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健❘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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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週末記者 劉佳
2019年2月，一條新聞引發了北京市民劉睿的關注。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對市場上的網紅甲醛檢測儀風險監測發現，無一批次符合技術標準，還有檢測儀對出廠報告的關鍵數據造假。
劉睿趕緊從抽屜裡翻出自己購買的兩臺甲醛檢測儀，一臺是名為“檢查官”的三無產品，199元；另一臺出自國內電子書知名廠商，799元。新聞中提到的儀器中，這款“檢查官”檢測儀赫然在列。
兩臺檢測儀已經在抽屜躺了3年。因為裝修購買衣櫃、定製榻榻米，劉睿特地從網上淘了在當時還少有人知的“神器”——具備甲醛、PM2.5、TVOC檢測功能，還能將精確度做到0.001。
這條新聞似乎讓她長久以來的疑惑有了答案：雖然檢測儀顯示臥室裡的榻榻米甲醛濃度合格，為什麼入住新房一年裡，皮膚還是持續起紅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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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廉不意味著物美
南方週末記者搜索了被曝光的近20個品牌的網紅甲醛檢測儀，發現銷量高的一款月銷2萬件以上，到手價只有35元。“便攜小巧，質量強硬，使用簡單，價格很實惠！”5萬條評價中，好評如潮。
在被監管部門曝光之後，相關網紅檢測儀仍在正常銷售，尚無品牌公開回應。“檢測儀已經普及了，雖然和專業檢測有一定誤差，但誤差不大。”其中一款檢測儀的淘寶客服這樣回覆南方週末記者。
面對質疑，6家客服甚至強調“（數據）準確的”“沒問題”。還有一家檢測儀在宣傳頁的顯要位置搬出央視背書，聲稱央視廣告連續播放4年從未間斷。諷刺的是，此次監測結果正是央視《每週質量報告》節目披露的。
據瞭解，這些網紅檢測儀，售價多在35-1000元之間，除個別知名企業生產外，少有電商平臺以外的宣傳和推廣，只在網上銷售。南方週末記者查詢發現，這類企業註冊資本大多100萬-500萬元不等，經營範圍涉及了電子產品、床上產品、化妝品、玩具、珠寶飾品等多個領域。
“35塊錢？我的天，夠成本嗎？”範雲慧睜大眼睛，這位從事環境監測26年之久的博慧科技總工程師再次向南方週末記者確認了一遍價格。博慧科技主要業務包括環境監測、第三方檢測等。
價廉不意味著物美。在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的抽查中，同一濃度的甲醛實驗艙中，有的檢測儀顯示濃度為零，有的顯示為0.043mg/m3；有的在不同濃度環境下讀數都為零，還有的在低濃度時讀數反而更高。
事實上，擁有CMA（中國計量認證）的機構檢測甲醛等室內汙染物，需要有采樣和分析兩大步驟，採樣設備動輒數千元，分析設備從三千到八千元不等，進口設備則需兩三萬元。
十年前，張力所在的公司曾是某省會城市最大一家室內空氣檢測公司。據他介紹，以兩室一廳的戶型為例，客廳和房間各佈置一個採樣點，一般需三人到場。如果每個採樣點同時檢測甲醛、TVOC、甲苯等常規五項汙染物，需收費500元。總計1500元的收入已很難負擔儀器攜帶往返交通費、後期分析成本以及人力成本。
用手持檢測儀速測同一木質傢俱時，兩款檢測儀顯示的甲醛濃度值相差 10倍。室內甲醛濃度標準值為0.10mg/m3。（南方週末記者 劉佳/圖）
近年，公眾對室內甲醛關注越來越高，室內汙染物檢測的門檻亦逐漸降低，冒出大量只有數個人、低成本運營的小企業，低價競爭激烈。
張力所在的公司已放棄甲醛檢測這項業務，轉戰其他空氣監測領域。
據南方週末記者瞭解，目前尚在從事室內空氣監測的正規公司已經開始調整策略，只針對企業客戶，主要接新房驗收這類大型項目。“幾棟樓同時抽測，同樣三個人去現場採樣，一天能做四五個套型，每個套型收費1000元，一天也能收5000塊錢，能夠賺回成本。”一位從業多年的環境監測人員說道。
正規公司的退出，給良莠不齊的小公司和網紅檢測儀提供了可乘之機。
上述資深環境監測人員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一些小公司雖在獲取資質時按規矩做事，但實際接項目時，為了節約成本，往往會採取“非常”手段。比如，2018年長租房甲醛超標風波後，一家房屋租賃公司要求檢測報價壓縮到每個採樣點100元。“100元一個點，如果去現場檢測肯定虧本，報告（難道）不用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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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檢測儀測不準
目前按照國家標準，甲醛檢測手段主要有比色分析法、氣相色譜法等。
前者在檢測現場將室內空氣通過抽氣泵通入吸收管中，空氣中的甲醛被吸收液吸收，抽氣45分鐘後，將吸收液帶回實驗室進行比色分析，根據吸收液中的甲醛含量和抽氣量得出空氣中的甲醛含量。後者需要大型分析儀器，檢測過程更為複雜。
範雲慧的同事曾採購了一臺英國檢測儀，花費一萬多元人民幣，檢測結果雖然接近實驗室數據，但結果的穩定性還是難如人意。
“快速檢測儀捕獲到的是瞬間的空氣樣本，並不能真正代表室內的環境，這跟採樣45分鐘得到的均勻樣本能比嗎？”範雲慧說。
事實上，網紅檢測儀檢測甲醛的方法在國內尚未有標準可參考。大多手持檢測儀宣稱所用甲醛檢測原理為電化學傳感器檢測，當被測氣體進入傳感器，在其內部發生電化學反應，從而把被測氣含量轉化為電流信號輸出。
環境監測人員分析認為，電化學法對測試環境的要求很高，容易受溫度、溼度、傳感器生產環境等各項因素的干擾。
範雲慧指出，電化學探頭法測量含量較高的一些氣體較為適合，對於甲醛這類限制標準只有0.1mg/m3的氣體，結果的準確性很難保證。
正規甲醛檢測，不僅採樣和分析儀器有國家標準，檢測涉及的各個環節都有嚴格的規定，包括檢測儀器設備的檢定、校準、所用試劑耗材的驗收、人員持證上崗、實驗室環境控制、準備工作流程、檢測過程的監督等等，檢測時還要有質控樣比對。
需要指出的是，儀器的校準核查是正規甲醛檢測的重要一環，相比之下，網紅檢測儀並沒有校準這一步驟。
當然，網紅檢測儀的產品宣傳也是專業術語打天下。仔細一看，卻是漏洞百出。比如把TVOC（揮發性有機物）翻譯為苯；只提PM2.5的監測原理，並未提及甲醛；甚至宣稱可以通過多孔濾膜過濾CO的干擾，讓甲醛檢測更可靠。而CO很難用濾膜方式排除，在實驗室通常是以鹽酸吸收液吸收CO達到排除目的。
更多業內人士覺得手持甲醛檢測儀就是偽命題——一個探頭包打天下，可以用不同原理測出甲醛、PM2.5、TVOC多種汙染物，這幾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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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窗通風最靠譜
一般而言，甲醛主要來自木質傢俱和門窗的黏合劑，也就是膠水的釋放。
實木傢俱膠水相對較少，但樣式不如板材好看，且價格翻了幾倍，不符合年輕人預期。當年為了裝修，劉睿每天跑傢俱市場，挑花了眼——露水河、生態板、實木多層板、齒接板、直拼板……
劉睿研究了一番發現，其實一些複合板材比實木板材甲醛含量更高，這源於複合板材使用黏合劑更多。此外，板材表面的木板或木皮遮住了裡面的黏合劑，讓甲醛釋放更為緩慢。
不同板材使用的黏合劑量也有差異。露水河這類實木顆粒板的內裡碎木材，含黏合劑最多；生態板是零散的木方，塊頭相對較大；實木多層板是幾層木板大面積黏合而成；同樣是原木拼接，齒接板比直拼板多了鋸齒形咬合需要黏合的面積，用的膠水更多。
除了看傢俱廠商出具的報告，範雲慧說，如果是定製傢俱，可以取一塊板材樣本，找專門的檢測機構，出具CMA報告。通常檢測機構會在模擬密閉空間裡進行吸收採樣，再分析檢測，“因為是送樣，成本不高，幾百塊就可以搞定”。
不過，並不是購買了環保板材甲醛就不會超標。即便是達標板材，也不是零甲醛，當室內空間聚集了多套傢俱同時釋放甲醛，就很可能超標。
活性炭和水確實能吸收甲醛，但範雲慧以實驗室檢測方法舉例，有效吸收甲醛需要用強大的風力抽取，讓氣體經過吸收液裝置。家庭大多隻能用水盆表面的水吸收部分甲醛，活性炭包起到的吸附作用也有限。
近幾年市場上出現了一種可以內置活性炭濾芯的空氣淨化器，通過淨化器強大的換氣量強制過濾空氣。效果雖明顯，但耗材昂貴，耗電量大。
甲醛的釋放是一個長期過程，前期比後期釋放多。房屋裝修過程中除了甲醛，還有TVOC、苯等其他有毒物質，甚至有些未知氣體釋放，其中常見的是苯和甲醛，其超標危害大，急性毒性可麻痺中樞神經系統，慢性毒性可破壞造血組織及神經系統。
“因此，不管購買什麼傢俱，開窗通風都是最好的選擇。”範雲慧說。
（劉睿和張力均為化名）
（本文首發於2019年3月7日南方週末，原創作品，歡迎轉載，轉載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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