然在一間出租屋裡摟住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
女孩滿身土氣，瘦骨嶙峋，眼淚汪汪。浩拉住她的手，溫言細語地說著什麼，像極了他安慰我的樣子。女孩溫順地點點頭，
浩扶起女孩，我看見了女孩高高腆起的肚子！
一陣眩暈襲來，恍惚間，我想起了爸爸。男人，都他媽的是騙子！
一種噁心的屈辱感把我淹沒。
我想不聽浩的任何解釋，不過又是騙子的託辭而已。
我悄悄地用最快的速度搬離我們的出租屋，刪掉和浩的一切聯繫。
行屍走肉的三年。
午夜夢迴，千迴百轉時，我想起了浩。
想起浩，就想起那個女孩，我在心裡千萬遍罵過“婊子”的女孩。
回憶比現實更清晰。我分明地看見，那個女孩和浩差不多的眉眼，我心裡驀地一驚！浩曾經說過，他家裡窮，有個從小抱養出去的妹妹。
我顫抖著打開我的QQ，三年了，我沒有登錄。
浩的信息鋪天蓋地地湧來，我的猜測沒錯。那個女孩，是浩的妹妹，打工時被渣男騙，懷了孕，嚇得要死，情急之下找到浩。浩給她租房，帶她墮胎，給她照顧。女孩羞愧難當，要哥哥務必保密，所以浩暫時沒有告訴我。
浩在信息裡訴說著無盡的悔恨和思念。
信息在三個月前戛然而止。
浩說，他要結婚了！
“婷婷，我不等你了！我已經等得心灰意冷。祝福我吧，也祝福你自己！”
我伏在鍵盤上，淚如泉湧。
電腦一下黑屏了。
6
敲門聲響起，我在貓眼裡看到爸爸！
我不想見他。
“婷婷，我知道你在，那個叫浩的找過我，我知道，是我的不稱職讓你對男子不信任，是你的不信任毀了你的幸福，爸爸對不起你！”
我心如平湖，波瀾不起。
“那就好好給那個妹妹做個好父親吧，不要讓她再像我一樣。”
門外沒了聲息。
我打開門，站在門外四處張望。一陣風來，門，在我身後砰地關上了，也好，那些往事，就留在門裡吧。
我迎著陽光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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