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 文學不需要任何人去殉道,它僅僅是一個人享受生命的一種方式

表面看來,我似乎不願跟人群待在一起,其實,我只是用身體的遠離,來守護心靈的寧靜和獨立,實現一種更高意義上的靠近——靈魂的靠近。

我很早就明白,如果沒有證得靈魂的自由,身體的靠近就容易導致靈魂的遠離。因為人的心裡有慾望,也有功利,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和紛爭。所以,當我的靈魂還沒有徹底覺醒時,我必須遠離人群,避開汙染和干擾,證得一份絕對的清醒。而證得覺悟之後,也就沒有遠離和不遠離之說了。這時,智慧和慈悲才能變成一輪明月。

所以,過去的我,是在用一種形式上的遠離,踐約一份更高意義上的愛。這份愛,或許不能被很多人理解——很多人都覺得我沒有人情味——但我的人情味和詩意,其實已融入了我的作品。

很多人都說,我的小說有一種高濃度的浪漫。那浪漫,那詩意,也能賺人眼淚,有些女大學生就把我幻想成潘安那樣的男子。結果,她們慕名來找我,卻發現她們心中的潘安,其實是一個留著大鬍子的西部漢子,於是大倒胃口。她們哪裡知道,世界上最浪漫的不是情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明白人。

不過,在南安中學教書時,我還沒有明白。那時,我只是一個文學殉道者,就想做路遙那樣的作家。

路遙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他對文學的追求鍥而不捨,但是,他對文學的追求達到了極致時,文學就成了他心靈的繩子,把他死死捆住,他無力掙脫。這時的他,已失去了最初在文學中嚐到的那種陶醉。所以,他活得很苦,也很累。

文學不需要任何人去殉道,它僅僅是一個人享受生命的一種方式

其實,文學不需要任何人去殉道,它僅僅是一個人享受生命的一種方式。文學可以承載某種精神,可以承載某種智慧,但你要是把它們變成文學的原因,就永遠都無法接近文學。因為,真正的文學,是一個人內心的東西,是一個人在陶醉時心靈的流露。它是簡單的,是質樸的,是赤裸的,就像孩子面對母親時的微笑,也像慈母給予孩子的擁抱,溫暖、純粹,沒有一絲的造作和目的。有了目的,就不是文學了。它就變成了一種工具。變成了工具的文學,是虛偽的,也是死的,你很難在裡面嚐到真正的詩意。

有些作家開始是有詩意和享受的,但寫著寫著,就沒有了一個文學青年的單純。他有了一種功利,哪怕那功利不是一般人嚮往的金錢、利益和名譽,而是一種以愛為名的東西,比如對土地的愛,對人類的愛,等等。但這種愛不是真正的愛,它只是一個美好的嚮往,甚至只是一種情緒。所以,他的寫作有了一種很強的功利性,這限制了他本體靈魂的噴湧。如果他不能用智慧之劍斬斷心上無形的鏈索,他就定然會被自己打造的牢籠所困,死於自己最優秀的東西。

有時,我也能理解一些作家,因為生存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是我覺得,一個人在生存之外,還應該為自己的靈魂保留一點純淨的空間。如果連這點空間都沒有了,文學的可能性,也會隨之消失的。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作家都失去了靈魂的領地,都變成了功利的文字工具,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是奇妙的,哪怕有一百個人都在嚮往慾望,嚮往功利,也總會有一個人仍然在追求靈魂的純淨。這第一百零一個人,就是文學的希望。


選自《一個人的西部》

雪漠XU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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