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日清晨，紀清雲去百音寺拜訪方丈的時候與一人擦肩而過，後來才從方丈的口中得知那人是素以除妖聞名的道士。方丈說：近來山間妖氣瀰漫，攪得人心不安。
別過方丈，紀清雲見日頭尚早，便想去城裡買些筆墨宣紙，走至山腰處卻忽然聽見一古樹下傳來打鬥聲。他疾走幾步去看，發現原來是一銀狐壓制住一隻白兔，且有吞噬之意。
紀清雲慌忙中撿起幾塊石頭朝銀狐扔去，其中一顆擊中了它的後背，銀狐一聲叫喚抬眼望了紀清雲一眼，轉身沒入了草叢中。
紀清雲見銀狐逃走，走近那白兔，摸摸它雪白的絨毛，憐惜地低語了一聲“日後小心”，便將它放回了山間。
那晚返程途中遭遇大雨，山路泥濘，紀清雲幾次險些絆倒，最後竟踩空了石階，一個踉蹌跌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公子，你醒了？”
紀清雲清醒了才發現躺在自家茅屋的床榻上，而身旁坐著一位一襲白色長裙、面容清麗的姑娘。
面對紀清雲的不知所措，姑娘淺淺一笑解釋道：“玲瓏是來報公子的救命之恩的。”
話至此，紀清雲就明白了，眼前的姑娘分明就是自己之前解救的白兔啊。
2
傳說幾百年前此山為靈山，後來漸漸妖也多了起來，靈氣被肆意吸食玷汙，散仙不再逗留，這裡就被一群妖給盤佔了。
紀清雲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它們有任何瓜葛，可是玲瓏出現了，她開始伴著紀清雲在山中的茅屋裡過起了悠閒自在的日子。
白天，紀清雲上山砍材或是澆種農田時，玲瓏會在屋中炊米燒菜等他歸來。
入夜，紀清云為求功名徹夜苦讀時，玲瓏就靜坐一處針起線落的為他衲鞋補衣。
平日裡，紀清雲都會作些字畫，拿去市裡變賣，換來的銀錢總是能讓日子過得更舒坦些。
這日，紀清雲賣完字畫剛從外邊回來，遠遠就看見玲瓏蹲在屋外的一處，走近發現她正在幫助一隻受傷的火狐療傷。
“它的腳似乎受傷了，我拿了你平時摘的草藥給它治傷。”玲瓏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紀清雲。
紀清雲聽罷蹲下身來仔細檢查了火狐的傷勢，而後接過玲瓏手中的草藥：“讓我來吧，你再去打些水來，我再把傷口清洗乾淨些。”
那晚，紀清雲將火狐的傷包紮好，然後將它安頓在屋外較為暖和的草堆裡。
入了屋，玲瓏也跟了進屋：“它是修煉了百年的火狐，雖然還不成氣候，總歸是妖，我以為你不會想救它……”
“妖也分好壞，我不會因為它是妖就不救它，就像上次我會救你一樣，就如讓我遇見了你一樣。”
紀清雲是真的累了，躺下不多久便睡了過去，而此時的玲瓏內心卻突然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情緒，她強忍悸動慢慢走近他。伸出了手掌靠近他，卻在聽見從他口中不經意間洩出呢喃低語時停下了動作。
“玲瓏……我為你作了幅畫，不知你是否……”
玲瓏抬眼，牆上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幅她的畫像，閉了閉雙眼，玲瓏走出屋子。
屋外，火狐慢慢從草堆裡站起身，玲瓏緩緩開口：“今日你不該來這裡的，你先離開吧。”
“我只是想助你早日完成任務，你該明白，若不成事，我們必會被虎王……”
“再多給我一些時間。”
一句話結束了對話，火狐深深看她一樣便跑遠了。
3
連續多日的陰雨讓堆放在院裡的木材都無法物盡其用了，紀清雲打算出外重新去砍些柴火回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說著，玲瓏便跟在了紀清雲的身後出了門。
深山老林，紀清雲在前頭撿著柴火，玲瓏緊緊地跟著他。
“我聽百音寺的方丈說最近山裡妖氣很重，平日我不在家你就不要出門了，如果再像上次一樣遇到危險就糟了……”
紀清雲這話剛說完，身後的玲瓏就輕笑了一聲。
“如果真遇上了呢？”
“我會保護你的。”
短短几個普通不過的字眼，從他的嘴裡說出卻顯得異常認真，玲瓏不說話了，她用手捂住自己胸口，她感受到心跳鼓動不已。
山頂上，紀清雲將最後一捆柴火收拾起來扛上肩的時候，日已近西山了，他剛打算牽過玲瓏的手好加快下山的腳步，一個轉身就看見玲瓏正獨自站在山頂一角往下俯看著什麼。
“是芍藥。”
紀清雲走了過去，沿著玲瓏手指的方向看向山谷，那裡的芍藥開得動人，美得醉人。
“你覺得好看嗎？”玲瓏緩緩貼近他，在他的身後柔聲問道，隨即將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春去無芳可得尋，山丹最晚出幽林，花似鹿蔥還耐久，葉如芍藥不多深。”紀清雲吟出詩句的同時，用盡了所有氣力一般牽住了此刻正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只要你喜歡，我願天天陪你來這裡。”
倏的，玲瓏的腦中又再次盤旋出那些告誡和威脅的話語。
“記住虎王的命令！它已多日未食鮮肉了！”
“上次你未捕獲住獵物，這次還不盡快不下手，什麼後果你最清楚！”
“玲瓏！你沒有時間猶豫了！”
……
玲瓏抿緊了雙唇，被紀清雲牽著手往山下走去。
會遇見山匪是誰也沒料到的事，三個大漢手持尖刀利器將他們圍在樹下，一邊逼迫紀清雲交出錢財的同時還不忘用汙言穢語戲弄玲瓏。
就在大漢快得手之際，一旁被其他二人壓制住的紀清雲突然奮力掙脫了束縛，一個用力猛地撲向玲瓏所在的位置，大漢被撲到在地了。
“玲瓏你快逃！”
“你找死！”臥地的山匪突然掄起地上的一塊石磚朝紀清雲的腦袋砸去，鮮血如注湧出。
玲瓏看著三人把紀清雲圍住一陣收拾，耳中卻依舊傳來那些催促的話語：“快走！”
為了趕走山匪，玲瓏不得不第一次在紀清雲面前使用妖術。
三個山匪離開了，留下一身狼狽的紀清雲和為他擦拭額角傷口的玲瓏。
“你明明知道我是妖，他們奈何不了我，為什麼……”
紀清雲握住那隻為他止血的手：“我說過我會保護你，就算你是妖，我也會保護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玲瓏眼角微紅卻始終沒讓淚流下來：“紀清雲，你一定要記住你說過的話。”
點滴相處，怎麼會不心動？
4
中秋月圓之夜，紀清雲去市裡捎回了一壺佳釀和幾塊桂花糕。屋外賞月，美酒入喉，佳人相伴，本該是一夜難忘的情景，卻被一陣怪風給擾了情懷，烏雲籠罩月光，雷聲陣陣卻不見雨滴落下，紀清雲想將玲瓏護進屋內，一個聲音卻傳入耳間：“紀公子，莫被妖狐迷了心智，快到我這裡來！”
遠處是一隻白兔精突然現出了女態，紀清雲的頓時懵了，轉過身發現本該牽在手中的玲瓏已經脫離了桎梏，烏黑的秀髮倏而一片染銀，臉上不見溫情脈脈反而滿面的凶煞清冷。
紀清雲不敢相信這突然發生的一切，揉了揉眼想把一切再看得真實些，最終卻還是被真相給嚇住了。那是一副見了兇猛妖物慌忙逃命的模樣，半點不見憐惜，而就是這樣的一副狼狽的姿態讓玲瓏的表情有了些許的鬆懈。
下一刻，白兔精蓄力趁她不備朝她一掌打去時，紀清雲側頭閉緊了自己的雙眼。
5
“自虎王來到此山，山中妖精個個都膽戰心驚過著自保的日子，妖狐那日想要抓我去獻祭虎王，哪知你救了我一命讓它錯失獻祭的機會，所以它假借我的身份與你朝夕相處想找機會害你，還要把你獻給虎王將功補過。”
玉白，也就是紀清雲真正救的那個真正的白兔精，一語道出真相。紀清雲憶起昔日相處的種種，便生出許多恨意來。
“想來，那日在山頂，她也是想害我的，而我居然……”
玉白還說，近來山中害人的妖怪已聚集了太多，她要帶著紀清雲去自己修煉的洞穴裡暫避。
山路難行多艱險，幾日後他們終於到達。入洞之前，紀清雲便覺一陣陰冷氣息撲面而來，入了洞中那寒意更是滲入骨髓。
紀清雲在陌生昏暗的洞中躊躇地往前走幾步，嗅到的血腥味就越濃，不多時竟看清一處牆面上用鮮血畫著一幅張著血盆大口的虎妖之姿，身後的玉白用發顫的聲音說道：“不要怪我，若不聽虎王的話，它會命倀鬼將我囚禁地牢逼我把內丹交出來的。”
6
虎王，此山中妖力最強以嗜血為樂的存在。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可是隻有討好虎王我才能保住性命修為，對不起了……”玉白說完欲轉身逃開。
穴中的嘶喊聲已漸大，早聽聞虎王日食百人，近日受除妖道士的妨礙已久無享受美味，好不容易等來個能入口的鮮肉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呢？
紀清雲自覺逃不開了，只閉上眼等待著被吞噬的時刻，卻在下個瞬間被一條銀尾捲起帶至洞外。
是玲瓏，只見她仍是一襲白衣，表情卻越發兇狠，她露出鋒利的指甲護在紀清雲的身前，只聽她喃喃自語道：“本為害你而來，卻搭上了心。”
區區銀狐豈是虎王的對手，一掌被打翻在地害她現出原形不過是彈指間的事，玲瓏渾身抽搐不已卻仍想以動物的姿態繼續保護紀清雲。
身後突然就響起了除妖咒，一把禪杖橫空而來插入了虎王的心口，不消時它便魂飛魄散了。
道士一襲灰色道袍緩步行至紀清雲的身邊，只看了他一眼便離開了。
紀清雲趕忙將地上的銀狐抱在懷中，他說：“不管以前怎麼樣，以後我們永遠不分開了。”
銀狐的雙瞳不安地轉動著，它沒有開口，但紀清雲還是聽到了它的聲音：“人妖殊途何來永不分開？放我歸山吧，不然我還會害你的。”
紀清雲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銀狐趁機竄起逃離了他的懷中，最後看他一眼後便消失了。
7
幾年後，紀清雲上京趕考中了狀元，攜妻帶子地回鄉探親，登上百音寺拜訪多年未見的方丈時，又遇見了那灰袍道士，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聞見了多年來也未能忘卻的花香味，轉身時，人已走遠。
“爹爹，快來啊，方丈跟我說了好多有趣的事呢！”童聲將他喚去，他來不及再去回憶些什麼。
“不後悔？”道士輕聲問道，袖口處探出一隻銀狐，它用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聲音應道：“那日你答應我前去相救，我也應允你不再以人形示人，潛心修行，只為以後修成正果，這對大家都好。”
銀狐語畢又鑽進袖中去，只見有滴淚悄然滑落進沿路的土壤裡，竟在他們身後開出一朵七色的花，風中搖曳的花，日後不知又會孕育出怎樣的精華來。
人間多情之事從不曾停止，而入了骨的相思卻再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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