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是我正在緩慢更新的小說，今天是第三更。書中的故事全部來源於我的日常工作，只是略做了一些藝術加工而已。我希望通過《醫生》來反應當下一線醫務人員的真實生存狀態，來展現人世間的冷暖。

“要不報警吧？”蘇小花此時已經有一些慌張了。

其實這種家屬不能理解患者死亡或病情變化的情況有很多，甚至在急診也經常出現家屬打砸搶救室的情況。

此時的王朝一也已經有些緊張，讓他緊張的原因很簡單：患者是之所以選擇服毒自殺，很明顯是有著複雜的家庭因素。雖然搶救過程並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但是一旦醫患關係中參雜上社會因素，那麼勢必就會變的很複雜。

聽完蘇小花的話後，王朝一掏出了手機，他首先打給了科主任劉主任。

聽完王朝一的彙報後，正在外地開會的劉主任當即作出了重要的指示：“保護好自身的安全，彙報醫務科，報警！”。

得到劉主任的指示後，王朝一又撥打了醫務處和派出所的電話。

“明明是自己逼死了弟弟，還要血口噴人嗎？還想訛詐醫院一筆嗎？”趙大膽已經有一些義憤填膺了。

但是，王朝一併沒有聽見趙大膽的牢騷。

因為他看著赤裸身體躺在搶救病床上，嘴巴里插著氣管插管，胸膛上薩博機在不停工作，已經面色晦暗，軀體僵硬的死者，突生一種無力的沮喪感：如此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只能做一些毫無意義的象徵性的搶救。

趙大膽似乎已經從王朝一的眼神中看出了隱藏在他內心的那一絲絲愧疚和沮喪，安慰到：“這個人心跳呼吸驟停超過兩個小時才被送進來，又喝了那麼多的農藥，除非奇蹟發生！”

“砰！砰！砰！”快看門，讓我進去看看！

患者的哥哥依舊在砸著搶救室的電動大門，似乎如同古代戰場上士兵撞擊城門一樣讓人緊張萬分。

“他會不會闖進來，會不會傷害我們呀？”

蘇小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語調之中甚至還帶有一絲哭泣的衝動。

這個時候，王朝一必須要站出來，不僅因為他是醫療組的組長，更因為他是一個男人。

“這電動控制的大門結實著呢，何況保安和警察馬上就過來了。你看好其它病人，等警察過來之後就打開大門！”。

王朝一的話音還沒有落下，搶救室裡的電話就響起了。

“王醫生，又來了一輛120，有一個車禍傷的病人，已經休克了。要不要送進搶救室？”分診臺的護士詢問道。

沒有猶豫，也沒有時間猶豫，王朝一干脆利落的說：“趕快送進來！”。

“趙大膽，把空床準備好，有一個車禍傷病人，已經休克了！”

“蘇小花，馬上打開大門，你自己注意安全！”

對於車禍傷的病人來說，一旦出現休克，便意味著病情嚴重，因為完全有可能是失血性休克，更有可能存在著肝脾破裂等危急生命的活動性出血。

此時，如果考慮到自身的安全而拒絕打開搶救室大門的話，這位車禍傷休克的病人就會失去爭分奪秒的搶救時間，死亡的風險就會大大增加。

如果這樣做，不僅會害了新來的搶救病人，還會害了自己。

如果打開搶救室大門的話，王朝一／趙大膽／蘇小花等醫務人員就有可能會面臨衝擊，甚至會有人生安全的威脅。

但，他們並沒有過多的顧慮，不是他們不知道風險，而是同自身的安全相比，病人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搶救室門外已經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有興高采烈的看客，有嚎啕大哭的家屬，還有怒氣衝衝失去理智的死者哥哥。

蘇小花用緊張的手按下了電動開關，果然第一時間衝進來的便是死者的哥哥，緊接著便是號啕大哭的人群。

放過這些人之後，120救護車才得以緩慢的進入。

讓王朝一略略安心的是，醫院的保安也緊隨其後進入了搶救室。很明顯，保安同事已經早早的就位了。

還沒有來得及詢問這位車禍傷休克病人的具體情況，就有一位中年女性突然跪在了王朝一的面前，她的手拉著王朝一的白大褂：“醫生，你行行好救救他啊！”。

大腦空白幾秒鐘之後，王朝一趕緊扶起了這位痛哭流涕的家屬：“我們會盡力的，這是我們的責任。”

“你快過來！”死者哥哥衝到病床前後朝著王朝一大聲喊道。

“心電檢測，打開靜脈通道，抽血化驗，準備輸血，讓趙俊過來負責這個病人！”吩咐完蘇小花後，王朝一硬著頭皮來到了死者的床前。

“明明還有呼吸，你們怎麼能說我弟弟沒有了！”雙眼通紅的死者哥哥怒吼道。

患者早已經沒有了自主心跳呼吸，這起伏的胸廓是因為存在呼吸機輔助通氣；心電監護上跳動變化的心率，是因為薩博機在不停的胸外按壓。

但，這種假象並不能代表什麼，因為一旦停止這些搶救機器，躺在搶救病床上的患者只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

“這不是自主呼吸，是呼吸機給的。”王朝一一邊解釋一邊在心中反覆琢磨著如何措辭才能讓家屬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他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心跳呼吸，對於心跳呼吸驟停的患者來說，黃金的搶救時間只有6分鐘，一旦錯過這個時間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希望，更何況您弟弟還喝了大量的農藥。這兩個多小時的搶救，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他的心跳呼吸始終不能恢復，已經沒有搶救下去的必要了。”

王朝一心中打著退堂鼓說出了這些話，並且始終注意在言語中沒有說到過一個字：“死”。

這個字不僅是病人和家屬的忌諱，同樣也是急診醫生的忌諱。

聽完王朝一的解釋後，紅著眼睛的死者哥哥終於爆發了：“你們的醫德呢！才兩個小時就要放棄了？明明還有著呼吸，就說我弟弟死了？”。

他不僅青筋怒氣紅著脖子指責王朝一，而且還試圖衝向站在病床右下方的王朝一。

看見他的異常舉動後，王朝一一個轉身退向了搶救室出口處。

原來在打開搶救室大門放家屬進來之時，王朝一便想到了這種可能，於是在交流之際，他便悄悄的佔據了有利地形，並且注意到四位保安就站在搶救室出口處。

幸運的是，死者頭髮發白的舅舅見勢保住了死者哥哥：“不要亂來，你不要亂來！”。

退到搶救室出口處，王朝一緊懸著的心終於稍稍安靜下來。

一是因為他已經退到了急診大廳這麼一個寬闊的地方，而不是僅有一個出口的搶救室，這樣的話，一旦形勢變得難以控制，自己可以及時方便的脫身。

二是因為此時警察也已經趕到了急診，正在向分診臺護士詢問是誰報警。

帶隊前來辦案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警官，他的身後站著兩位年輕的輔警。

就在王朝一向警官介紹死者的情況時，有一個聲音喊了起來：“這個病人昏迷了，王老師你趕快過來看看吧！”。

原來，在搶救室內，趙俊負責的那位車禍傷休克的病人，在進入搶救室不到20分鐘的時間內病情急劇惡化，已經昏迷了！

來不及同警官做解釋，也顧不上死者哥哥是否會繼續威脅自己的人身安全，王朝一隻好硬著頭皮再度進入搶救室。

事實上，在王朝一離開後，另外一位醫生繼續在同死者的家屬溝通著。

但，當他們看見王朝一又返回搶救室後，立刻便圍了上來：“你是老醫生，你不能放棄我們呀。”

“這位醫生會繼續負責搶救的，都一樣。”王朝一此時的關注重點已經不再是這位服毒自殺的年輕人，因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搶救價值，宣佈臨床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而這位車禍傷後昏迷的患者，則正在慢慢倒向死神的一邊。

王朝一一邊回答著，一邊朝蘇小花盒趙俊走過去。

“補了多少液體進去？申請用血了嗎？請普外科會診了嗎？同家屬溝通過了嗎？有沒有下病危通知？”。

趙俊根本沒有機會回答王朝一的問題，因為王朝一再度被合圍上了。

“我們也需要搶救，我們也是急診病人，你不能不管我們！”

此時此刻，王朝一覺的自己就像被圍觀的奴隸一般，想掙脫束縛，最終卻只能任人擺佈。

他看了一眼出口處的保安，又撇見了站在急診走廊正向搶救室裡觀望的警官。

他想呼喊，卻喊不出聲音。

他想逃離，卻被職責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