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 些許翻譯事

◆文 / 湯維邦

些許翻譯事

在茫茫人海中,我們如何找到相同語系的朋友並彼此溝通呢?唯一的方法只有透過翻譯。

小時候去外婆家的路上,心情總是興奮和擔憂各半,直到今天,我仍然深深懷念那些夏日裡安祥寧靜而又蟬嗚不止、帶著些許慵懶之意的午後時光。跟我年紀差不了幾歲的小舅總是會和我分享意想不到的東西,或是最流行豪放的搖滾樂,或是剛出版的叛逆漫畫。我想吃的零嘴, 最寵我的外婆都會先準備好。外婆的孃家在她那個年代是不贊同女子讀書的,所以外婆並不識字,年紀小小的我當然也不以為意。閒極無聊時跟著外婆逛到喧囂此起彼落的菜市場、雜貨店, 不經意地聽著溫柔的外婆說一口標準的廣東話、閩南語和帶著安徽腔的國語,多年後回想起來,相信如果外婆有機會上學,語言文字方面的學習對她不可能是難題。外婆有一本淡黃色的賬本,上面滿是我看不懂的字,一直到很久後我才覺悟到,那些簡單而我看不懂的符號,其實是外婆自己發明的文字,好幫助她記賬。如今細細地回憶,我腦海中個兒不高、腳步略有些蹣跚的外婆,透過她的一言一行,不正顯示出她也是個翻譯能手?

每一個人對每一個字詞的認知都是不同的,你心中想到的藍色和我口中的藍色在色調上絕對不同。世上千奇百怪的人事物透過各種媒體、畫面、文字最後碰觸到我們每一個人的意識後,又被五花八門的背景、個性全異的獨立內在意識詮譯為程度不一的印象並收之於各人內心,這是個神奇的過程。人與人之間能夠溝通,甚至互信互認,近乎奇蹟。正是這樣的人性特質,我們每一個人在生老病死的必經過程上,只要仍然渴求溝通,生命中就必然缺少不了好的翻譯。也許我們不會稱那位嘗試為顧客形容各種不同口味芝士的乳酪店老闆、那位一再說明各種分析圖含義的股票經理為翻譯人員,但若是最後你聽懂了,也因之做了好的決定,那這二位就是你我的個人世界與更寬廣外在世界交流的合格翻譯,他們成功築立了橋樑,打破了藩籬。

些許翻譯事

長久以來,我一直都認為做一個成功的翻譯,必須要有些傻氣,有一點才氣,足夠的創意,一丁點的瘋狂,一抹詩意,十足的易感,還要有一顆絕對體貼的心。

數年前,我因為工作緣由接觸了一小群有重度自閉症的孩子,有位手裡拿著一條紫色小被子的男孩意外地並不排斥我試著和他聊天,他數次高興地講到藍色的天空,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有些聽不太懂他的話,若是當時我把他一再提及的藍色的天空這一詞,用快樂的意思取代,他欣喜的話語就清楚明瞭了,或許他也曾有過一個極其難忘的湛藍色天空的下午,毫不下於我念念不忘的外婆家的夏午。自詡為專職翻譯的我,那一天和這位可愛孩子的邂逅,那僅存片刻的對話,在易感和體貼上我只能被打上不及格的分數。

在職場上,口譯和筆譯是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密不可分的一體兩面。在實際的運作中,二者可分屬為兩個領域。口譯和筆譯又可各自區分為數種分工,每種工作方式又有其特殊的訓練方法,在此就不多著墨。原則上,筆譯的過程必須要有一位擅長甲系文字及其相對應文化,及一位精通乙系文字及其所屬文化的翻譯高手,站在各自甲乙文化的立場,批評所面對的翻譯文字,逐字逐句地討論翻譯之缺失。在過程中研討及辯論適合的選項,是必然不可少的步驟。而在任何時候,翻譯過程中必須要清楚瞭解文章原文的時代背景,清晰認定使用者常用的語言及文化框架。其中大量的背景考究是絕對必要的。不論是在中國翻譯界爭執已久的直譯還是意譯,又或是在國外翻譯界也是辯論不已的J.C.Catford所提倡的形式等同翻譯,又或Eugene Nida 的等效翻譯,其實都是精闢的見解,但翻譯的重點,應該是要讓讀者能夠在舒適愉快的情況下,沒有障礙的、儘量忠於原文的情況下,瞭解另外一個文化所積累的文字智慧,因此任何能促成翻譯一篇好文的要素全部要考慮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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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時口譯對譯者各方面的要求最高

口譯的運作包括筆譯的一切原則,但翻譯過程無限加速,可略分為即時翻譯與交替翻譯,即時口譯對譯者各方面的要求最高,基於即時口譯對譯者身心的苛求,聯合國體系內的即時口譯人員基本上每15到20分鐘就必須輪替休息。2006年,我服務的團隊應邀到巴黎教科文組織總部慶祝為期三天的佛誕及多元宗教和平論壇,由於論壇內容多涉及中國傳統文化及各宗教哲學等較為深入的專用詞語,以致後來二天半的即時口譯工作都需要靠我方的翻譯小組來進行,也算印證了我們多年來的翻譯成績。

談到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內在世界,我們的身心有其獨特的方方面面,全部結合在一起之後,也就形成了各人獨特的內在語言,在茫茫人海中,我們如何找到相同語系的朋友並彼此溝通呢?唯一的方法只有透過翻譯。翻譯這個技能,在我看來,是每一個人都已具備的能力。只有能夠成功地透過翻譯,來詮釋外在世界對個人內心所產生的意義,並且成功地把我們內心渴望他人瞭解的思想,用外界人們所能瞭解的語言展現出來,我們的人生才更富有色彩,我們人生的路也能夠走得更順暢。過去十八年來,因為工作緣故,我接觸到許多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這些呼風喚雨、風流一時、精彩絕倫的人物,都常有一個共同的話題,那就是怎樣才能令更多的人走向和平美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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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能夠溝通,甚至互信互認,近乎奇蹟。

人生的路上,我們常常可以靠著累積知識,學習各種技巧,來達到我們的目標,但有時真正的終點是不能夠依靠這些知識技巧來達到的。就翻譯而言,這是一份艱難的工作,過程反覆,極耗心神,我們雖然可以透過不斷反覆的練習、筆記、上課、模擬,來讓我們翻譯地更迅速、更出色,但這麼多年來的經驗告訴我,不論什麼樣的努力,常常比不上用一顆易感的心、柔軟的體諒、細膩的理解,來建立溝通的橋樑更有效。做為一個稱職的好翻譯,就算並沒有經驗,只要有一顆真正關懷溝通雙方,希望促成雙方彼此瞭解的心,翻譯工作就不會做不好。

易感心、柔軟體諒、細膩理解,同理延伸,更簡單地說是一個字“愛”,真誠的愛心,沒有條件的愛,才是人和人,人與天地萬物真正能夠溝通的最好翻譯核心,其他細節都只是雕蟲小技而已。大道至簡,這句成語或許是一個最好的形容,就像大乘淨土宗的教學,單純的一句“阿彌陀佛”唸到底,平時在生活上多想到佛陀是怎麼做人做事待人接物的就好,想要更深奧的哲理當然有,但不是絕對必要,對許多佛教徒來說這麼簡單的一句佛號就夠了,但從俗世的角度看來,其實“阿彌陀佛”這四個字代表的也只是一個“愛”字。基督教的好友常說到神愛世人。神愛世人這句話略為抽象了些,溯其用意也只是期望所有真誠信仰上帝的人,能夠代替神在這人世間用真實的行動去關愛所有的人而己。四年前在印尼,回教大長老國家宗教部副部長,在一次私下交談後,對我長嘆說:翻開我們的聖典《可蘭經》,處處可以看到阿拉是慈悲是公正的,那做為阿拉最謙卑的僕人的回教信徒,又是怎樣被扭曲才可能做出那些難以置信的可怕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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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心中有否特定的信仰並不重要,一個人的存心為何才是一切。想到存心,不期然的又想起小時候坐著公車,頭趴在窗戶上看著前方揚起的塵埃,迎著夏天暖呼呼的輕風,慢慢地往外婆家一吋吋靠近時心中的期待。想到外婆時總是溫馨中帶著一絲惆悵,再也沒有辦法親眼瞧著她細心地切著翠綠的小黃瓜絲,親耳聽到她耳語心長的要我時時記著孝順父母、用功讀書,再又記起看來平凡的她其實有多麼的不平凡。外婆從未開口說“愛”這個字,但又何需說出口呢? 從最初到最終,外婆對我而言就是“愛”這個字的化身,對我的內心世界而言,外婆就代表愛,代表了屬於我的藍色的天空。我在多年的翻譯中領悟的想法也很簡單: 在我們面對身外一切人事物的當兒,最初至最終,把內心複雜的小世界簡化為一顆真誠的愛心,“愛”這一個字而己。用最最真誠的心,以最體貼的柔軟心,把自己當做一個簡單的媒介,一個簡單的工具,儘自己的力,把兩個原本沒有辦法溝通的雙方,距離變得更近一點,同時也用愛心來理解、瞭悟自己的內心世界,為自己打開通往外世界之門,或更單純地說, 用愛來翻譯並最終了解自己,用愛來翻譯並最終了解世界,用愛來翻譯並最終幫助世界瞭解世界,進而最後自內緣外的圓滿,從自身,從身旁的人開始貫徹。在讓世界更美好一些的那一剎那,翻譯這條路也就算到頭了!

(作者系香港佛陀教育基金會暨澳洲淨宗學院翻譯負責人,自2000年至今為淨空法師英文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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