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 為什麼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向紳商集團讓步?

就像法國大革命前路易十六對第三等級的容讓遷就,遭遇庚子之痛,又揹負著辛丑鉅債的清廷,面對財源所在的東南紳商集團,身段越來越低,聲氣越來越和順。但是朝廷始終沒有決心實行憲政,他們甚至缺乏理解憲政真諦的能力,而東南紳商集團採用一切方式在提醒、督促朝廷。

2011年10月10日,是辛亥革命一百週年的正日。上午,我去人民網做了一次訪談,談論“哪一根稻草壓垮了清王朝”;下午,去看了一部電影《辛亥革命》(成龍總導演,張黎導演)。

哇呀呀,這幫人簡直是在跟我唱對臺戲嘛!上午我在訪談裡說“壓垮清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以立憲派為代表的紳商階層”,下午的電影裡,一個立憲派都沒出現,沒有張謇,沒有趙鳳昌,沒有湯化龍,也沒有譚延闓。辛亥革命就在孫文黃興和袁世凱的隔空博弈中底定了。

在傳統的辛亥敘述中,紳商階層在革命大潮來臨時總是遲疑不決、矛盾重重,這種表現被歸咎於他們思想上混亂與政治上不成熟。事實上,沒有任何時代的任何一位紳士或商人希望所在地域發生動亂。他們在清王朝的“官紳共治”體系已經獲得了部分權力,比如諮議局,一個雖然沒有參政權,但地方官吏決不敢忽視的機構。他們通過出資收買或贊助,控制了大部分的輿論權,而科舉的廢除,雖然加劇了社會的固化,對他們也是有利的——他們的子弟有更多的機會進入權力核心層,像沒有科名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那樣。

為什麼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向紳商集團讓步?

張謇

他們只是不滿足於現有的權力,雖然這些權力比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都多。他們的代表人物張謇,如果生在道鹹以前,想必還在翰林院裡苦苦等待著外放主考的機會,或是遷轉到六部當一名員外郎,再循例外放,二三十年內才能入閣入軍機。而如今藉助“狀元辦廠”,張謇以一名請假的翰林,幾乎成了南通的上帝,完全按自己的意願來形塑一塊地域,同時又是各省督撫的座上客。

更重要的是,張謇在庚子年以東南的富庶為資本,成功地說服了兩江劉坤一、湖廣張之洞、兩廣李鴻章,三位帝國最有權勢的官員同意採用亙古未有的為臣之道:他們與西方各國單獨簽訂了東南互保條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必須為中國保全東南這塊經濟命脈,而參與者心中也做好了一旦北京朝廷覆亡,東南諸省便取而代之的準備,西方人最看重的李鴻章將出任“伯理璽天德”(President,總統)。

為什麼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向紳商集團讓步?

李鴻章

我們不妨說,就在此時,至少在中國東南這塊“半現代社會”,清王朝在法理上,在人心中,已經覆亡。接下來的十一年,其實不過是形式上的苟延殘喘。

就像法國大革命前路易十六對第三等級的容讓遷就,遭遇庚子之痛,又揹負著辛丑鉅債的清廷,面對財源所在的東南紳商集團,身段越來越低,聲氣越來越和順。但是朝廷始終沒有決心實行憲政,他們甚至缺乏理解憲政真諦的能力,而東南紳商集團採用一切方式在提醒、督促朝廷。兩者的分歧在於:朝廷希望能在傳統體制的框架上,通過對紳商集團的推重、利益的肯定來換取他們的忠誠,而紳商集團希望這些好處,以至更大的參政權力,不是來自朝廷的恩惠,而是通過憲政與法律固定下來。沒有人希望庚子年的狀況會再現:國家瀕於滅亡,而東南被迫採用與中央分離的方式保全自己。

但是有了東南互保的成例,一旦紳商集團感覺朝廷對地方局勢已經失去控制,他們當然第一時間想到用同樣的方式保全地方的安靖。武昌事變後短短一個半月,便有十四省獨立,並不能說明革命黨勢力雄厚,或是人心皆思共和,只不過“東南互保”的案例引發了羊群效應。大家先保住自己,再看局勢發展。

馬勇教授在他的《1911中國大革命》一書中主張“以溫情看待歷史人物”,充分肯定了孫中山、袁世凱以及隆裕太后的妥協精神。這自然有其道理。但從全國局勢來看,南北停戰議和,是誰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張謇為首的東南紳商集團。

為什麼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向紳商集團讓步?

孫中山不知多想要北伐統一,名正言順地成立民國;袁世凱最希望的是君主立憲,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最終都讓步了,向誰?紳商集團。對於孫中山與南京臨時政府來說,很難對向他們提供了700萬兩貸款的贊助者強硬地說“不”,而袁世凱,當然心裡也清楚,如果東南紳商集團與革命黨聯手,不是北洋軍與北方瘠薄的財力能對付得了的。

在革命敘事中,辛亥當然是一場“失敗”的、不徹底的革命。但客觀來看,革命黨得到了最想要的共和形式,早該覆滅的清廷保全了最後的體面,袁世凱為首的官僚集團仍然留住了大部分的權力,紳商集團則獲得了他們要的安定,以及民主參政的可能性。四方都實現了有限的利益最大化。這個結果,最大的推動力量,還是紳商階層,那些在《辛亥革命》中仍被遮蔽的面孔。

為什麼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向紳商集團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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