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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樂哭得泣不成聲，無力地站在隊伍裡。五年級的男孩子，還能哭成這樣的並不多。
我急忙走到他身邊詢問情況。還沒等他張嘴回答，周圍的同學便已經七嘴八舌地向我彙報起來。
事情的經過漸漸被還原：體育課接近尾聲，大家自由活動。這時不知誰揪著小樂的衣袖並喊了一句：“快來快來呀！免費欺負人啦！”這時候，周圍的幾個男孩子蜂擁而上，一把把小樂按倒在草坪上。
一片混亂中，他們有的抓住小樂的胳膊，有的按住小樂的大腿，讓他根本動彈不得……
我想像著當時的畫面，得逞的狂笑與無助的哭喊糾纏不清。或許旁觀者也很可能以為他們一群人只是在玩鬧。
小樂身材又瘦又矮，是班裡的學困生，性格內向又不愛說話，身邊的朋友也並不多。他在班上一直屬於弱勢的群體，經常被那些愛欺負別人的孩子瞄上，伺機捉弄一番。
得知這件事的全過程時，我怒不可遏。
我一直教育他們要做個有擔當的人。大部分同學在我的教育下都能做到自律，甚至有些力量滿格的男孩子，還會主動奉獻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
想到這，我更是對眼前這些倚強凌弱的男孩氣憤之極。
可是定睛一看，這幾個捉弄人的男孩子，並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強者”。
他們幾個在班裡都是個子矮小、身體瘦弱的孩子；平時甚至很少有過打架的行為，日常表現也多數是默默無聞，沒怎麼聽說過負面消息。
相反，這些孩子其實從前跟小樂一樣，在班裡屬於弱勢，曾經也多次被那些真正強悍的男孩子欺負過。
我很奇怪，這些孩子為什麼如今轉換了身份，從被侵略者成為了侵略者？曾經的弱者，如今卻試探性地站上了強者的舞臺，身手雖然並不敏捷，依然願意試著舞刀弄棒。
02
我針對這次惡劣事件進行了一次主題班會。
首先，我要求幾位男生說明自己錯在了哪裡，並請小樂上臺，讓幾位同學依次向小樂真誠地道歉，如果小樂願意原諒，就給予一個擁抱表示和解。
孩子們真誠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並向小樂誠懇地道歉，有幾個同學甚至聲淚俱下地請求小樂的原諒。面對幾個孩子的道歉，善良的小樂一一還以擁抱，整個過程溫馨而感人。
考慮到班裡還有一小部分身材矮小、性格軟弱的同學也經常受到其他男孩子甚至是女孩子的欺負，於是我提出，哪位同學能理解小樂同學的難處？能不能說一說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班裡鴉雀無聲，寂靜地幾乎聽得見呼吸聲。
大約一分鐘，一個曾經因為被別的同學捉弄經常掉眼淚的男孩子，怯生生地舉起了手：“我……我覺得被別人欺負，感覺很難受……就是覺得……覺得……”
孩子幾次欲言又止，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正當我打算示意他先坐下時，他竟然嚶嚶地哭了起來……
每個同學的臉上都寫滿了訝異，沒過多久，又浮現出來了各種複雜的表情——有的似乎同情他遭受過的痛苦經歷，有的彷彿是感同身受一般，臉上的表情一樣是難過的。
教室裡又一次安靜下來，沒有七嘴八舌地議論，只聽得見男孩無助地抽泣。
我想他此刻是痛苦的，他或許經受過同伴很多次暴力對待，或者是有意無意的捉弄。所以當他一回想起這些過往，情緒便開始噴湧了。
當時，我也怔住了。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話更適合，更能起到對學生的教育作用。
我只能慢步走到他的旁邊，搭著他的肩膀請他坐下，然後回頭對著全班，一字一句地說：五年同窗，你們好好想想，你們對這些同學都做了些什麼？
依舊是寂靜，無語。
我沒有再說什麼，他們捱過的辱罵，受過的委屈，似乎一下子湧入我的心裡。我為他們小小的年紀、弱小的身體、脆弱的心靈，不得不忍受的這些隨處可見的校園暴力而感到惋惜。
這次班會後，班裡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事件。大家好像一下子學會了互相尊重，很少聽到相互之間大喊大叫的聲音，也再也沒有類似的告狀。
或許那孩子的哭泣，比我說什麼都有意義。
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他們具有感受情感的能力。他們也漸漸知道了“痛苦”大概的模樣，也知道讓別人的尊嚴處於無助的境地是不對的。
所以他們早已經具備了分辨是非的能力，有時候不是缺少老師或者家長的教育，他只是缺少自己真實的情感體驗。
03
過了兩個星期，小樂又一次揉著紅腫的眼睛，跑到我跟前說：“小智踢了我，他欺負我！”
這時我才看到，一旁的小智也是抹著眼淚，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剛欺負完別人的強者姿態。
小智在一旁焦急地分辨：“我就是跟他鬧著玩的，當時沒站穩就踢得重了一點，我不是故意要踢疼他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踢的我現在還疼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智激動地又哭了起來。
這種混亂的場面，真是讓人頭痛。周圍沒有目擊者，也沒辦法向別的同學瞭解情況。
我問小樂：“老師想知道，小智是不是你的好朋友？”因為我經常看到他們在一起有說有笑。
小樂想了想，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小智是你的朋友，他為什麼要欺負你？”
“他把我踢疼了，就是欺負我！”
這時候的小智早已經是泣不成聲，嗚咽著說：“我沒欺負你……我不是故意的……”
我問小樂，他希望我這次怎樣處理這件事。
“叫家長！”小樂脫口而出，同時臉上的淚也幹了，只剩下隱隱約約一副趾高氣揚的表情。
小樂的神態讓我我頓時彷彿過電一般。
我知道小智不是無辜的，他當然也是故意踢小樂的。但他絕不是惡意的，因為我知道，他們兩個一直是好朋友。
只是這種方式的親暱被小樂當做看是一種侵犯。
可是，是什麼導致了小樂斬釘截鐵地確定，小智是故意欺負他的呢？是什麼導致小樂沒有選擇信任朋友，而是堅信可以用“叫家長”作為懲罰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又是什麼，給了他那一抹理所應當甚至是趾高氣昂的表情，彷彿在說“看老師怎麼收拾你”……
或許是我作為老師，曾為弱者辯護，向強者申訴；
或許是一個弱者無助的哭泣觸動了孩子們的心絃，不再倚強凌弱、以多欺少；
或許是弱者從此像找到了靠山一般，踏踏實實地去對抗著每一個他們所認為的欺凌者。
可是，同一時刻，這些曾經的弱者在這樣包容的環境之下又搖身一變成為了強者。
他們可以為了保護自己，敏感地嗅出身邊可能出現的危險信號，並界定為侵犯，然後用輿論攻擊他人、保護自己。
於是，弱者獲得全社會的包容。
他們向社會申訴：不是說平等嗎？為什麼沒有保護弱者？
於是，弱者以自己為弱者為榮。
他們形成了天然的優越感。你是強者，跟我作對，你將會受到懲罰。
04
於是，弱者在對自己不利的環境中，要麼繼續無助下去，以無助換取大家的良心發現，從而大家自發地開始做一個有良心的人，試著保護弱者，以此彰顯自己作為強者的三觀端正。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弱者在逆境之中萌發出與強者的對抗情結，也就是“我弱我有理”——你比我強你就得保護我，即使不保護我也不許侵犯我，小心大家對你的指責把你淹沒，小心制裁者將會給予你的懲罰。
這個觀點很詭異，以第三人稱說來，聽起來那就是滿滿的正義感；以第一人稱說來，那就是彰顯著
道德綁架。假設這樣的情結繼續發酵，弱者漸漸以強者姿態統治了人們的三觀，假以時日，他們搖身一變成為侵犯者，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或者他們中，有一部分會學著當初侵犯者的樣子，把這樣的侵略轉嫁到更弱的人身上，從而消除失落感，獲得滿足感。
不管是哪一種，強者和弱者的存在是事實，但這樣的發展確實越來越畸形。
成為弱者或者強者，有一些是天然條件決定的，可能是身材相貌；可能是地位家世；也可能是性格個性；還可能是財勢運氣。
弱者自怨自艾，只能越來越越弱，強者自視優越也會越來越強。當然還有可能出現前文說到的那種情形。
其實，我倒是覺得，不管自己目前的定位是弱還是強，都該做到“自有分寸”。當你處於弱勢，也不以弱者姿態面世。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當你處於強勢，也不以強者心態待人。不驕不躁，不仰不抑。
想要控制別人的平衡，那幾乎是天方夜譚，唯有把握自己的平衡，才能保證不迷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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