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1 反三俗的巡撫養了個坑爹的兒子

反三俗的巡撫養了個坑爹的兒子

寶玉黛玉一起讀不健康的《西廂記》

同治六年六月十三日,曾國藩正在兩江總督任上。他最為信任的幕僚趙烈文在飯後來曾的臥室陪中堂大人聊天。閒聊中趙烈文發現在一堆經、史書中夾雜著民間刊印的《紅樓夢》。於是他開玩笑說:“督署亦私鹽邪!”曾國藩聽罷會心一笑。

趙烈文為何如此說?乃是有感於江蘇官場一場轟轟烈烈的“反三俗”運動。清代鹽為官府專賣物質,對民間走私鹽巴緝拿甚嚴。而《紅樓夢》屬於“反三俗”的內容,私自刊印銷售這類作品相當於販賣精神上的“私鹽”。

誕生在乾隆年間的《紅樓夢》從流傳開始,就伴一次次把官府列為禁書之首。同治四、五年間,主管一省治安的江蘇按察

使王大經在轄區內禁《紅樓夢》等書;同治六年正月,洋務派能吏丁日昌任江蘇布政使,第二年升任江蘇巡撫。作為一省行政長官,丁大人更是將“反三俗”的運動在富庶的江蘇如火如荼地推動著。

丁日昌奏請朝廷禁止民間一些“誨淫誨盜”的書籍,朝廷准奏並詔令天下,將江蘇的經驗向全國推廣:

至邪說傳奇,為風俗人心之害,自應嚴行禁止,著各省督撫飭屬一體查禁焚燬,不準坊肆售賣,以端士習而正民心。

反三俗的巡撫養了個坑爹的兒子

丁日昌字雨生

有了朝廷的支持,丁大人更是雷厲風行。這次禁書,江蘇設立了專門的機構“官書局”,刊印《牧令書》(相當於政策彙編)、《小學》等宣揚正能量的書籍,冀此來衝抵“淫邪之書”對士民的危害。

禁書的範圍特別廣,共計156種。《水滸傳》、《西廂記》和《紅樓夢》是重點禁絕書目。丁氏在全省發佈的飭文稱:

水滸、西廂等書,幾於家置一編,人懷一篋。原其著造之始,大率少年浮薄,以綺膩味風流,鄉曲武豪,借放縱為任俠,而愚民鮮識,遂以犯上作亂之事,視為尋常。

丁日常不但禁小說,而且連戲曲本子也禁了。在156種禁書之外,增加111種《小本淫詞唱片目》,一些摺子戲、彈詞、民間小調,如《楊柳青》《男哭沉香》《龍舟鬧五更》《揚州小調嘆十聲》《王大娘補缸》等都列入禁絕目錄。

歷史卻給丁日昌禁絕低俗作品的“政績”開了兩個殘酷的玩笑。

一是他設局張榜,轟轟烈烈查禁書,為那些禁書起到了很大的廣告作用。時人議論道:

按以上各書,羅列不可為不廣,然其中頗有非淫穢者。且少年子弟,雖嗜淫豔小說,奈未知真名,亦無從遍覽。今列舉如此詳備,儘可按圖而索,是不啻示讀淫書者以提要焉夫!

二是他生了個坑爹的兒子,其行為給老爸“反三俗”的工作造成莫大的諷刺。丁日昌的長子丁惠衡,是個捐班知府,最喜眠花宿柳。同治八年十月(丁日昌大規模禁書第二年),丁惠衡和堂兄弟即丁日昌的侄子丁繼祖狂妓院時,和太湖水師後營右哨勇丁徐有得、劉步標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沒佔著便宜的丁氏兄弟叫來親兵營,將徐有得用軍棍打傷致死。這事鬧大了,丁日昌上奏自請處分,朝廷命兩江總督馬新貽審理此案,丁惠衡逃逸。而一心要抑制湘軍勢力的馬新貽要追查到底。不久,丁惠衡還沒有歸案,馬新貽卻在校場檢閱後回官署的途中被張汶詳刺死。這就是轟動一時的 “刺馬案”。朝野許多人懷疑張犯乃受丁氏父子指使,報復馬新貽。此案最後不了了之,張汶詳被處死,案件到底沒能查個水落石出。受降級處分的丁日昌正逢母親病逝,於是借丁憂之名離開官場,五年後復起。

反三俗的巡撫養了個坑爹的兒子

《紅樓夢》中也描寫了一場賈府的“掃黃風暴”,便是“抄檢大觀園”,根由是邢夫人和王熙鳳的婆媳矛盾,這場運動衝著掌握賈府內政的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兩人去的,導火索則是傻大姐揀了繡春囊,為邢夫人一方發力提供了最好的藉口。

榮府的權力鬥爭,便在“掃黃”的大旗下展開。應當說,邢夫人這一方以掃黃為突破口是經過仔細權衡的。寶玉整天和丫頭、姑娘們廝混在一起,王熙鳳還正值青春。長房自家個姑娘,是老老實實的“二木頭”迎春。寧府住在這邊的姑娘,冷心冷面的惜春,和黃色圖書是很難沾邊的。

邢夫人這樣的後臺不必親自出馬,她的親信、陪嫁過來的王善保家的主動請纓,擔當先鋒。對於嫂子邢夫人的“掃黃”主張,王夫人沒有理由反駁。可最後的結果是,王善保家的不但捱了探春一耳光,而且掃到了自己外孫女頭上。迎春的丫頭司棋和表哥潘又安私定終身的信物搜了出來。王熙鳳奚落:

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老孃的操一點兒心,他鴉雀不聞的給你們弄了一個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

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自然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起鬨。在兩大重量級人物角力中,可憐的司棋,其下場可想而知。這場風波里面另一個犧牲品則是晴雯。王夫人為了在鬥爭中佔有道德優勢,不授人以柄,借“掃黃”的東風,把不聽話的“狐狸精”從寶玉身邊趕走,達到了徹底控制榮府接班人之目的。

其實,官府只是不許小老百姓享受《紅樓夢》這種“私鹽”,畢竟是思想覺悟不高的草民,對誨淫誨盜的文藝作品沒有免疫能力。——為了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官府真是操碎了心!對居於高位者來說,自然不需要禁絕,某個時期《金瓶梅》還專門印刷供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閱讀呢。清代不但曾國藩喜歡“私鹽”,最高統治者慈禧老佛爺同樣好這一口。清人許珂《清稗類鈔·孝欽後嗜小說》記載了孝欽最喜愛讀《紅樓夢》的故事。孝欽太后即慈禧太后。老佛爺不但讀《紅樓夢》,還在書上作了密密麻麻的批註,還自名為“賈母”。

所謂反三俗(即庸俗、低俗、媚俗),只是不許普羅大眾有低俗、庸俗的權利而已,低俗必須是一種特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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