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6 桂綸鎂: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2018年的夏天,桂綸鎂在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以下簡稱“南方車站”)劇組裡,因自己的表演是否恰當而困惑、被武漢悶熱的天氣所困擾,五個月的拍攝期大部分都是夜戲,她鼓起滿腔情緒配合導演複雜的調度完成拍攝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個晚上過得可真難啊”,身邊的胡歌聽得到她費力的喘息聲。

2019年的夏天,作為唯一一部入圍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華語電影,“南方車站”的主創走上紅毯,桂綸鎂牽著導演和廖凡的手百感交集,又驕傲又充滿崇敬,數次紅了眼圈。

時間回到2000年的夏天,還在唸高中的桂綸鎂被選角導演發現成為電影《藍色大門》中的女主角孟克柔,稚嫩素淨的面孔和青春的校園成為所有人心頭對於夏日的最好詮釋。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好像一個是飄在空中一個是光腳踩在地上,當觀眾還將桂綸鎂視作代表著青春片、代表著文藝女青年時,她卻把自己放入了武漢城中村,進入陪泳女劉愛愛的角色裡,為自己的夏天增添了不一樣的記憶。

《南方車站的聚會》

更難的,是進入劉愛愛的身體裡

桂綸鎂很委屈也很困惑,到現在她都不確定觀眾是否能夠接受她這樣的表演。

“南方車站”裡,桂綸鎂飾演周旋於男人之間的陪泳女劉愛愛,導演刁亦男說,這部電影裡面有很多湖北的群演,角色又是底層社會一般平常人,如果演員操著普通話會非常違和,說武漢話會幫助電影的質感提升。桂綸鎂就提前兩個月學習武漢話,要求自己能完全掌握這門語言,即使臨時改戲也不會因為語言而阻礙表演。

更難的,是進入劉愛愛這個角色的身體裡。雖然刁亦男一貫的順拍方式對演員在情緒和演繹上都有很大幫助,但來自底層社會的劉愛愛和桂綸鎂的個人生活相去甚遠,她一直找不到詮釋的最佳方式。

導演要求演員要有更多的肢體表演而不是心理變化,這對桂綸鎂來說又是一次全新的、忐忑不安的嘗試。“每場戲只是完成單場想要表達的東西,是點狀的不連貫的表演,最後由導演去組裝。每場戲都有一個基調和中軸,但繞著這個中軸會有不同的詮釋,比如導演會說你這條黑色一點兒,下條稜角少一點兒,用這樣的抽象形容詞讓我在現場表達。”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

電影裡,有很多劉愛愛揣著複雜情緒走過街頭的場景,桂綸鎂在準備角色時花了很長時間在街頭巷尾去走動——在筒子樓裡住一個星期,親耳聽著居民們的說話方式,在城中村暗黑油膩的巷道里體會單身女子劉愛愛會有的情緒。

導演覺得她的身形容易散發大家熟悉的氣質,因此不停地提醒她垮點兒,再垮點兒。桂綸鎂很委屈也很困惑,覺得自己已經整個貼到地上了,為什麼還是表達不出那種垮的感覺。直到拍了一段時間後才從自己設計的鴨子步走路方式和身體姿態裡慢慢找到了感覺。到現在她還不確定觀眾是否能夠接受這樣的表演,只是覺得這是當時能找到的唯一方式。

武漢炎夏悶熱的天氣和焦慮的情緒讓她的身體不斷髮出警信,常常發著燒頂著大太陽拍攝,回想2018年的夏天,“可能就像導演說的,這種對於生命的頑強剛好體現在劉愛愛身上。”

也有無數美好的時刻。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

整部電影裡桂綸鎂覺得最美的是船上的情慾戲,和《白日焰火》中跟廖凡在摩天輪上的情慾戲一樣,導演將整體風格壓到非常乾淨和理性,桂綸鎂沒有絲毫猶豫就投入到了感情裡。“那場戲很重要,它又不僅僅是表達情慾,它是兩個人身體的交織,可是內心活動又非常豐富,好像把自己交給了對方,又好像只是一場交易,蘊含的內容非常多,在演繹過程裡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複雜性。”

拍完“南方車站”,桂綸鎂跟導演開玩笑說,冰冷的冬天和悶熱的夏天我們都拍完了,不如像侯麥一樣湊齊四季系列吧,下次拍一部秋天的電影,充滿秋天霧氣的電影。

告別“夏日女友”,讓表演迴歸純粹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該改變自己對電影的認識,靠近所謂的主流一些。”

去年10月,《藍色大門》中的重要場景拍攝地師大附中游泳池要拆除,學校請到了桂綸鎂和陳柏霖回來做最後一次露天放映。

那天晚上桂綸鎂在微博上寫:“我們曾經在這裡度過炎熱的夏天,做過最青春的夢,17年後再回到這裡,和觀眾一起,和回憶一起,百感交集。乾淨的電影,單純的初衷,青澀的模樣。”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桂綸鎂還清楚地記得結束《藍色大門》拍攝的當天,她從來沒有哭得那麼傷心過,以為這輩子都再也遇不到劇組這些相處了好幾個月的朋友。“當時覺得好難過好難過,不停地在哭。奇怪怎麼那時候會有那麼天真的想法。”

“這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作品之一,是我演員之路的開始,甚至是我電影之路的開始,也是因為這部電影我才開始認識我自己,我才開始問關於自己的問題。那時候我才17歲,好像就是跟著所有的體制和期待去前進,因為孟克柔這個角色和易智言導演,打開了我對於人的認識,我好像之前都沒有關於一個人既定樣子的框架。揹負著她(孟克柔)很美好,我也期待未來能夠有跟孟克柔相同分量的角色出現。我很感謝這部電影,它奠定了我對演員這個職業的尊重和對電影的純粹熱愛,這是我的第一部電影,我現在仍然期待在工作的狀態裡是飽有純粹的熱愛和尊重的,不把任何一次機會隨意運用,我非常尊重我的工作。”桂綸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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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藍色大門》

《藍色大門》承載著很多觀眾的青春時光,孟克柔的青澀、倔強、執拗、害羞,被桂綸鎂演繹得生動真實,其中有她的本色在。

同樣讓她難以忘記的電影,是和刁亦男導演第一次合作的《白日焰火》。在這個劇組桂綸鎂度過了自己的三十歲生日,也跟固有的形象做了告別,曾經臺灣文藝片中的“夏日女朋友”成長為沉默不語又有致命誘惑力的東北“蛇蠍美人”。

《白日焰火》全程在哈爾濱拍攝,最低氣溫零下30多攝氏度,片中有個鏡頭是桂綸鎂飾演的吳志貞在冰場滑冰,雪花細細地灑在她的髮間,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小顆晶瑩的光芒,桂綸鎂抬起臉來,是一張冰冷透明的臉,卻將無盡複雜的內心也躲藏在背後。在臺北生活的桂綸鎂形容哈爾濱夜晚的冷,常常令肌肉僵硬,臺詞都說不出來,可就是讓她念念不忘。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電影《白日焰火》

拍攝期間恰逢其主演的電影《女朋友·男朋友》拿下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從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回到金光熠熠的頒獎禮,桂綸鎂很想讓自己融入到頒獎禮的氛圍中,可是滿腦子想的都是好想回到東北繼續拍戲。

“那個時候大部分人拿完獎都會做很多采訪,我非常慶幸自己可以回去拍戲,我覺得那是作為演員真正重要的事,又剛好我很熱愛這個劇組和角色。”到現在得獎這件事好像都沒有落實在桂綸鎂的生命裡,一直飄浮在半空中,跟她沒有什麼關係。

“《白日焰火》對我而言真的像廖凡說的,是一次非常幸福的拍攝過程,也是一份大禮,這部電影讓我認識了專注熱愛電影的工作人員,雖然條件艱苦,經常凍得發疼,但是因為熱愛,我們所有人一起很單純很專心地完成了它。好像沒有一點跟利益相關的想法,就是很單純的藝術創作過程。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該改變自己對電影的認識,靠近所謂的主流一些。可是那時候我發現我碰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發現他們可以花五六年的時間準備一部作品,那時候我知道了,嗯,我可以繼續走這條路。”

現在的自己,就像一杯白開水

“很淡,幾乎沒有味道。但你可能會從看似無味的東西里體會一點點甜、一點點鹹,那是要靜下心來的。”

17歲的時候穿著肥大褲子頂著一頭亂髮的桂綸鎂在西門町換乘捷運,因為和男朋友吵架而臭著臉,卻剛好被《藍色大門》負責選角的副導演一眼看中,從此成了孟克柔。之後在《不能說的秘密》《女朋友·男朋友》等電影裡,桂綸鎂演過了無數種女學生和文文靜靜的女孩子。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電影《不能說的秘密》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電影《女朋友·男朋友》

很多觀眾認識桂綸鎂,都是通過《藍色大門》中的孟克柔、《不能說的秘密》中的路小雨。透明質感的清新角色奠定了桂綸鎂在觀眾眼中代表著青春片、代表著文藝女青年的身份。而與小清新路線截然相反的,是她那些獨特甚至有些神經質的角色:《鉅額來電》裡她飾演反派女騙子,心狠手辣卻也有相信愛情的一面;《美好的意外》裡她演歐陽娜娜的母親,沒有女演員的矜持和不甘,頂著泡麵頭教歐陽娜娜如何演哭戲;《龍門飛甲》裡畫著詭異的文身滿臉殺氣。

桂綸鎂把這些截然相反又好像全然自洽的角色形容為是比例程度不同的自己。其中都有著相同的東西一直留存。“清新的形象是我過往角色的累積,我很感謝觀眾因為我的一些角色而留了下來,我其實並沒有想要抹去它,但我還是一個好奇心比較重的演員,對於一些大家想不到的角色我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我總是說我不太願意讓自己在一個框架裡面,我反而期待我的觀眾跟我一起去冒險,一起去體驗全新的角色,像玩耍一樣。”由於片量不多,桂綸鎂覺得每個角色對她來說都像寶貝一樣重要,她花了很長時間去跟她們相處,也不願刻意去告別每一個角色。

當年拍《藍色大門》中的吻戲全程陪同,跟導演要求只能點到即止、最多拍三條的爸爸,看著女兒把一部一部的作品展現在面前,在某個時間截點裡突然發現桂綸鎂是真心喜歡錶演,也漸漸理解她作出的選擇,明白她不是一個沒有來由去詮釋這樣戲份的演員,理解了情慾戲在電影裡如此關鍵的原因,終於變成了現在不需要做過多解釋就達成的全然信任。

《藍色大門》中的臺詞“我們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被好多人引用,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桂綸鎂說:“我現在還在想這個問題,如果你不定義自己是大人,就還是會想未來能成為什麼樣的大人,總是在不同的時期不斷詢問自己,可能你就會慢慢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桂纶镁: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一直在思考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她形容現在自己的狀態像一杯白開水,很淡,幾乎沒有味道——講到一半忍不住笑場,說“我這樣講自己是不是有點自大哦——可是又對一些人來說是必需的”。

“我還是會順著性格走,這也會是一種特質吧,倒不是大家既定的一定要特別有味道、某一種味道,你可能會從看似無味的東西里體會一點點甜、一點點鹹,那是要靜下心來的。”

離開角色後,桂綸鎂沉浸在安靜的狀態裡,問了自己很多問題,然後在下一次選擇的時候有了更接近自己的判斷。

新京報記者 李妍

人物攝影 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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