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雲欲度香腮雪，花一樣的顏色，春天般的笑。那個女人，走了。走了的那個女人，小我五歲。
她有個比花瓣還柔軟嬌好的女兒。藍色紫色白色的紙花把荒涼的水泥走道開成天堂，她躺在花中央。美麗的小女孩在靈堂外四處張望，黑濛濛眼睛裡滿滿的好奇。幾綹白色紙絮在風裡飄，拂過她高高揚起的羊角辮子，小女孩子縮縮脖子，唇角彎彎，快樂著追逐，粉紅的小臉，太陽花一樣笑。她不知道，那許多雙投向她的目光，再不是讚賞，只是深深地、深深長長地憐憫。她哭著來到這個世界，十七個月，剛學會那樣咯咯咯的大笑，表示她滿心滿意的快活。
那個男人，低垂了頭，矮矮地伏在地上，看不見他的面容，還有眉間的痛，只一個背影，蕭索秋葉似的，在風裡抖。那樣響亮脆嫩的笑——那是他和她生命的再版啊！
愛情的路上，他走的比所有人苦。他發誓要娶小城最美麗的姑娘為妻，他做到了。
他活著所有的目的就是娶到她，疼她，愛她，讓所有人羨慕她，他拼命賺錢，帶小花院的房子，小縣城裡第一輛的私家車，整整一大屋子的美麗衣裳，首飾盒裡珠玉金石璀璨奪目耀迷了小城男人女人的眼。美人如玉劍如虹，千古英雄千古絕唱，千古紅顏千古夢，怎能不暗慕？
她卻是無福消受了。那位美麗的公主躺在十層厚厚綿綿鴨絨被上，也依然為一粒兒豌豆輾轉難眠，所謂紅顏命薄，莫過於此。
一夜透雨，她站成一塊玉色石碑，在風裡微涼。
那樣翠碧的柳葉，那樣調皮的小雀兒，那樣羞羞開放的小黃花，那樣風情搖曳的蝴蝶，那樣跟在腳後頭默默的小狗，那樣溼漉漉的風，都是生機，蓬蓬勃勃，快快活活，唯有她，她的名字在顯貴的墓碑上冰冷，她的笑容在奢華的墓園裡淒涼。臨去秋波那一轉，蟬露秋枝，多少嘆。
第七天，她所有的美麗衣裳被沿途撒在路上，無數雙陌生的手伸出去，粗陋的，骯髒的，一個個欣喜若狂。她天南地北的相冊，她幸福甜蜜的日記，都在荒寒的涇河畔化作了飛灰。
第五十天，純純之戀、輕藍再現、粉紅回憶、夢幻天使、黑色絢爛，無數的她的首飾，出在另一個女人的耳垂上、脖頸上、手指手腕上。她去的時候，她在杭州大街小巷為一套桃花樣美麗柔軟的絲繡走了整整兩天磨破的腳指頭還沒有長好。此刻，一雙手正在拆開包裝，正鋪開在她結婚時萬里迢迢訂購的玉白色貴妃床上。
第一百零三天，那個比花瓣還柔軟還嬌好、有著亮晶晶笑容的小小女孩兒，躺在了她的身旁，一大一小兩個雪色墓碑，在風裡，微涼。
這個世界，多麼讓人恨，讓人不甘，讓人黯然。
今年愁悵剪青絲，啼痕浣素衣，誰為誰殤？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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