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一道偽造的文書,為何成了歐洲國王們幾百年的噩夢

惶恐的教皇

公元752年10月,羅馬教皇史蒂芬二世在御座上眉頭深鎖,自繼任以來壞消息就一直接踵而至。倫巴第人在阿伊斯塔夫的帶領下對意大利半島步步蠶食,751年攻陷拉文納教區後他就再也不忌憚對相同信仰者使用武力。

拉文納主教被他殺死,主教的宮殿成了他的王宮,這個狂人以那裡為基地兩年已經把羅馬城包圍在勢力範圍內。要不了多久估計世界上將再沒有教廷這個機構,自己也將成為末代教皇,沒有軍事基礎的教廷對這一切束手無策,只能向外部求援。

能夠救援的人只有兩個,東邊的拜占庭帝國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和西邊法蘭克王國領袖矮子丕平。幾番權衡後史蒂芬二世選擇了向東求援,拜占庭帝國的實力明顯更強大,況且教皇對矮子丕平那雙充滿野心的眼睛滿懷戒懼,他清楚的記得先代教皇與丕平為了結盟反覆的書信談判,那絕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

一道偽造的文書,為何成了歐洲國王們幾百年的噩夢

然而現在去拜占庭求援的弟弟保羅卻帶回來一個壞到極點的消息,拜占庭帝國此時正受到南方阿巴斯·哈里發和西北遊牧民族的同時攻擊,君士坦丁堡沒有一個士兵能夠派往西方。保羅數次苦苦哀求之下,帝國皇帝給出了他的建議。

按照羅馬古代的政策行事,拉攏其他日耳曼部落來打擊倫巴第王國,拖延到君士坦丁堡能夠騰出手派援軍為止。聽弟弟敘述到這裡的時候,史蒂芬二世有種狠狠把牧杖砸在地上的衝動,等你們騰出手怕是永恆之城都變成阿伊斯塔夫的王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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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永恆之城

長嘆一聲後教皇對弟弟說:“沒辦法,只能去向那個矮子求援了!這次我親自去和他談判。”

保羅苦笑:“丕平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宗座有把握說服他出兵嗎?”

史蒂芬二世:“我們手裡還有和他談判的本錢,有些東西是他夢寐以求的。”

保羅有點詫異:“咱們手裡就剩下羅馬城裡這幾座教堂,也算本錢?”

史蒂芬二世端詳著天花板上的彩畫:“羅馬人的皇帝!這個足夠讓他動心了吧?但他付出的代價不能只是幫我們趕走倫巴第人,除了恢復原來的教土,我們還需要新的教土!這次倫巴第人給了我們一次偉大的教訓,世俗有世俗的規則,想自保就必須建立真正的教皇國!主的光輝必須降臨到凡俗世界。”

保羅點點頭:“明白了,我能為宗座做點什麼嗎?”

史蒂芬二世:“你找人給我做一樣東西,我要拿著這樣東西去給丕平講一個故事,一個君士坦丁大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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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平成為最後的希望

教皇的故事

弗拉維·君士坦丁,古羅馬最偉大的君主和統帥之一,對內他終結了四帝共治的局面,將其他三位奧古斯都全部掃進垃圾堆,成為羅馬唯一的統治者,對外他連續擊敗法蘭克人、阿拉曼人、西哥特人和薩爾馬提亞人,奪回羅馬失去長達一個世紀的達基亞地區。

他的軍政改革讓古老的帝國再次煥發出活力,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就是他親手建立,也是以他命名,在未來千年的時間裡,那座恐怖的城堡之淪陷過兩次。在古羅馬的歷史上,他是可以與開國皇帝屋大維並駕齊驅的存在。

教徒對他同樣懷有特殊的情感,公元313年他頒佈《米蘭敕令》結束對基督徒的迫害,可以說沒有君士坦丁大帝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教派的繁榮。並且他也是第一位基督徒皇帝,在他臨終前接受了阿里亞寧主教尤塞比烏斯的洗禮,作為一名基督徒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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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大帝

史蒂芬所講述的故事將從大帝的君士坦丁堡完工開始,在啟門儀式上大帝不慎弄傷了自己的左手,可他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在那個時代這隻有一種可能性——麻風病!偉大的君主從來被悲傷籠罩,他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完,可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

深夜半睡半醒的輾轉中,大帝遇到兩個充滿光輝的人,那兩個人告訴他當為罪行懺悔的時候,罪孽將得到赦免。醒來後大帝找到當時的牧首西爾維斯特詢問那兩個是神嗎?牧首告訴大帝那並不是神,神以“彼得”和“保羅”為他倆命名,他們是神的使徒。

心有所感的君士坦丁就地在宮殿開始懺悔和禱告,西爾維斯特對帝王進行了赦免和洗禮,聖水流過後,帝王的原罪和麻風病都被淨化,只留下唯一的神聖。被治癒的人間帝王從此變成最虔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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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指引

這就是史蒂芬二世要講給丕平故事的前半部分,它以君士坦丁大帝自述的形式出現在教廷的記錄中,當然,史蒂芬也想過丕平會質疑紙張太新之類,他充分想好了託詞,這是一份手抄本的文件,原始文件不適合帶到法蘭克王國。

史蒂芬花這麼大力氣偽造文件當然不會只是想給丕平講一個庸俗的宗教故事,真正可怕的東西在故事的後半部分。君士坦丁大帝痊癒後,為了感激主的恩賜與牧首的操勞親自寫下了另一份《御賜文》,他將給予西爾維斯特最慷慨的捐贈。

我制定並下令,[教皇]在安提阿克,亞歷山大,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這四個主要議席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全世界所有上帝的教會中也應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還頒佈法令,使我的父親西爾維斯特(Sylvester),最高教皇以及他的繼任者,所有教皇都可以使用並擔當,敬拜上帝,併為王室聖彼得的榮譽而敬拜。也就是我從自己的頭上賜給他的皇冠,是最純淨的金子和珍貴的寶石。

世間最偉大的力量,是崇高者永不墮落的精神,這比世俗的統治更加榮耀和富有尊嚴,這是我常提及的教皇所恩賜。我的教父西爾維斯特教皇,當享有我們的宮殿。同時羅馬城和所有的行省、地區以及意大利以西所有的土地, 通過我不可侵犯的恩賜,將贈予我的教父和其繼任者,通過神聖的帝國憲法,永為定例;並承認它們(王冠、宮殿、行省)應依法留在神聖的羅馬教會。——《君士坦丁御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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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獻土

大抵上史蒂芬也知道這個牛皮吹的有點大,估計丕平不可能相信,即使相信也不可能承認。因為歷史證明羅馬帝國一直在皇帝和貴族手裡治理,即使西羅馬崩潰後也是諸王爭鋒,壓根沒教會啥事兒,於是他有指使人在文中加上了一些解釋。

但是,他是最神聖的教皇,根本沒有允許將那金色的皇冠用於他為聖彼得的榮耀所佩戴的文職王冠上。於是他將金色的皇冠雙手戴回我們的頭上,代表著我們主榮耀的復活。我的心中明白,一切依然歸於最神聖的教父。

這下就徹底齊活兒了,所有的漏洞都被彌補完整,史蒂芬將以這份文件為依據,和矮子丕平親自交涉再次結盟的條件。可惜史蒂芬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那真的是一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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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帝其實很無辜

簡單的談判

公元753年,教皇史蒂芬二世帶著他精心炮製的《君士坦丁御賜文》從羅馬出發了,為了趕時間他沒有繞路,直接翻越阿爾卑斯山來到法蘭克王國,無意中他書開創了歷史,他是第一個翻越阿爾卑斯山的教皇。

但史蒂芬低估了丕平的老謀深算,這個矮個子並沒有等他進入巴黎,反而主動迎了出來,在巴黎北方120公里左右的基耶爾濟與史蒂芬會面。作為領袖丕平無疑是稱職的,他用行動告訴史蒂芬不要妄圖進入巴黎走貴族路線,在這個王國,你只能和國王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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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茲河畔史蒂芬提出了他的條件,自己將前往巴黎親自為丕平再次舉行塗油禮,並以親手加冕的形式確認丕平作為國王的合法性,並非篡位者。丕平對此不屑一顧,表示如果一年前反對派起兵叛亂時這條件還算誘人,可惜那時候您選擇了觀望,現在反對派已被軍隊消滅,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史蒂芬並不慌亂,他告訴丕平,在加冕儀式上法蘭克的國王將獲得“羅馬貴族”(Patricius Romanorum)的封號。在古代羅馬。擁有這個封號的人有資格被選舉為皇帝,之後您所做的一切都將天然擁有正當性。如果國王能夠恢復西羅馬帝國的領土,那他就會成為“羅馬人的皇帝”!即使是他的子孫完成這個偉業,承諾也依然有效。

這確實是丕平無法拒絕的條件,西羅馬崩潰後除了教會再沒有任何機構有資格冊封“羅馬貴族”,丕平有統一西歐的志向,但他卻不是羅馬人,成為國王都無比勉強,想成為“奧古斯都”就必須有足夠的正當性,他需要這個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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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盟約的瓦茲河

丕平點頭對史蒂芬的表示滿意:“那麼,說出您的請求吧!我的朋友。”

史蒂芬終於等到這個時刻:“教會需要您的保護,現在倫巴第人已經將羅馬徹底包圍。我們需要您解除他們的威脅,並且收回拉文納教區。為了安全我們需要把羅馬和拉文納教區連接在一起,所以中間的土地我們也要。另外......”

丕平不客氣的打斷了他:“沒有另外了,我的朋友,主可不會教導你們貪婪的。”

史蒂芬寸步不讓:“不!我們只是取回自己需要的土地,請看我帶來的這份文件!當初聖君士坦丁賜予我們的可絕不止這些。”

丕平擺擺手:“我不會看的,我不識字!”(他真的是個文盲,也確實沒有看偽造的文書)

史蒂夫有點發懵:“那您當初和先代教皇的通信?”

丕平:“我口述,讓手下的治安官寫的啊!”

有點無語的史蒂芬只能自說自話:“總之聖君士坦丁賜予了我們教會很多土地和權利,我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一塊能立國的土地就行!”

丕平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你們做的能不能讓我滿意啦!現在,我的朋友!請跟我回巴黎,一場盛大的加冕儀式在等著我們。儀式完成後,我將親自帶領法蘭克的戰士們前往羅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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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平的雕像略萌

危險的雙贏

加冕儀式完成後,獲得“羅馬貴族”封號的丕平立刻宣佈自己是教會的保護者,強迫倫巴第人交還教會的財產。阿伊斯塔夫理所當然的拒絕了他,於是丕平立刻起兵向意大利半島進攻,2年之後他走進了永恆之城羅馬,教會的倫巴第危機解除。

來到羅馬的丕平講拉文納教區和其與羅馬之間的土地都交還給教會,算是初步完成了交易。到了公元756年,他又將五座城市送給了教會,一個新興的政治實體教皇國終於在他的扶植下建立,下一步他將開始北征,為“奧古斯都”的封號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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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平加冕,身邊的孩子就是未來的查理曼大帝

這看似一個雙贏的結果,但其實兩邊都包藏禍心,丕平給教會的五座城不是一整塊,而是一個接一個的狹長地域,最遠的三個城市教會根本無力管理。他的目地不復雜,我能給予的,我也要保證能收得回。

教會看起來溫情脈脈的接受了饋贈,但他們圖謀的東西更加龐大,丕平和他的王子都確定會由教會加冕維持正當性,這隱形的權利只是眼前所得。組建的教皇國有能力自保,在法蘭克王國的庇佑也有能力干涉世俗是中期所得。

最重要的長期所得是丕平沒有否認的那份《君士坦丁御賜文》,它將王權賦予的權利攬進了教會囊中,在150年後它將成為所有西歐王者的緊箍咒,強如獅心王理查、尊嚴王腓力、紅鬍子腓特烈也無奈俯首。這場噩夢足足纏繞了西歐君主500年,到新教興起時都沒能徹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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