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6 「經典故事」捕魚

汛期還沒到,王成玉就開始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飛快地織著漁網。

“成玉,我現在改成要一指眼規格的網,可以嗎?”朱文山穿著大褲頭,搖著蒲扇,光著脊樑,撒著拖鞋,“啪啦啪啦”地走到王成玉身旁說。

“不織!”王成玉果斷地說。

“我多給你錢!”朱文山笑著說。

“嘿嘿,就你那德行,一分錢都想掰成兩分用,鬼才相信你。”王成玉一邊織網,一邊打趣的說。

“王成玉,我這次說的是真的,訂金我都付了,你還不相信我嗎?”朱文山著急地說。

“給訂金也沒有用,我早已給自己立下了規矩,本人只織兩指眼的網。”王成玉停下手中的梭子認真地說。

“咋嘀?”朱文山著急地問。

“一指眼的網,你是想把魚捕斷種嗎,不瞞你說,一指眼的網,你就是給兩指眼的十倍錢,我也不織。”王成玉說完便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無過濾嘴的大前門香菸,抽出兩根,一根遞給朱文山,一根放進自己的嘴裡,這才慢悠悠的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輕輕地在火柴皮上擦了好幾次,火柴頭才“噗嗤”一下,冒出一團火焰,王成玉歪著頭“吧唧吧唧”地吸著香菸。

“成玉,李虎人家都用火石打火機了,你還用這破玩意,知道為啥不?”朱文山一邊接過王成玉遞來的香菸,一邊指著王成玉手裡的火柴說。

王成玉不聲不響地吸著悶煙,好似在思考問題,就沒吭聲。

“成玉,你腦子就是一根筋,你學學李虎,人家要啥網他就織啥網,所以,人家生意比你好啊!”朱文山說完,便從王成玉嘴裡摘下香菸,菸頭對著菸頭,慢慢地點著了自己口中的香菸。

人們常說,吸菸人大致分為三種情況,有煙有火是一等菸民,有煙無火是二等菸民,身上無煙無火,就是三等菸民。朱文山絕對符合最後一種。

王成玉又悶悶不樂地猛吸了一口,才來個大回籠,一股臭烘烘的濃煙才從他發黃的牙齒裡徐徐的冒了出來。

“我可是鎮上捕魚織網一把好手,假如你覺得他好,你就去找他織吧!”王成玉嘆了一口氣說。

“成玉,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今個我可不是來跟你要訂金反悔的。”朱文山立馬搶過話茬說。

王成玉按滅了菸頭,起身從床上蘆葦蓆底下取出四張五元錢,遞給了朱文山。

“成玉,不好意思,你不織,這錢我真拿走了,我這就去找李虎訂一指眼的漁網,今年汛期我要大小魚通吃。”朱文山接過錢,轉身就走了。

“我呸!”王成玉朝門外吐了一口痰,又拿起梭子飛快地織了起來。

“你啊,腦子跑氣了,眼睜睜的錢不掙,送給人家賺,我去把他喊來。”王成玉的老婆放下手中的針線活站起身氣憤地說。

“去去,臭婆娘,你懂什麼?”王成玉不耐煩地說·。

朱文山手裡拿著錢,出了王成玉的家門,便立馬飛奔李虎家,他怕耽誤時間,誤了今年汛期捕魚。

不一會,朱文山便來到了李虎家。

“虎弟,還能給我織一張漁網?”朱文山可能是跑急了,他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哥,要多大的,來,坐下慢慢地說。”李虎停下手中的活,連忙站起來招呼。

“好嘞。”朱文上抹去頭上的汗水,取下一隻拖鞋,往地上一放,一屁股便坐了下來。

“哥,咋坐地上呢,來,這邊有凳子!”李虎客氣的說。

“沒事,習慣了。”朱文山笑著說。

“娃他娘,你去門口菜園子裡摘幾條黃瓜來給文山哥嚐嚐!”李虎從衣兜裡掏出一盒大前門香菸,自己叼了一隻,又抽出一隻遞給朱文山,接著繼續說:“哥,帶過濾嘴,你嚐嚐!”

“好,我這就去。”李虎老婆打著手電筒,便走了出去。

“虎弟,看你客氣的。我要一指眼的網!”朱文山接過香菸,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又接著說:“好煙,好煙,這可是我第一次吸過!”

“沒問題,半指眼我都能織!信不?”李虎“啪”的一下子,打著了打火機,火苗旺旺的,看的朱文山好不羨慕。

“那是,那是,虎弟手藝比成玉高,他是徒有虛名。你才是鎮上第一織網捕魚高手!虎弟,打火機借我用用,我也來過過癮。”朱文山笑著說。

“給。”李虎遞過了打火機。

朱文山在李虎親自傳教下,開心地學會了打火機使用。

“哥,這一指眼的網,耗時耗力不說,還耗材料,你就比一指眼網多給我五十吧!”李虎叼著香菸,掰著手指頭算著說。

“虎弟,咱倆關係這麼好,你就少拿點吧。”朱文山搓著雙手說。

“來,他大爺,吃瓜!”李虎老婆果然從菜園裡摘了幾條帶刺帶花的黃瓜。

朱文山也不客氣,接過黃瓜,一連猛吸幾口煙,便丟掉了菸頭,“咔嚓”一聲,他便咬了一口。新鮮的瓜汁便冒了出來,散發這一股清香的味道,瀰漫著全屋。

“那就四十五。如果不是你,別人少一分也不行!”李虎笑著說。

“四十吧,虎弟,我家困難啊,你看,我連不帶過濾嘴的大前門都抽不起啊!”朱文山幾乎哭喪著臉說。

“好好,就多加四十吧,你可別告訴王成玉啊,省的他背後罵我!”李虎叮囑。

“知道了,我根本看不慣他,整天假惺惺的。”朱文山拍馬屁說道。

汛期今年果然向去年一樣,溝壑漲滿,小河裡的水滾滾東去。水面上常常有不少大魚浮出水面換氣。

朱文山漁網今年真的派上了大用場,每天都是一百多斤魚,於是,他也得意地抽起了大前門,有人常常發現他望著自己捕的魚,笑的嘴巴咧有褲腰那麼大。

王成玉的老婆看見了,就用手指著捕魚的王成玉說:“豬腦子,你看看朱文山一天捕多少魚,而你呢,除了大魚,小一點的,你這網一條也捕不到,我嫁給你真是活受罪啊!”

“去去,臭婆娘,你懂個屁呀!”

王成玉看著一兩重以下的小雨從網中逃走,心情十分的舒暢。

到了下午,王成玉才捕了幾十斤魚,他除了賣出一部分,其餘的全都分給了本村的孤寡老人。

八十年代,李虎和朱文山不知從哪裡學會了雷管炸魚技術。

他倆把沙子,火藥還有雷管一同放進玻璃酒瓶,用泥巴封好瓶口,留出導火索,然後用火點著,快速扔到河裡,由於他們一次性投的多,不一會兒,“轟轟轟”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在小河裡響起,被雷管炸起的一個個水柱足有五六米高,場面絕不亞於一場戰爭的氣勢。

等最後一個聲音停下來,人們立馬從四面八方趕來,手裡端著小網兜,跳進了河裡······渾濁的河水還在拍打著河面,小一點魚直接被炸死,大魚也被炸的在水面上一竄一竄,人們都有說有笑的在撈著魚,只有王成玉站在岸上,直覺得胸口發悶,轉身回家了。

後來,公安出面禁止了炸魚,王成玉卻在家喝的爛醉。

沒過多久,人們又發現,李虎白天不捕魚,第二天卻有好多斤魚賣,眾人不解,王成玉悄悄地監視著李虎。半夜裡,李虎在小蟲的伴奏下,拿著“速滅殺丁”來到河邊,順著小河邊撒了起來,等他從那頭再回來時,河邊已經死了好多魚。

“狗東西,你心真歹毒,為了利益,你竟然幹起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王成玉從黑暗中竄出來便破口大罵。

李虎自知理虧,慌忙爬上河岸,瞬間就消失在夜幕裡。

十年以後,一天清晨,李虎揹著電瓶,一手拿著通電的竹竿,一手拿著漁網兜,站在齊身的河水邊電魚。

“虎弟,這兒有一條大的,虎弟,快,那兒又有一條大的,抓緊撈起來,要不,它馬上跑了!”朱文山望著水面漂浮的魚,不停地大喊著。

“放心,只要電到的,它是逃不了的!”李虎得意地說。

“虎弟,這玩意咋這麼來勁呢?”朱文山摸著腦袋不解地說。

“那當然了,這是電捕魚,魚大小通吃,比你一指眼的網來要厲害!”李虎一邊麻利地撈著死魚,一邊得意地回答。

“虎弟,這玩意多少錢,我也想買一個。”朱文山終於說出了內心話。

“咋的,眼紅了?”李虎瞟了一眼朱文山,又繼續先前挪動。

“虎弟,哥一直跟著你混世,你就幫我弄一個吧。”朱文山望著李虎老婆桶中的魚,嚥著口水說。

“李虎,你還有人性嗎?你看看,你看看,你身後有多少被你電死的小魚苗啊。”他倆正說著,突然,王成玉出現在岸上。

“嘿嘿,王成玉,管你什麼事,老子樂意!”李虎只顧電魚,看也沒看王成玉一眼。

“呵呵,成玉,沒人買你網了,你是不是閒的蛋疼啊,人家電魚,管你屁事!”朱文山嘲笑著說。

王成玉從地上撿起硬泥蛋,磚頭,瓦片,使勁地扔進李虎前邊的河水裡,魚兒受到驚嚇,紛紛向河中心遊去,李虎立馬電不到魚了,他氣憤地說:“王成玉,你在這樣,我電死你。”

“有種你就電,我又沒惹你,我往河裡丟石頭,我樂意。”王成玉繼續往河裡丟磚頭。

李虎老婆撲上來就抓王成玉,王成玉就和李虎老婆廝打了起來。

李虎急忙爬上河岸,放下電瓶,一拳打在王成玉的面目,頓時,王成玉滿臉開花,鮮血從鼻子裡不斷地流下來。

“好啊,你倆口子打我一個人,老子跟你拼了。”王成玉跑過來,折了電瓶魚杆,然後一腳踹倒電瓶。

李虎竄上來,三下五除二就把王成玉摔倒,然後李虎把王成玉騎在身下,雙手不停地朝王成玉頭上亂打。 朱文山怕出人命,這才假惺惺地上前拽起了李虎,不一會,就來了好多人看熱鬧。

村長說:“成玉,人家捕魚,管你啥事啊,這河是你家的?瞎搗亂!”

“村長,他把小魚苗都電死,以後大家還吃啥啊?”王成玉氣憤的說。

“吃海魚,吃養殖的魚······”村長大聲地回答。

眾人一陣鬨笑。

王成玉老婆跑過來,本想幫忙,聽見村長這麼一訓,紅著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家男人腦子壞了。”說著拉著滿臉是血的王成玉向家走去。

“村長,來,挑兩條大魚拿回家吃。”李虎從桶裡撿了一條大鯰魚,一條大鯉魚,用柳樹條從魚鰓穿到嘴裡,打了一個圈,就遞給了村長,村長也不客氣就收下了,他對李虎說:“我家屋後有幾顆比較好的小竹竿,你去砍來用。

第二天,李虎又在河邊電魚了,王成玉頭腫有笆斗那麼大,傻傻的站在河對岸發呆。

幾天以後,李虎電瓶便被鎮裡派出所沒收了,有人說是王成玉舉報的。

最近這幾年,鎮上建起了造紙廠,鍍鋅加工廠,塑料廠,各種工業廢水源源不斷地排進了小河裡,再加村上各種養殖場裡的糞便排進河水裡,如今小河裡每天都散發著一股臭味,河水也變發綠,王成玉的網兒也沒用了。

李虎,朱文山也都早已搬進城裡居住了,只有王成玉依舊住在老地方,每日在夕陽西下時,獨步來河邊望著河水發呆。

有一天早晨,人們發現六十多歲的王成玉,頭上戴著自己用蘆葦編織的斗笠,腰裡繫著一個小魚簍,腳上穿著到膝蓋的膠鞋,右手提著漁網繩,左手熟練的把網理成一條直線,好似是等腰三角形,然後,左手中指麻利地朝前勾著網······

“嗨。”王成玉身子往下一沉,一轉腰,雙手託著漁網,往後一擺,然後,身子在往前一轉,趁著腰跨勁,雙手往前一甩,漁網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啪”的一聲便打開了,徐徐落下,映著朝霞,煞是好看。

“噗”的一聲悶響,漁網便落在了地上,掀起一股泥灰,隨風而來,嗆得王成玉不停的咳嗽。

“老頭子,你咋在院子裡撒網啊?”老伴走過來,用手摸著王成玉的額頭,不解地問。

“我高興!”王成玉一邊拉著網繩,一邊用手朝上推了推遮眼的草帽。

“你莫不是真瘋了?”老伴揉了揉眼說。

“臭婆娘,你懂個屁,河水汙染了,魚兒沒了,與其在河裡撒網,弄一身臭水,還不如在陸地上撒網玩,找找當年捕魚的感覺,回味一下也好!”王成玉說完,眼角爬出兩顆渾濁的淚珠。

“老頭子,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就怕人家笑話你真的了神經病,嗨,老頭子,我去提個水桶來,跟著你拾魚啊!”老伴突然也瘋了。

“好嘞,管他們說啥,只要你我玩的開心就好,等會撒到大魚,你再做糖醋魚給我吃,我再喝個二兩老酒······”王成玉扭頭對著老婆說。

“嗯,嗯!”老伴點著頭回答。

王成玉夫妻旱地捕魚事蹟一下子便在社會上傳開了,當地電視臺來了,當地領導也來了,他們向社會承諾說,堅決砍去各種汙染工廠和養殖廠,還給老百姓一個碧水藍天的好地方。

“是嗎?那太好了!”王成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等領導走後,王成玉取出箱子裡的織網梭子,又讓老伴買來網線,搬出椅子,坐在門前的大樹底下,一群小朋友圍著他,唧唧喳喳的說:“王爺爺,你這是在幹啥啊?”

“織網!想學不?我過去可是鎮山織網,捕魚,編草帽,編魚簍一把好手,誰也比不了我!”王成玉得意地說。

“想學!想學!想學!”孩子們搶著說。

王成玉手裡拿著織網梭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織網是怎麼起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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