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文化落後的蠻族,戰勝先進國家並不罕見,從轟然倒塌的羅馬帝國,到五胡亂華的中原大地,門口的野蠻人從不放過任何搶劫機會。

但當蠻族放下武器,開始享受醇酒美人,軍事上的征服者,往往很快就成為文化上的被征服者。

北魏鮮卑

公元398年,在前秦的廢墟上,鮮卑人建立北魏,定都平城(山西大同),雖不時南下,但戰略重心仍在北方,拓跋氏幾代皇帝沐雨櫛風,篳路藍縷,建立起以鮮卑人為主的強軍。

一時間,鮮卑鐵騎縱橫北地,滅胡夏,敗柔然,克北燕,降北涼,環顧四周再無一戰之敵,歷經幾十年終於統一北方。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待孝文帝拓跋宏親政時,北魏已立國近百年,實行胡漢分治:軍事上依靠鮮卑兵,農業上依靠漢族人。

北魏傳統殺母立子,孝文帝從小由祖母馮太后養育。

馮太后出身北燕皇族,被她帶大的孝文帝從小喜愛讀書,“史傳百家,無不該涉,善談莊老,尤精釋義,才藻富贍,好為文章,詩賦銘頌,在興而作”,是完完全全漢化了的鮮卑人。

以堯舜為目標的他,越來越看不慣鮮卑傳統的索發、風帽和窄袖褶服。

在以南伐為名遷都洛陽後,孝文帝全面推行漢化,鮮卑姓氏改漢姓,禁絕鮮卑語改說漢話,禁穿胡服改穿漢服,建立太學推廣儒家,鼓勵胡漢通婚,甚至不惜把反對漢化的太子廢為庶人,後逼其自殺,為的就是“令卿等子孫漸染漢人之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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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遷都洛陽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驍勇善戰的鮮卑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墮落,美俗沒學到,倒是把西晉驕奢淫逸、腐敗成風、塗飾虛偽的缺點,一個不拉的都學會了。

比如河間王元琛,有名馬百匹,都從東羅馬和波斯千里迢迢買回,黃金為環領,白銀做食槽,其豪奢可見一斑。他還對人說“不恨我不見石崇,只恨石崇不見我”,意思是他比西晉首富石崇還要有錢,並且洋洋自得。

本就緊張的胡漢關係因為不斷的加稅而愈加緊張,更致命的是,駐守北方防備柔然的六鎮鮮卑人,忽然發現洛陽的同族們袖手高坐,就享受榮華富貴,並且對他們投來鄙視的目光。

為國戍邊的鮮卑人“一生推遷,不過軍主”,但”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鎮者便為清途所隔”,出生入死反倒仕途受阻,六鎮兵憤而反叛。

已經文恬武嬉的北魏朝廷,只能藉助契胡軍閥爾朱榮平定叛亂,從此大權旁落。

僅僅在孝文帝死後30餘年,北魏滅亡,已經適應了峨冠博帶的皇族子弟,被爾朱榮、高歡、宇文泰等權臣殺得血流滿地,不復祖輩的精悍之氣。

大遼契丹

五代十國,中原大亂,遼太宗耶律德光滅掉不聽話的後晉,看準時機入主中原,不過皇帝依舊維持著捺缽制度,不時巡狩五京,保持著契丹人“轉徙不定,車馬為家”的遊牧習俗。

管理上實行雙軌官制,設北面官和南面官,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契丹全民皆兵,戰力強悍,北宋幾次想收復幽雲十六州,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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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淵之盟

直到澶淵之盟,遼宋議和,止息兵戈,開放互市,兩國人民“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識干戈”,維持了長達120年的和平。

精美商品代替了刀槍劍戟,宋朝先進的文化瞬間湧入,毫不意外的俘獲了遼國上下。

遼國學習漢文化有明確的指導思想,就是“學唐比宋”,“於是秦、漢以來帝王文物盡入於遼;周、宋按圖更制,乃非故物,遼之所重,此其大端”。契丹自認是李唐的繼承者(唐時被賜姓),而且從後晉獲得傳國玉璽(真假未知),遼聖宗特意作詩紀念“中原既失鹿,此寶歸北方”。君臣奏對,言語間自稱“中國”“諸夏”,絲毫不見外,儼然以華夏正統自居。

上行下效,民間也遍佈漢家習俗,吃糯米,過立春,著漢服,下圍棋,經常讓宋朝使者驚訝得目瞪口呆。

吃穿用度好學,漢文的精髓——詩詞就難學多了,所以最受歡迎的是白居易簡單易懂的新樂府詩。

出使遼朝的宋使不少是當世文豪(注),於是衍生出無數用對聯、詩詞教訓契丹人的野史故事。蘇轍出使遼國,到達燕京,接待他的人上來就問他哥蘇軾的新作《眉山集》,完全是迷弟模樣,讓蘇轍不禁感嘆“誰將家集過幽都,逢見胡人問大蘇”。

重熙五年尊號冊禮,皇帝服龍袞,北南臣僚並朝服,蓋遼制。

會同中,太后、北面臣僚國服,皇帝、南面臣僚漢服。

乾亨以後,大禮雖北面三品以上亦用漢服。重熙以後,大禮並漢服矣。常朝仍遵會同之制。——《遼史·儀衛志》

可以看出到遼後期,連大禮儀的服飾都全是漢服,所以遼道宗說“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並不是自誇,不同於北魏是統治者強行推廣漢化,遼國是發自內心的擁抱漢文化,因而漢化程度更高。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遼代木雕彩繪水月觀音菩薩像

百年和平浸潤下的契丹人,上層貴族崇佛耽樂,揮霍無度,同時爭權奪利,空耗國帑,下層百姓“比年以來,群黎凋弊”,各地盜賊蜂起。

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只顧享樂,對國事無所作為,導致人心渙散,遼國陷入內外交困的泥潭。

公元1114年,完顏阿骨打以2500人起兵反遼,彼時契丹這個以鑌鐵為名的民族,卻早已如瓷器般脆弱,僅僅12年就亡國了。

注:出使過遼的名臣有富弼、包拯、歐陽修、蘇頌、沈括、蘇轍等。

金朝女真

金朝踩著大遼和北宋崛起,在建國的最初幾十年,他們忙著征戰,對於潤物細無聲的漢文化毫無防備。

入主中原35年後,金世宗完顏雍登上皇位,看到的景象是女真人穿漢服,說漢語,互相拱手問好,當初滅遼臣宋的主力——猛安謀克(注)“往往好文學,喜與士大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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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無政令推動,但女真人的漢化絲毫不遜色於契丹人,這讓金朝皇帝如芒在背,憂慮不絕。

金世宗下令“不得改稱漢姓、學南人衣裝”,強調“女直(真)舊風最為純直”,希望“汝輩當學習,舊風不可忘也”。同時“猛安、謀克皆先讀女直(真)字經史然後承襲”,把女真話女真文和飯碗直接關聯,在科舉中加入“試弓箭、擊毬”等傳統項目,期望以此保留本族文化。

但他的太子完顏允恭“好文學,工詩善畫,尤工畫人、馬及墨竹”,完全是一個宋徽宗式的才子,連太子都被漢化,金世宗對漢文化的抵抗註定只是徒勞。大力推廣的女真文是如此不得人心,以至於後世出土的金朝墓葬,沒有一塊墓誌銘是女真文字所寫。

後來的章宗、宣宗一方面繼續高舉傳統文化大旗,一方面卻又“

喜好文學,崇尚儒雅”。

1206年開放通婚,這並非鼓勵政策,只是對既成事實的承認,女真漢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歇。一年後,科舉考試“詔策論進士免試弓箭、擊毬”,最後的抵抗也宣告放棄。

隨著本民族特徵一起消失的還有尚武精神,女真人日益沉迷飲酒賭博,“舍戎狄鞍馬之長,而從事中州浮靡之習”,“不親稼牆,不令家人農作,盡令漢人蒔田,取租而已”,成了只會吃喝玩樂的包租公。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南宋使者看到,昔日“俗本鷙勁,人多沉雄,兄弟子弟皆良將,部落保伍皆銳兵”的女真人,再次面對戰爭時,“當其出軍,其金人與親戚泣別,自謂極邊,有往而不返之慮,其軍怯畏如此”。

這就不難理解,當鐵木真統帥蒙古各部南下牧馬,金朝為何比南宋更加不堪一擊。

注:猛安謀克為女真軍事組織,猛安者,千夫長也,謀克者,百夫長也。

大元蒙古

對於鮮卑、契丹、女真來說,中原先進的漢文化,是他們唯一可以學習的對象。

但蒙古鐵蹄踏遍歐亞大陸,他們已經見識過太多的宗教和國家:回教的花剌子模,阿拉伯的阿拔斯王朝,東正教的俄羅斯公國,基督教的神聖羅馬帝國……儒家中華只是其中之一。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毫不誇張的講,蒙古人是那個時代眼界最為開闊的民族,真正做到了“我來,我看,我征服”。

他們對於先進文明的態度,簡單明瞭:不學。

理由很充分:如果你們更優秀,那為什麼打贏的是我們?

窩闊臺剛繼位時,身邊近臣提出過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建議:“漢人無補於國,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所謂“空其人”就是要對漢人進行種族滅絕。

這絕非不可能,曾經與遼宋對抗,立國200多年的西夏党項一族,被蒙古人抹去,從此消失在歷史之中。

這時候挽救漢人的是耶律楚才:“陛下將南伐,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鹽、酒、鐵冶、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五十萬兩、帛八萬匹、粟四十餘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補哉?

漢化不同選擇,讓鮮卑、契丹、女真融入漢族,蒙古人卻回了草原

耶律楚材出身契丹貴族,遼太祖的九世孫,是高度漢化的契丹人。他的話打動了實用至上的蒙古人,讓北方漢人以賦稅換得繼續生存。

耶律楚材還尋訪孔子後人,讓衍聖公得以繼續傳承,修復孔廟,恢復科舉,將儒生引入元廷,但僅止於此,終蒙元百年,儒生始終未能進入決策層。

除了忽必烈、元英宗、元順帝,其他元朝皇帝漢語都很差,蒙古貴族也不穿漢服,對儒生視而不見,即使寫詩用到”胡“、”虜“之類的字眼也毫不在意(因為看不懂)。

今我的侄皇帝生天了也麼道,迤南諸王大臣、軍士的諸王駙馬臣僚、達達百姓每,眾人商量著:大位次不宜久虛,惟我是薛禪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長孫,大位次裡合坐地的體例有,其餘爭立的哥哥兄弟也無有;

這般晏駕其間,比及整治以來,人心難測,宜安撫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寧,早就這裡即位提說上頭,從著眾人的心,九月初四日,於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裡,大位次裡坐了也。交眾百姓每心安的上頭,赦書行有。——元泰定帝《即位詔》節選

作為新皇帝第一次亮相,這篇即位詔書全是大白話,語句不通暢如同機器翻的英譯中,顯然在當時只是作為蒙文詔書的陪襯。後來好事的乾隆皇帝讓人寫了一篇文言文的版本,用詞工整,文采斐然。

充分吸取金人教訓的蒙古人,堅持蒙古本位,走向漢化的對立面,將漢文化積累幾千年的治理經驗,完全排除在國家政策之外。

管理上實行種族歧視,財政上靠色目財臣,採取包稅制:先由官府測算出一個地區或者一個行業整年收稅總數,然後由特定商人向國家一次性國家繳納,然後再由此商人向百姓徵收。

這種粗放的財政政策,造成色目財臣為了中飽私囊,加倍搜刮百姓,而一旦新的財臣上臺,收稅的手段往往更甚前任。

拒絕漢化的蒙古人在貪汙腐化上,表現出超越漢人的創造性:部屬參見要“拜見錢”,逢年過節要“追節錢”,例行公事要“常例錢”,拘追人犯要“齎發錢”,審理訴訟要“公事錢”,迎來送往要“人情錢”,即使無事也要“撒花錢”。

再加上繁重的徭役,“築城、排河、運糧、採打、木植、製作船隻器甲、馬草等都自民間徵發”,人民的怨氣終於在“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讖語下徹底爆發。

各地民變已成燎原之勢,元廷的內鬥卻日甚一日。我們常惋惜岳飛死於奸臣之手,元末蒙古人可能也有同感:宰相脫脫鎮壓紅巾軍,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朝廷召回,被勒令自盡,從此起義大潮不可阻擋,雖有名將擴廓帖木兒(王保保)亦無濟於事。

蒙古人只得逃回草原,百年光陰,赫赫武功,恍如隔世。


北魏被動漢化後三十幾年便亡國,鮮卑族融入漢族,只留下令人歎為觀止的眾多佛教石窟;

遼積極漢化不過百年多年就沉淪,只殘存在土耳其語和俄語中,中國一詞的意思是“契丹”;

金對漢化半推半就後文恬武嬉,進入漢地的女真人都被漢人同化;

兇悍如蒙古人拒絕漢化後,也只能回到草原放羊,黃金家族的榮光就此散去;

異族彷彿無法逃脫的宿命:漢化則失去自我,融入漢文化,不漢化則被驅逐出中原。

當女真人再次從白山黑水間走進中原,漢不漢化,依舊沒有沒有答案。愛新覺羅家族的子孫究竟作出了怎樣的選擇,才讓滿清的國祚得以延續近三百年。敬請期待下篇《面對漢化,滿清做出了什麼選擇,才避免了異族入住中原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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