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7 北海的墓碑(民間故事)

那匹駑馬打了個響鼻,搖了搖頭,看著十幾步外的如雕塑一樣的人,繼續低下頭貪婪地用舌頭捲起秋草。

那是秋色正濃的時候,西伯利亞落葉松和白樺樹相約著一夜就黃了,而她的頭髮一夜就白了。

北海的水藍得讓人慾哭無淚,但是他還是時不時仰起頭,擒住飽含著的依戀。而那漸起的北風,將他的衣襟帶起,指向了南方,那裡是他應該抑或是必須歸去的地方。

她已經兩天沒有說話也沒有進食了,可依舊打著草並整齊地捲起,送入木柵欄裡,那是所有公羊和那匹駑馬過冬的草料。她一連兩日在湖邊坐到日落,然後捧起湖水讓淚水融入。火坑上面吊著一隻羊腿,燻了多時,皮脆肉酥。他並有太多胃口,但仍舊吃了很多。接下來的路,他知道有多麼的艱辛,他需要在身體裡儲存這些。

蘇通國,他唯一的兒子,那時候還沒有名字。但是兒子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父親即將遠行。他不敢出聲,除了偶爾對著那條眼睛幽藍的灰狗發出指令。不過,他最後做了一件事,讓他的父親在以後泱泱幾千年的史書中有了異常淒涼但卻總被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找出並歸還了那根代表他父親身份的使節。使節一直就藏在離他們帳子五百米遠的那片西伯利亞落葉松林子裡,那是他每次躲在林子裡逃避父親視野時才會拿出來仔細端詳和揣摩的物件。使節上的飾物早已掉光,這根生鐵的使節杖卻已被他撫摸得光滑和順手。

第三天的正午,灰狗在放牧的山丘上吠了幾聲,就徑直跑回帳子門口蹲守。護送的人到了,他被監禁十九年的日子也要結束了。

她最後只是抱著蘇通國,並沒有站起送出的意思,因為自從單于的信使來過以後,他們倆所謂的生活就要結束了。他命裡只能有一個驛站,而她卻曾經相信了人生最幸福的十年只是個開始。

駑馬在登上最後一個山丘後,自覺地迴轉過頭去。這個動作是每次他放牧時的習慣,在草場盡頭的最後一個山丘掉轉馬頭,回望自己生活著的這片牧場。今天他要最後一次回望了。

遠處的北海,仍舊把自己最深的藍肆意揮霍著。在那漣漪反射的光芒裡,他看見了灰狗背對著他長嘯的一刻。那幅畫面裡,沒有她,也沒有他們的孩子。很多年以後,他仍舊將這幅畫印記在腦海裡,未再娶。

公元前八十一年,那個被後世史書稱頌了幾千年的他,回到漢地,拜關內侯。多年以後,漢皇念他孤獨悲苦,將她為他所生的兒子,用兩匹絹帛贖回大漢,漢皇賜名蘇通國,拜郎官,其實他連漢話都不曾聽懂過。

他因忠臣之名而流芳後世;貝加爾湖,曾經的北海,一直藍了兩千多年;而西伯利亞森林的明黃,因為氣候變暖,在現世的深秋美得更加璀璨;只有她,不知所來、不知所終,在史書上甚至沒有名字。

於是,後世有人寫了首歌唱道:南山南,北秋悲,不知北海是否曾經有過她的墓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