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夜子／文
夏天總是要有雨的，這已是日常慣例。無需任何記憶。夏日的風景又是如此安心地居身於寂靜。怒吼的風在安然大度的樹葉間失去肆虐的理由。
夏日的雨更是惹人生出滿腹撩人的惆悵和期待。它像一個遠行的遊客，將速滑的行囊，擱置在你的窗前，任由你的眼睛與其前行。
所有的枝葉也在陡然的沉默中，如一個找到想要找的東西的孩子。翹首等待遠別的母親在臉頰上吻綠。
而子夜來臨的雨，絕對是一個淘氣的老頑童。帶著一世的滄桑，懵懵不懂地試探你的夢境。而你絕對會心甘情願地放棄睡眠，感知深夜的流水和空氣的質地。
斷斷續續的雨聲，跳躍著泥土的音符。古老得猶如來自天籟的古琴曲，彈在心底最深的那個地方。這使我想起我的一個詩人朋友。
她特別喜歡在雨夜，看雨，聽雨。在雨夜，看書。一年前，她辭去令人豔羨的工作，遠走她鄉，為自己內心的感覺去活了。
走的時候，她帶走自己幾本小詩集，很普通的日記本。亂亂的字跡。是往常我和幾個朋友相互摘抄和欣賞的。今夜她會不會在一個僻靜的小山村靜靜地聽雨，寫詩。
窗外的雨同樣撒在了百里之外的田野。撒在綠染的玉米地。雨水蜿蜒地藏匿半個身子，深深地潛入玉米的脈搏，挖掘它的根部，把厚實積澱其中。
雨之於小草和野花的深情，自是不言而喻。它的愉悅，恰似一個遠航的水手乾脆利落地洗去風暴的胎記，微笑著撫摸安睡的情人。花草之間的輕言細語是情人的呢喃。這樣的記憶，總是讓人願意把幻想延伸。
我和詩人朋友曾經一起走過雨中的田野。雨將廣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萬物推向縱深。我們一如沒有邊際的青紗帳，環抱著土地，而綿延下滑的雨又將我們攏入懷中。此時已經分不出，哪是青紗帳，哪是雨。
今日的夜雨，將我最本質的內心生活特徵在我的臉部以及身體的每個具體部分，強烈地凸顯出來。表現了最實質的自我生活的本身。
在長長的一生中，我們蜷縮在同一個模子的刻板生活裡，釘在一個又一個的條條框框裡。難以自抑地吐出蠶絲，又極力地掙脫蠶絲的牽牽絆絆。所有標誌內心的活動特徵被隱藏著。孤獨、沉默、寂寞被關押在軀殼之內。軀殼是我藉助隱身的道具。它是表面現象的代言人，它在機械地揹我而活，而我亦依賴於它。
我的那位朋友曾說過，她想在複雜的社會里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只要基本的生活需要即可。如同托爾斯泰、梭羅所提倡的過最簡樸的生活。詩意的生活就在這簡樸之中。生活重在忠實於自己內心的感覺。她不喜歡和思想膚淺的人糾纏不休。目光常常明亮在相知的朋友身上。操一把二胡，同三倆好友一聚。
我知道，從她的本質上來講，她是希望找到尚未枯竭的人的思想對未知生命和未知世界的全部探索。而孤獨使她的精神陷入不能與人分擔的恐懼深淵。詩人那顆高貴的心拒絕一切不高貴行為，當然包括媚俗以及從俗。
或許那個小山村，孤獨的山，孤獨的樹，孤獨的山民，會讓她走出孤獨抑或陷入最深也是最終的孤獨。
這種孤獨的凸顯，於她似乎是真正生命本質的屬性之一。而我亦是如此熱愛。
孤獨猶如這漫天而降的夜雨，以舒適的溫熱形式向整個大地潑灑著，而內在的灸熱和燃燒的火焰以最快的速度直取內心興奮的高地。我迷戀它的佔領，以此來實現內在的需求和存在。我與它深深地交談。
曾經和這位朋友一起參加過一位老者豪華的葬禮。當時是個瓢潑的雨天。她對我說，寧願自己被雨水沖走，也不願躺在盛大的葬禮儀式上，承受讚頌的悼詞。傳統的習俗，總是莫名其妙地證實金錢和能力，而與死者本身無關。死前死後的備極哀榮 ，讓我們無淚可落。她說她寧願選擇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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