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今天來聊一點關於“懷舊”的話題。把時光的指針往前撥一點,回到2003年11月6日。就能看到紅館舞臺上的梅豔芳,正在進行自己人生中最後的那場演唱會。

身患重疾的梅豔芳當日強撐著登臺獻藝。

她身穿摯友劉培基設計的白色婚紗做舞臺服,唱了《夕陽之歌》。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彼時的紅館為梅豔芳搭建了教堂大門樣式的場景,她獨自一人唱到盡興,提著婚紗走向階梯的終點。

“我將我自己嫁給了音樂,嫁給了你們”,臺上的梅豔芳說這話時,情緒極真誠厚重。

怕臺下歌迷難過,她又補說“這婚紗不是首次穿,但沒有一次是屬於自己的,可一生中的缺憾若有你們的愛,便足以彌補”。

一曲《夕陽之歌》唱畢,臺上的梅豔芳便瀟灑大喊“拜拜”,揮手和這個世界告別。

五十四天後的2003年12月30日,凌晨2時50分。

香港養和醫院裡,一位住院多時的巨星悄然隕落。

人稱“香港的女兒”的梅豔芳因宮頸癌過世,終年四十歲。

每逢臨近年底的12月30日,不少人心裡總是充滿了期待,但十六年前的香港娛樂圈卻並非如此。

自邁入新千年以來,島上的娛樂圈就時常被哀痛所纏繞。

數十個月的時間,連同梅姑在內,昔日名滿獅子山的歌手、巨星接連離世。

2002年10月中,歌手羅文罹患肝癌過世;半年多後,哥哥張國榮又因抑鬱症辭世。誰料八個月後,噩耗再度襲來。

梅豔芳病故,留給當年的香港樂壇一個充滿哀痛的句號。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梅姑辭世那一刻,敬愛她的歌迷是低落的。

不光因為無法和她一起迎接元旦,也因為自她走後,“風華絕代”這四個字再無歸屬。

梅豔芳離世的這十六年彈指一瞬,港樂圈生機勃勃,也出了不少可敬可畏的後輩。

但天上地下,再無一人像梅豔芳那樣,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把自己嫁給舞臺。

每年10月10日會想到她,每年12月30日也會想到她,梅姑親自提攜過的陳奕迅這麼說。

同陳奕迅一樣,自那場告別之後,不少人心裡也留著一方屬於梅豔芳的角落。

這方角落可以關於懷舊,關於音樂;亦可關於流金歲月,關於香江兒女的坎坷和堅韌。

01.

1963年10月10日,梅豔芳生在旺角,小小一塊地人多而雜,隸屬於香港的油尖旺區。

旺角的市井畫片中,少不了相對而立的酒肆茶坊,和僅容一人站立的小診所,當時它們生意尚算紅火。

廉價娛樂可以慰藉人心,小診所則能夠醫治頭疼腦熱,都是討生活時繞不開的去處。

往來其中搵食的小市民裡,就有梅豔芳的父母。

梅母覃美金在亞皆老街有個小生意,是一家名叫“月華”的中醫診所。

她靠著祖傳專治頸喉的秘方,拖大帶小地艱難度日。

梅家沒有發橫財的運勢,一家人一度窮到租不起房,只能賃個床位來睡。

床頭睡兩個仔,床尾睡一個,梅媽自己睡在椅子上,想來就是一片悽風苦雨。

等到最小的女兒梅豔芳出生時,第四次當爹的梅生已無暇暢想將來會有多好。

他只曉得家中多一張嘴,自己要儘快找到賺錢的活計,否則不光老婆給不了好臉色,梅豔芳本人也有可能被賣掉換錢財。

於是,至今都姓名不詳的梅生就離港做起了海員。

跑起船來,那套規矩和陸地上不一樣,不少海員的家眷都默認,一旦離家就等於永別。

何時回家?不如說那年月做海員,就等於此生都難回家了。

離港之後,梅生幾乎和家裡斷了聯繫,傳回港島的消息也越來越少。

同年,留守岸邊的梅母覃美金不得不多做點事,開粵劇班用來補貼家用。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右二為梅豔芳

為人潑辣的她一邊沒好氣地催學員唱唸做打,一邊等待梅父歸航。

起初梅生運氣不錯,幾次出海捕魚都能平安回家,但後來他一次比一次消瘦,最終被診斷出患了惡疾。

苦於沒錢醫治更沒錢療養,梅生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那日過後,幼年梅豔芳沒了父親,中年覃美金沒了丈夫。

祖籍廣西合浦的這一家五口,幾乎要被命運之手在頃刻間捻碎......

1967年前後,四歲半的小梅豔芳和姐姐愛芳上了臺。

演出的臺子在荔園遊樂場,算是香港最大的遊樂園。

那時候姐妹倆的行頭很寒酸,演出前拿片紅紙碰碰嘴唇,就算是化過了妝。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幼年梅豔芳

連續趕場子的梅豔芳整日睡不飽,身形瘦小不起眼,在舞臺上會被巨大的音響擋住,完全看不到人影。

她後來自嘲,說那時自己和身形飽滿的愛芳不像姐妹檔,像母子檔。

那時梅豔芳不懂什麼“唱歌的天賦”,更沒有正式拜師學藝。

她在舞臺上全憑模仿以及天賦,大人唱什麼,她跟著咿咿呀呀,竟然有幾分靈氣。

梅家的草臺班子意外失火後,覃美金身負鉅債。

貪心的覃又生一計,讓梅豔芳和姐姐愛芳去四處表演,以此還錢養家。

小小的姐妹倆因此白天唸書,晚上穿梭在戲園裡。

姐倆有時上臺唱曲,有時也端著大茶壺給客人沏茶,順便小心翼翼地問一句“先生小姐,點歌嗎”。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前排為幼年梅豔芳

表演結束後,梅豔芳還要將手伸向臺下,向看客們討要賞錢。

說是草臺班子,卑微起來的樣子,其實比乞丐強不了幾分。

少女梅豔芳當年的收入並不差,一晚打賞有時能達到六七百港元,但這些錢要承擔的可不只是小女孩的綺夢。

梅家兩兄弟的學費、全家人的吃穿開銷、母親偶爾的小賭一把......

凡此種種都要從十一歲梅豔芳的歌喉中“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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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兄妹舊照

以至於梅豔芳聲帶勞損,覃美金都不許她休息太久。

梅豔芳儼然成了全家的儲蓄罐,錢只能掙多,不可少,少了就要捱罵。

路過燒臘店的時候,少女梅豔芳甚至無錢解饞,她能做的只有吞口水,僅此而已。

梅豔芳的生存環境毫無安全感可言,這種“動盪”則大多來自生母覃美金。

據熟識梅家姊妹的人講,覃美金性子貪婪急躁,身染賭博惡習,還極度重男輕女。

她讓一對幼女登臺唱歌,卻放任梅家兄弟整天閒坐,只管伸手向妹妹要錢。

年幼的梅豔芳被迫早早託身魚龍混雜的戲園子,只因母親眼中男仔值錢,女仔命賤。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1974年,覃美金又開了臨時歌舞團,名曰“錦霞”。

11歲的梅豔芳成了小小的歌女,和姐姐輾轉在港九各種檔次的劇院和歌舞廳裡表演。

那時候的上檔次的歌舞廳形同江湖,最有名的是臺灣來的大歌星,像梅豔芳這樣的小女仔只配暖場。

在形同夜總會的工作環境中,梅豔芳境遇可想而知。

她不光要唱歌賺錢,下了臺還要端盤子擦地板,甚至被行為不軌的客人調戲過。

後來,梅豔芳有了一位繼父。

這人曾在某次她被調戲時,站出來給姐倆解圍,和梅家結識後,他就追求覃美金,因此成了半路夫妻。

繼父的出現,其實“於事無補”,他三不五時地辱罵梅豔芳,說姊妹兩人根本成不了大氣候,不如去廟街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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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為童年梅豔芳

對未成年的梅豔芳來說,和繼父生活的那十年,家裡比夜總會還要糟糕。

“我記起當天的一個小歌女,她身軀很瘦小;我記起她於不高檔那一區,共戲班唱些古老調”,成名後的梅豔芳把自己唱進《歌之女》中。

古早味的歌詞,折射了當年梅豔芳的心聲:過早涉足舞臺,過早品嚐畸形而真實的人間百味。

那時歌女地位很低,小小的梅豔芳和姐姐因此備受歧視和白眼。

有時候姐倆頻繁地趕場子,最遠的幾次甚至需要過海,無暇換衣服的她們就拎著裙子擠上小巴車。

車上的中年婦女見狀,立刻揚聲叫自己的孩子離這對“不良歌女”遠一點。

廉價的衣飾和胭脂,旁人如審視怪物一般的目光,梅豔芳因此侷促不已。

“我對舞臺和歌唱熟悉得多,以至於和同齡人漸漸沒什麼話講”,幾乎沒有童年的梅豔芳坦言,自己和同齡人不那麼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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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豔芳舊照

更多時候,梅豔芳都在羨慕那些圍成一團玩耍的小姑娘,自己則難以融入其中。

1977年前後,梅豔芳在學校唸到了初二,因為實在唸不下去,乾脆和家中商量後退了學。

正是這一年,14歲的梅豔芳開始正式走上職業歌手的道路。

這時距離她四歲登臺,已過去了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02.

回看80年代,那時的香港正處於經濟勃興的黃金期,一切充滿生氣,機遇更是隨處可見。

樂壇主流的粵語歌,倒是從七十年代的風光,走到了不上不下的瓶頸,正需要一些新鮮的刺激。

那時候挑大樑的女歌手有徐小鳳、甄妮、韓寶儀,屬於她們的舞臺和曲風大致趨同,總是精緻且曼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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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鳳舊照

新鮮事物外加潛在的巨大市場,梅豔芳因此從大環境下脫穎而出,走到了臺前。

曾在戲園子裡看人眼色的她,恰好抓住了改變命運的那張報名表。

1982年,TVB的高層找到香港資深音樂人黎小田,說想要做一家唱片公司,就是後來的華星。

黎小田考慮到華星還沒簽到合適的歌手,就建議對方效仿自己的前東家麗的電視,搞一場歌唱比賽,從裡面挑選可造之材。

麗的電視之前就是這樣選出了張國榮還有鍾偉強,兩人在香港樂壇佔據了一席之地,後來亦和梅豔芳有過千絲萬縷的交集。

就這樣,TVB主辦的新秀歌唱大賽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屆比賽共有3000多人報名參加,甄選持續了幾個月,黎小田自嘲那時自己“聽歌聽到厭煩”。

黎不光在現場選人,也會找一些業內的朋友推薦,唱腔像徐小鳳的梅豔芳就被推薦到了黎小田這裡。

那時梅豔芳還是舞廳歌手,在銅鑼灣的總統戲院表演,黎小田就去現場觀察梅的狀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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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為少女梅豔芳

一首聽下來,黎小田還算滿意,主動問梅豔芳想不想參加比賽。

梅豔芳天資不錯,經驗也足夠,可人極內斂,直言害怕比賽。最後拉著愛芳一起交了報名表,兩人雙雙殺進前一百名。

說是挑選新秀,比賽的硬指標並不少。

“聲、色、藝”這三樣,就是黎小田和組委會很看重的;如果三缺一,那就要俊男靚女,再次就挑個頭足夠高的。

19歲的梅豔芳長相不算頂出眾,在黎小田、黃霑、顧嘉輝和林燕妮等十幾個挑剔精的眼中,她又是極特別的那一個。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中間為冠軍梅豔芳

“她唱得好,動作好,舞臺氣場好,她拿著麥,手指是會動的”。

在黎小田的一系列指標中,二十歲不到的梅豔芳完美地把握了所謂的“度”,身體語言更是無師自通。

那時梅豔芳,未經雕琢又充滿可能性,黎小田放言預測對方潛在的能量:十年內都難再出一個這樣好的新人。

1982年7月18日,新秀歌唱比賽決賽,是現場直播。

梅豔芳穿著華星準備的金色禮服,留著波浪長髮,唱了一首《風的季節》。

聚光燈追焦在梅豔芳身上,她青春的臉帶著點不知哪裡來的彪悍,一開嗓就征服了在座的評委。

那一刻,低沉的女中音終於大放異彩。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演唱結束後,黃霑欣喜不已地給了滿分,還扭頭問一旁的顧嘉輝,“你給多少”。當時顧嘉輝僅扣除一分,理由是“藝術沒有滿分”。

於是,梅豔芳成了第一屆新秀歌唱比賽的冠軍,順利簽約華星。

嶄露頭角後,華星公司幫梅豔芳出了第一張專輯。

這是張拼盤大碟,梅豔芳和香港小虎隊(林利、胡渭康、蔣慶龍)一邊唱六支歌,她在其中的表現十分亮眼。

最抓人的那首,是比賽評委顧嘉輝幫忙製作的粵語單曲《心債》。

在外界看來,梅姑出道起點不低,又有黃霑等才子青睞,星途順風順水是必然的事。

誰知娛樂圈風向瞬息萬變,身為新人的梅豔芳也挑不出跟紅頂白那一套。

《心債》在利園酒店做發佈會時,拘謹的梅豔芳不太會和媒體交流,到場的記者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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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評人黃志華和他的主編也在場,目睹了梅姑的拘謹後,主編搖頭嘆氣,表示“很不看好梅豔芳”。

然而,傳媒同行的“不看好”,還僅僅是個開始。

對梅姑來說,真正令她百味雜陳的偏見,是隨著那張大碟一起來的......

《心債》面市後,社會大眾和傳媒還算認可梅姑的嗓音,但對她的形象有點看不慣。

中國香港很流行一本雜誌,是陳冠中的《號外》,裡面有個專欄叫“dress to kill”,有一期就是諷刺梅豔芳的衣著古怪且無聊的。

那時候華星致力於把梅豔芳包裝成鄰家小妹,穿休閒裝,燙波浪卷,這和颱風老練,嗓音低沉的梅姑本人充滿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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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豔芳舊照

兩項疊加後,外界開始揣測梅姑在裝純。

說她從不肯脫外套,是因為手臂上有針孔和紋身,私下裡絕對是個狂野“紋身婆”,搞不好還是個“白粉妹”。

就這樣,剛出名的梅姑被媒體冠以惡意揣測,切身感受了一次輿論暴力。

她身邊幾乎沒什麼人可以說話發洩,只好頻繁地去酒吧借酒消愁。

梅媽看不過去,就找兄姐監督她,害怕梅豔芳出點什麼岔子。

從內到外,成名不久的梅豔芳身邊沒有一個能聊幾句的人。

就在這時,日後伴她如貼身密友的那個工作夥伴,劉培基終於出現了。

03.

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娛樂圈,對如何包裝藝人這項操作,基本是空白,沒什麼可供參考的成熟模式。

聽眾們此時也不再接受唱片公司自上而下包裝打造的偶像,轉而開始喜歡那些出身草根,能夠和自身一同成長的歌手。

基於這點,梅豔芳幕後團隊中的核心人物,華星總經理蘇孝良就找到了設計師劉培基,希望他能為新人梅豔芳做些什麼。

“絕不僅僅是培養一個歌手這麼簡單”,約在東方文華酒店見面的兩人,敲定了這一點。

和蘇孝良深聊之後,劉培基還提出了一個頗為前衛的概念,那就是歌手的造型要和音樂相配合,這樣才能產生1+1>3的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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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培基舊照

彼時作為服裝設計師的劉培基已經很有名氣,他看過電視上梅豔芳的表演後,覺得是時候讓這個新人,找到真正適合她的路子了。

和劉培基接觸兩三週之後,梅豔芳要啟程去東京音樂節參賽。

劉就幫她設計了兩人合作以來的第一套造型:白色棉襖,有型的皮褲外加一條大披肩。

他特意囑咐梅豔芳,不要總是戴手錶上臺,不然評委會覺得她改不了小歌手的習氣。

在這場重量級的賽事中,梅豔芳拿下了兩個大獎:亞洲特別獎,東京電視臺獎。

自此,新人梅豔芳成了“歌手形象設計”的第一個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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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碰撞過後,梅豔芳到了要出個人專輯《赤色梅豔芳》的關鍵時候。

有了第一次完美合作打底,華星方面就把專輯的形象、服裝、封面設計都交給劉培基負責。

那個曾不願意在人前脫外套的她,終於擺脫了“鄰家小妹”的過時印象。

1984年,梅豔芳和劉培基開始正式合作。

那時全香港的女星都穿亮片公主裙扮可愛,梅豔芳則梳男仔頭戴墨鏡,神色睥睨;或是穿一襲長裙,旁若無人地登上海邊丘陵。

那時梅豔芳可以是復古的,也可以是摩登的。

還有可能是充滿野性誘惑的;她抹去了自己的固有形象,可以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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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培基的操刀下,梅豔芳早期的單曲和專輯銷量極佳,其中不乏香港本土銷量最好的唱片。

八十年代的香港歌手,大致分為兩類,能在紅館開個唱的,不能在紅館開個唱的,梅豔芳顯然屬於後者。

不為別的,她足夠有名,也足夠成熟專業。

1985年前後,香港街頭有一首歌廣為傳唱,“夜已令禁忌分解,引致淑女暗地裡也想變壞”。

這是梅豔芳的新單曲《壞女孩》,也是她為了首次演唱會準備的誠意。

沒出版就先走紅的單曲、銷量極佳的唱片、百變的形象.......

凡此種種,都令即將到來的1985年演唱會就像一支預告。

它的精彩程度決定了梅豔芳日後演藝事業所能企及的高度。

1985年12月30日至1986年1月14日,梅豔芳在香港紅館舉行了首次個人演唱會,期間她戰績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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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突破香港歌手首次個唱的場數記錄,同期推出的專輯《壞女孩》更是一口氣賣掉40萬張,後期統計的時候還漲了32萬張。

紅館個唱過後,23歲的梅豔芳開始步入事業的巔峰期。

她不光是華星的掌上明珠,更是許多人眼中“好到無可挑剔”的巨星。

1987年底,梅豔芳又定下了跨年演唱會,名叫《梅豔芳再展光華》,這次她要一口氣唱足28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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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演唱會梅豔芳的扮相

24歲的她不過是第二次重返紅館,就已經創下碾壓香港乃至整個亞洲的場數記錄。

拼命三郎一般的梅豔芳因此得一雅號,“梅廿八”。

28場的最後一夜,梅豔芳在臺上泣不成聲,以至於有點影響聲線,粉絲遂大喊“不要哭,我們愛你”。

鮮少有人知道,那夜過後梅豔芳剛拿到的酬勞,就要轉給堵在外頭追債的人,可欠下這一切的,並不是她。

04.

舞臺上的風華絕代,現實中的一團亂麻,總是交織在年輕的梅豔芳身上。

1988年巔峰時期過後,梅豔芳倍感厭倦,因為親情和愛情,都已令她筋疲力竭。

於親情上說,她唯一親近的只有家姐梅愛芳。

其他對她無度索取的親屬早已疏遠,欠下鉅債的兩個哥哥則不斷地找上門討錢。

於愛情上說,以往讓梅豔芳聲名顯赫的舞臺,反而成了她和那些不著名男友們之間,最大的隔閡。

此時此刻的梅豔芳,開始了“自我毀滅”式的停擺。

梅豔芳和楊紫瓊玩得很好,那時每天夜晚都相邀蹦迪,夜夜笙歌讓梅豔芳憔悴很多,整個人也明顯不在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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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在工作時遲到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都給唱片和電影公司帶來不小的成本。

華星為梅豔芳更換了製作人之後,幾張唱片的銷量也開始下滑。

就連《似水流年》這張翻唱集子,都是劉培基費了老大勁才爭取到的。

“我的唱片只是沒有以前賣得好,為什麼人人都要踩一腳”,這時的梅豔芳似乎感受到舞臺之外的落差。

一展歌喉的誘惑逐漸消失,內心失落卻在逐漸放大。

1991年初夏,梅豔芳去倫敦演出。

夜裡她蹲在洗手間給當時的男友林國斌講電話,說你可以不要那麼辛苦,一切我來做就好了。

這番話被同行的劉培基聽到,當即怒斥梅豔芳。

誰知梅豔芳並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告訴劉培基,她累了,不想再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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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豔芳和林國斌

面對劉的追問,梅豔芳說自己積蓄足夠,更不會後悔。

於是,唱了二十多年歌的梅豔芳,在28歲那年做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退出舞臺。

面對“去意已決”的梅豔芳,華星公司雖然震驚不已,但也沒辦法,便同梅豔芳商量起告別演唱會的事。

那年的演唱會又創下記錄,從1991年12月23日起梅豔芳唱足三十場,直到1992年的1月27日才是收尾。

當梅豔芳退出舞臺的消息公開後,所有人都在問,29歲的她能守多久?

合作許久的劉培基說,他也不清楚。

梅豔芳那時的心願很簡單,能穿著白色婚紗,挽著愛人的手步入婚姻,就像她的偶像山口百惠。

急流勇退,從此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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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豔芳當年送給自己的布契拉提珠寶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卻是簡單又複雜的,梅豔芳起碼要找到一份值得這麼做的感情。

如願隱退後,情路坎坷的梅豔芳和男友林國斌住在陽明山莊。

起初兩人關係尚可,誰知媒體不斷地報道梅豔芳包養林國斌。

再加上林的事業遠不如梅豔芳,林國斌就扛不住壓力,在交往兩年之際提出了分手。

1994年4月,梅豔芳出了一張新唱片《是這樣的》,這張新碟普遍被外界認為是復出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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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過年的1995,復出已是定局,32歲的梅豔芳重返舞臺。

05.

在相識十多年的劉培基看來,1995年的梅豔芳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去夜店,也不胡亂喝酒。

復出後的梅豔芳收斂了不少,可劉培基卻說她,“不似以前豪邁,笑的也少,話少了很多”。

就在這期間,略顯消沉的梅豔芳遇到了生活中難得的亮色,初來香港的趙文卓。

1995年,出生在東北的趙文卓南下做港漂。

那時他的資源不差,先後演了《黃飛鴻之四:獅王爭霸》和《青蛇》,還因為拍《金玉滿堂》結識了哥哥張國榮。

某次張國榮問一直習武的趙文卓,想不想給他的朋友做健身教練,趙一口答應,並不知道那位朋友就是梅豔芳。

彼時梅豔芳人稱“女孟嘗”,生性豪爽的她身邊總是能集結一大幫朋友,儘管這些朋友各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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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豪爽和江湖氣,在趙文卓看來十分親切,但誰也沒想到這種親切慢慢發展成了愛慕之情。

在梅豔芳和趙文卓公開戀情後,這對相差9歲的姐弟戀,再次招來了外界的非議。

一邊是天后,一邊是外來仔,在傳媒眼中趙文卓似足一個想要借女友上位的小人,梅豔芳則成了寂寞到飛撲年輕男生的“老牛”。

自出道以來,梅豔芳對流言蜚語以及抹黑,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免疫力,可趙文卓卻無法任流言發酵。

“同阿梅這樣的好大姐在一起,下半輩子都不愁了吧”,連好友都質疑趙文卓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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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愛過,但不能長久”,這段戀情在輿論壓力下以分手收場,天后最終還是失去了那份嚮往已久的平凡和愛情。

1998年,和梅豔芳合作了近十五年的劉培基決定退休,獨自去泰國養老。

臨走時他交代梅豔芳,說自己無親無友,如果過世了就請她和羅文幫忙治喪。

誰也沒想到,這句玩笑話過後,梅豔芳和羅文,卻通通走在了劉培基前面。

06.

2002年12月6日凌晨,羅文尾七剛過,劉培基從香港返回泰國,回到家中就接到了梅豔芳電話:剛拿到體檢報告,醫生說結果不太好。

未幾,時年39歲的梅豔芳確診了宮頸癌。

這一消息傳出後,周圍人一再勸梅豔芳儘早入院,可她十分抗拒西醫手段。

理由是害怕容貌受損,以及還要去見一位朋友,不想讓對方察覺病態。

2003年7月,梅豔芳飛赴日本,面見初戀男友近藤真彥。幫對方慶祝生日之後,她心願已了,回港接受治療。

2003年9月6日,已消瘦許多的梅豔芳頭戴黑色絨帽,召開了記者會,坦誠自己患上了宮頸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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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錯愕之際,梅豔芳又表示,還有8場告別演唱會要開,請大家不要擔心。

關於人生的最終章,梅豔芳主意極大。

開場服要用金色,因為是歐洲當季流行色;壓軸服要是婚紗,因為她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嫁給舞臺。

她照舊把服裝設計交給老拍檔劉培基來做,懇求對方依自己的想法,為演唱會做出美衣華服。

劉培基另有想法,他說單純的金色不襯梅豔芳的面容,不如紅金相間,再配金色長靴和釘滿珍珠寶石的內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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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白色婚紗,劉培基則十分為難,因為他原本最牴觸設計婚紗,但梅姑懇求在前,他不得不為其破例。

在聖潔白紗的籠罩下,無人看得清梅豔芳在舞臺上最後的表情如何,是悲是喜?

時間走到演唱會前一週,劉培基眼看著梅豔芳疲憊到極點,遂勸說她不要急,日後再辦演唱會也可。

“一定要做,不做就沒得做了”,梅豔芳婉言謝絕。

整整八場演唱會,梅豔芳用命在搏。

絕美舞臺裝扮的背後,是她患癌導致腹部積水,進而使腰圍不斷增大的事實。

一路唱下來,梅豔芳的演出服腰圍從50釐米漲到了75釐米,整個人需要工作人員攙扶才勉強站得住。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化妝室開了十幾臺暖風機,人人汗流浹背,唯她手腳冰涼。

連醫生都講,梅姑完成這八場演唱會,是靠奇蹟支撐的。

舞臺生命的最後一刻,梅豔芳說,黃昏和夕陽都很美,但是一眨眼就要過去,送給大家最後一首歌《夕陽之歌》。

驟覺光陰退減,歡欣總短暫未再返,哪個看透我夢想是平淡。

一曲唱罷,梅豔芳揮別觀眾。

五十四天後,2003年12月30日,梅豔芳於香港養和醫院過世,終年40歲。

臨走前梅豔芳極瘦弱,只說“別哭,別叫我名字”。

07.

梅豔芳謝世後,她好賭的母親覃美金和懶惰的大哥,為了鉅額遺產打了近十年的官司。

梅豔芳的往昔風光被骨肉至親徹底撕破,徒留給世人一地雞毛,無數談資。

回看人生最後兩個月,梅豔芳已有預感,將自己的遺產盡數做了規劃。

信託基金支付外甥們的學費,母親覃美金每月七萬港元,外加司機傭人。香港和倫敦的兩處物業,贈予劉培基養老,餘錢則全部捐給佛學會。

梅豔芳對見證人說,她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分錢,落到非受益人的梅家人手裡。

梅豔芳:自你走後,再無名伶

​她是一代人眼中的絕世名伶,卻也是不得不提防親人敗家的寂寞人。

在梅豔芳離開後,李碧華寫過悼文,“再等十年百載,也出不了另一個梅豔芳”。

的確一別十六載,自她走後,世間再無名伶。

“人生在世只是夢一場,一切皆有天意,我只希望和我最好的朋友歡度可能短暫,但多姿多彩及豐富的時光”。

最後一刻,梅豔芳似乎找到了四十年人生的最終答案。

人生廣袤,幻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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