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 王莊有個“濟南市”


王莊有個“濟南市”

文丨賈延翔 攝影丨李金峰


“你三大爺死了。”父親滿臉悲傷地說。

“哦,好幾年沒見著他了,多大年紀了?”

“八十九了,他終於如願睡在那裡了。

“哪裡?”

“濟南市呀。”


“濟南市”,那是我們村北邊柴汶河南岸的一片沙窩地,具體面積誰也不清楚,只知道它向東綿延直到臨近的城前村北邊。儘管樹林茂密荒草萋萋也掩不住沙丘那圓潤而優美的曲線,從這裡向北望去,汶河水的粼粼波光在樹木間時隱時現,天空中不時傳來“長尾(yi)巴狼子”悠長的“嘎嘎”聲。你可不要以為這裡環境優美,是人們心嚮往之的地方。現在的“濟南市”是王莊村的公共墓地。從遠處看,這裡高高地隆起一個又一個圓圓的沙堆,沙堆的頂端都壓著一塊磚,沙堆旁豎著高高矮矮的石碑。近年來,隨著新沙堆的不斷隆起,石碑越來越林立,這裡變得越來越擁擠。不論是從未離開村莊的王莊人還是在外工作多年不歸的王莊人,當生命走到終點,他們把全部的不捨與依戀裝進一個小匣,最終都埋進“濟南市”的沙窩裡,枕著汶水的波濤,守著南岸的家園。


小時候,我印象中的“濟南市”不是這樣的。那時,這裡如原始森林,樹木高聳遮天蔽日,樹下藤繞蔓飛草長兔肥。通常,人們是不敢深入的。我進去過一次,是跟著大力一起去拾柴火。


大力長我三歲,粗粗壯壯的。他家裡人多,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家裡做飯需要很多很多柴火。大力出來玩耍時總是順手拾柴火,拾多了我們就幫他揹回家。如果玩高興了空著手回家,大力他娘會用長長的玉米秸子打他,玉米秸的根上還帶著幹了的土疙瘩。大力會跑,他娘就追。大力跑到衚衕口,站住回頭看,他娘就又追,他轉身再跑。大力跑得快,他娘見追不上就罵罵咧咧地回家了。大力則在濟南市裡遊逛,直到天黑,他才偷偷溜進灶火房去睡覺,飯可能就吃不上了。


“濟南市”,我們剛走進去幾十步的樣子就見不著陽光了,像是走進了一個沒有窗戶的大帳篷,腳下沒有路,到處是“拉拉秧”。這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草本植物,樹林裡溝渠旁到處都是它的身影,它總是輕輕地纏繞在別的植物上,甚至能把別的植物完全掩蓋住。它表面嬌嫩,可當你不小心碰到它,會被它的葉子或藤蔓拉出道道血痕。突然,我們異口同聲叫出來,在我們三四步遠的地方,躥出一隻野兔,它跳著拐著眨眼不見了。再往前走幾步,又一隻躥起來逃走了。我們很納悶,捱得那麼近,怎麼就看不見它呢?繼續向前,在厚厚的拉拉秧下,隱隱約約看見一條很深很寬的大溝,我們不敢再向前了。


這就是“老宣溝”。在“農業學大寨”的年代,縣裡派來了工作組,組長姓宣,鄉親們親切地叫他“老宣”。老宣發動群眾義務出伕挖掘了這條大溝,當時是用來引柴汶河水灌溉村北和村南的農田的,這條溝渠就被村民們喚作“老宣溝”。後來隨著“包產到戶”的實行,再加上冬春乾旱季節也是汶河枯水期,取水困難,老宣溝慢慢被廢棄填埋,只剩下“濟南市”裡這一段。


王莊有個“濟南市”


這裡為什麼有一個如此響亮的名字——“濟南市”呢?


在解放戰爭後期,我華東野戰軍率先發起反攻,到1948年夏解放了山東廣大的農村。1948年8月下旬,中央軍委下達了奪取濟南的指令。華東野戰軍組成了約14萬人的攻城兵團,約18萬人的阻援打援兵團。其中一支攻城部隊當時就駐紮在王莊村北汶河邊。他們天天緊張訓練模擬推演,這片樹林和沙灘就成了沙盤推演中的“濟南市”。王莊的父老鄉親積極支前,他們挑著擔、推著車送飯送糧,見到戰士就問:“小同志,放哪裡呀?”戰士們會用手一指:“謝謝鄉親們,放濟南市裡吧。”從此,王莊人都知道了這塊無名荒地叫“濟南市”。


三大爺就是當年在“濟南市”當的兵,隨大部隊高呼著“打開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號解放了濟南。後來三大爺轉業成了城裡的幹部,再後來三大爺離職回家休養。他的家在王莊村北部,離柴汶河近。他時常去汶河邊轉轉,靜靜地聽風吹樹葉的聲音,看河水緩緩流淌的樣子。


隨著“濟南市”的墳塋越來越多,三大爺也在這裡選好了自己的長眠之所。他從這裡出發,開啟了自己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在這裡落幕,像一片樹葉,輕輕飄落,沒有迴響,只有細軟的黃沙和靜靜的汶河。陪著他的,還有汶河南岸的家鄉——東王莊。

王莊有個“濟南市”


王莊有個“濟南市”

作者簡介:賈延翔,山東省新泰市樓德中學教師。中華詩詞學會會員,黑龍江省詩詞協會會員,黑龍江省伊春市作協理事,山東省泰安市作協會員。

王莊有個“濟南市”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