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以史為鑑,唐代以降滬上抗疫記

上海考古歷史6000年、建城史700年以來,勤勞勇敢的上海先民不僅篳路襤褸以啟山林,開創了發祥於崧澤文化、廣富林文化的上海史前文明,在順應自然,改造社會的同時,也與入侵自身的病毒(瘟疫)相鬥爭。

唐朝:有旨可依 依法抗疫

唐代,上海地區隸屬江南道(唐貞觀元年置,轄境長江之南)。據史料記載,隋唐五代時期,見諸文獻記錄的瘟疫共有 50 多次。其中,唐肅宗寶應元年(762),江東大疫,“死者十七八,城郭邑居為之空虛”。唐德宗貞元年(790)間,江南大旱,井泉乾涸,人多渴死,暴發瘟疫,疫死者眾。唐憲宗元和元年(806),浙東大疫“死者大半”(《新唐書·五行志三》)。人口流失、土地荒蕪、經濟凋敝、人心恐慌給社會發展帶來極大的影響,乃至當時一些官員都十分害怕到南方任職。

面對突發疫情,唐朝政府建立的中央—地方醫療體系在治療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疫情暴發時,在中央醫政機構的指導下,地方機構與慈善機構,如寺院等,聯合開展治疫工作,主要有送醫送藥、抑制傳染、減免賦稅三類機制。為避免交叉感染,政府還強制患者本地就醫,並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強化。如《唐律》雲:諸丁匠在役及防人在防,若官戶奴婢疾病,主司不為請給醫藥救療者,笞四十,以故致死,者徒一年。為重視防疫工作,天寶五載(746),唐玄宗親撰《廣濟方》,頒敕要求郡縣用大版刻錄,“當村坊要路榜示”。德宗時以同樣方式頒佈《貞元集要廣利方》(《唐大詔令集·政事·醫方》)。

唐代依法防疫的若干對策,成為此後歷朝應對疫病災害時的效仿對象。

宋朝:以“行政問責”抗疫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民間醫生手術圖,宋代李唐繪

有宋一代,上海歸屬兩浙路。宋代江南因經濟蓬勃發展形成的環境問題,成為疫病高發區。如鹹平三年(1000),兩浙大飢,民疫死。宋熙寧八年(1075),“兩浙無貧富皆病,死者十有五六”;元祐七年(1092),“浙西飢疫大作,蘇、湖、秀三州人死過半”。可見瘟疫對於江南社會的破壞力之強。

應對瘟疫,宋代統治者在借鑑前朝經驗的同時,開始提升城市管理水平,建立以政府為主導、社會力量為輔助的疫病防治體系。為確保信息暢通,宋太宗還命令內廷官宦的“中黃門”作為監督官,直接向皇室通報疫情,以資獎懲。據《越州趙公救災記》記載,宋神宗熙寧八年夏,吳越之地發生大旱災。同年9月,資政殿大學士趙忭出知越州。趙下車伊始,即展開全面調研:“為書問屬縣災所被者幾鄉,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廩於官者幾人,溝防構築可僦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趙的調研決不是枯燥冰冷的統計數字,而是對屬下官員的一次考核問政。凡是不能及時彙報屬地情況的官員,一律拿下治罪。

可見,在重大疫情危機面前,早在宋代就已建立了信息快報制度及一套嚴厲的官員問責制度。

元代:“破除迷信”“個人保健”抗疫

元代,上海歸屬江浙行省(兩浙西路)。元朝疫災平均兩年就有一次,遠高於歷朝。且疫災多沿海、沿江、沿交通線分佈,長江中下游區、華北區、華南區疫災較重;經濟發達、開發較早、城鎮集中地區疫災多於落後地區;其中江浙行省為全國重災區。至正十二年(1352)後,大疫一場連著一場暴發,至正二十年(1360)夏天,南方疫病流行時,社會秩序極為混亂。

針對瘟疫的發生,元廷對當年草原瘟疫的殘酷情形,記憶尤深,因此也更加留心。如江浙地區發生瘟疫,時任江浙行省都事的宋崇祿立即從鹽課中預支賑濟費用,“歲旱疫死者殆半,沿檄入閩,預收鹽課,勸誘疑者,得米三十八萬餘石以賑”。

元廷抗疫有幾種創新之舉:首先,破除迷信,針對人民盲目的迷信瘟神情況,元代轄地建立三皇廟,使人四時祭祀 ,並在其中進行醫療救治宣講,藉以宣傳醫學 ,用實例使人相信醫學,從而摒棄巫術、祁穰等迷信行為 。“越三月而(三皇廟)成 。覬覦一頭以劑起死回生者 ,幾數幹人 ,用是知醫之利。”其次,將防禦瘟疫與個人衛生聯繫在一起,提倡加強個人保健養生、個體清潔,以避免瘟疫的滋生、傳播,這也使得民間防疫精準到了個人。元代《飲膳正要》裡說:“凡清旦刷牙,不如夜刷牙,齒疾不生,則百疾不入。”元人深知“病從口入”的道理。據《馬可·波羅行記》載:元制規定,向大汗獻食者,皆用絹巾蒙口鼻,以防唾沫汙染食品。這是使用口罩的較早記載。這些良好的個人衛生習慣對於預防傳染病的發生有著重要的意義。

元代防疫對策中的個人保健意識,已幾近現代口腔衛生觀念。而破除迷信,崇尚醫學之舉,也下啟明清,影響深遠。

明代:民間鄉紳積極抗疫

明代,上海隸屬於南直隸州,分屬蘇州府和松江府。《中國救荒史》顯示:“明朝共歷二百七十六年,而災害之繁,則竟達一千零十一次之多,是誠曠古未有之記錄也。”尤其是瘟疫,幾乎與大明王朝相終始。江南地區的蘇州府和松江府因水旱災害頻發,更成為疫病重災區。景泰五年(1454)夏,上海縣、華亭縣田廬漂沒殆半,大疫,死者無數,飢殍相枕。

明代防治瘟疫措施跟元代大致相同,除了政府戰“疫”行為外,民間力量開始走向抗“疫”歷史舞臺。以鄉紳賢良為主的民間社會慈善機構,根據自身力量或配藥散發施救,或刊發治疫藥方散發宣傳,或賑濟遺孤、安葬病歿之人,彌補官方能力之不足。如明朝前期“預備倉”中鼓勵富紳捐糧制度,中後期民間“社倉”對官方預備倉制度廢弛的補充等。晚明愛國士人祁彪佳,退官後就在家鄉紹興組織了慈善病坊和藥局。1636年,他草擬當年應對瘟疫的藥局規條,同10位有名望的地方醫生簽署協議,共同主持坐落在城中一座古老的大佛寺中的藥局。每天派兩位醫生當值,每位醫生被要求輪流工作6天。據稱在當年6月至8月間,該藥局拯救了10000多人的生命。

這些民間慈善機構在參加抗“疫”的同時,也逐漸在社會力量之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清代:現代衛生介入抗疫

清代,上海隸屬蘇松太道(上海道)松江府。有清一代瘟疫暴發依舊高頻,且有新疫發生。道光元年(1821),上海發現霍亂病人。此後道光六年、二十年均有流行。同治元年(1862),法租界鼠疫流行,居民患此症死亡者頗多,此為上海出現鼠疫之最早記載。光緒七年(1881)天花盛行,數10歲之人亦能沾染,得愈者十中一二,此為上海天花疫情之最早記載。光緒二十五年(1899),上海流行猩紅熱,公共租界內約1500名中國人死於此病。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清明上河圖》中的宋代病坊

在抗疫方面,清未如宋朝一樣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統一的醫療機構。1843年上海開埠以後,受西學東漸之影響,上海防疫工作逐步引入現代衛生理念。1863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設立糞穢股,專管環境衛生與垃圾處理工作。1873年,為防止泰國及馬來西亞霍亂傳入,上海港開始實施檢疫制度。1883年,公共租界自來水廠建成供水。至此,上海的衛生防疫工作初見端倪。1907年,白喉逞兇時,一個叫“中國國民衛生會”的組織,創辦了一份《衛生世界》雜誌。就連商務印書館的語文教科書也編入普及衛生知識的課文《鼠疫》。上海市民對傳染病的防治觀念大大增強。

現代醫學理念的普及大大改觀了當時的防疫方式,如光緒三十四年(1908)6月,在滬浙江富商沈敦和(仲禮)、朱葆三共同籌建“施救急痧醫院”,專治白喉。1913年改稱上海時疫醫院,由中國紅十字會總醫生、愛爾蘭柯師太福(Stanford Cox)就任醫務主任。他經手添置的醫療機器達20餘架,病房可容納數百人。

民國:國際合作抗疫

民國十六年(1927),根據孫中山的大上海計劃,設立上海特別市。開埠後的上海因大量人口的匯聚與流動,各種時疫的種類及傳染源都漸趨複雜,如民國七年(1918),世界範圍的流行性感冒襲擊上海,“身熱咳嗆,足軟頭暈,患者十居五六”,當年死亡418人。民國二十七年(1938)8月,難民大量湧入上海,霍亂迅速蔓延,當年登記霍亂11365例,死亡2246人。民國三十一年(1942),霍亂連續第六年流行,疫勢猖獗,當年登記患者2465例,死亡513人。鑑於瘟疫的惡劣影響,民國二十年(1931),上海宣佈為霍亂流行港口;民國二十一年(1932)、二十六年(1937),上海分別宣佈為天花疫港。

民國時期,現代衛生知識及醫療科學的傳播,對上海的防疫工作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民國時期,上海市防疫檔案內容大體上就包括傳染病防治、隔離、消毒、計劃免疫等法律條文的頒佈及制度化建設。除此之外,最有特色的防疫行動是國際合作。當時,國際社會對中國災民普遍表示同情。1931年9月10日《申報》報道:“路透社8日日內瓦電,今日午後國聯議會開會,英代表提出一議案,對於中國災民表示國聯議會之同情,此案全體通過,英代表薛西爾建議國聯衛生委員團應扶助中國,以應其需要,此議亦通過。”與此同時,國府救濟水災委員會加強與國際社會的合作與交流。國聯衛生部特派遣部長拉西曼到中國來,“國聯會衛生部長拉西曼,15晨抵京,宋子文往迎,即下榻財部官邸,下午3時訪劉瑞恆,對於災區面積、災民總額、防疫各情形,詢問甚詳,3時半,偕劉赴總部謁蔣,代表國聯同人致候,政躬安泰,對整個防疫計劃有所詳商,擬日內赴漢口及長江一帶,實地考察災況,從事於防疫設計”。 國府救濟水災委員會還聘拉西曼為衛生防疫的高等顧問。此外,荷蘭、埃及、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瑞士等國政府和慈善機構,也為中國提供幫助並捐贈大量醫藥用品。

亂世無良方。抗戰暴發後,隨著大批難民的湧入,上海華界、租界衛生防疫事業皆遭到嚴重破壞,傳染病死亡人數仍占上海人口死亡人數之首,廣大勞動人民的生命健康仍得不到保障。

新中國成立後:完善制度抗疫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1988年,上海甲肝暴發,各醫院積極收治患者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上海為中央直轄市。1958年,江蘇所屬上海地區郊縣劃入上海市。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以來,上海影響較大的傳染病共暴發10多起。然無論哪次疫情,都比此前歷朝更具可控性,其防疫措施也更加科學完備。

1951年,衛生部宣佈上海為天花疫港。1962年,副霍亂傳入國內,全市共發現病人1321例,死亡59人。1965年,流行性腦脊髓膜炎暴發,全市發病15196例。1967年,流行性腦膜炎暴發,全市發病約3萬例。1974年,副霍亂暴發,同年病毒性肝炎大流行,發病48493例,死亡718人。1975年,流行性乙型腦炎發病2200例,死亡128人。1988年1月19日,甲肝暴發,當天傳報感染人數134人,累計發病633例。2003年春,“非典”發生,上海1700萬人口中共確診“非典”病例8例,其中治癒6例,死亡2人。

鑑於上海在全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及其“海納百川”的人口結構,人民政府極為重視防疫工作。第一是領導高度重視。1950年血吸蟲病暴發時,陳毅市長不僅親自坐鎮部署,還特為《血吸蟲病防治手冊》題寫書名。第二是有法可依。1949年上海剛解放即成立臨時性上海市防疫委員會,翌年又頒佈《上海市傳染病報告暫行辦法》,2003年5月頒行《關於控制傳染性非典型肺炎傳播的決定》。第三是統一部署、統一指揮、聯防聯控。1988年甲肝暴發時,即成立防治肝炎領導小組,統一指揮全市肝防工作。1989年,上海於全國率先實現疫情快報微機聯網,屬地化管理與監督員制度以及醫院、社會聯防聯治等措施。第四是提前預防。1950年,上海就在各區原衛生事務所基礎上,改建29個防疫站。第五是專業救治。1949—1975年間,先後派出4次約5000人的專業技術醫療隊,分赴嘉定、青浦、寶山等重點地區防治副霍亂及血吸蟲病。第六是建立信息報送制度。每逢疫情發生,各區衛生事務所及時派人調查處理,向衛生局報告。第七是嚴肅考核制度。對於遲報、誤報、未報且久勸無效者,依規嚴肅處理。對於依規報告且從未遺漏者,由市政府予以嘉獎。第八是加強衛生監管。政府出面清理河道、修繕破舊,全面整治環境張亂差現象。第九是大力宣傳動員。僅解放後的3個月內,上海就“動員醫界學生舉行防疫宣傳化裝遊行3次,聘請專家講演14次,出版防疫特刊,印發防疫守則3萬份,標語4000套及宣傳單2萬張”。

在前瞻性政策規劃與先進的醫療水平支持下。20世紀80年代,全市急性傳染病總髮病率、死亡率逐年下降,前者從1980年的1719.8/10萬下降到1990年的356.1/10萬,後者從4.1/10萬下降為0.7/10萬,其死因順位從1950年的首位下降到1990年的第六位。為及時借鑑國際衛生防疫前沿經驗,自1983年起,按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抽樣方法,對計劃免疫進行考核和質量監測,發現問題,及時糾正。1989年2、3月,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官員來滬檢查、評審計劃免疫工作,確認“上海的計劃免疫工作是優秀的,可以與世界先進的歐美國家相媲美,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2016年11月,在被譽為健康界“奧林匹克”的第九屆全球健康大會上,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稱讚上海是健康城市工作的樣板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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