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一)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蒸饃

常言說:“蒸饃蒸在二十八,一年四季財運發。”“蒸饃蒸在二十九,月月都有好兆頭。”過年蒸蒸饃(饅頭)成為家家戶戶置辦年事必不可少的重要內容。而且,不能蒸的太早,也不能蒸的太遲。必須在二十八、九兩天完成,來年才能蒸蒸日上,大吉大利。據說,我們北方人吃的饅頭,其名和做法是從諸葛亮行軍時流傳下來的。


話說三國時期,諸葛亮為安定後方而進軍西南,在橫渡瀘水時,因瘴氣熏天,毒液漫流,過河士兵中體弱者多觸(溺)水致死,軍隊難以挺進。諸葛亮手下提出了一個迷信的主意:殺死一些“南蠻”的俘虜,用他們的頭顱去祭瀘水的河神。諸葛亮面對此景,心急如焚,想來想去,只好祭奠河神,求神降福懲魔,保佑生靈。但殺人不可取,於是命人宰牛殺豬,包成人頭面團,謂之“蠻頭”,投於水中,以示供奉。


打那以後,這種麵食就流傳了下來,並且傳到了北方。但是稱為“蠻頭”實在太嚇人了,加之饅頭是用麥粉做的,人們就用“饅”字換下了“蠻”字,寫作“饅頭”。久而久之,饅頭在生活中慢慢演變成兩種——有餡的和無餡的。有餡的叫包子,無餡的叫饅頭。後又慢慢派生出蒸饃、花捲等,成為北方重要的主食之一。


(二)


我們家蒸蒸饃,每年都在臘月二十八。這一天,全家總動員,老小齊上陣。奶奶掛帥,三位母親主廚,我們幾個大娃娃打零雜,是置辦年貨中最忙最累的一天。


因為過年期間,家鄉習俗是:不蒸不炒(意為不爭不吵),不洗不掃(不洗衣服、不清掃垃圾,怕洗掉運氣、倒掉財運)。全家過年期間吃的饃,燉、炒的各樣菜、走親戚拿的油花大卷等主食,都要在這一天做出來。從廚房到院子到上房,成為一條緊張有序的作業流水線。

二十七晚飯後,我們正準備跟上三叔去印灶爺像,不料奶奶卻把我們幾個叫住,神秘兮兮地說:“明日要蒸蒸饃哩,你們幾個早上起來後,不要打打鬧鬧,不要亂說話。”我們問奶奶為什麼不讓我們說話?奶奶笑著說:“不是不讓你們說話,而是要你們別亂說話,比如蒸饃蒸上後,千萬別說‘爛了’、‘完了’、‘黑了’、‘硬了’等不吉利的話,為了能把饃蒸好,蒸饃時有很多忌牽(家鄉土語,意即忌諱)。”


我們覺得很新鮮,便打爛砂鍋問到底,讓奶奶給我們講蒸饃的忌牽。奶奶說:“蒸饃時為了防止鬼捏饃,蒸饃時一般禁止外人串門。有的人家蒸饃時,在大門口插一把剪刀;有的人家在門口放一碗涼水;有的人家乾脆關門閉戶,以防人來。娃娃不能亂說話、亂插嘴,以防蒸饃發不起來。蒸饃時如果蒸籠漏氣了,不要大驚小怪,要不聲不響地封嚴。沒有蒸籠的人家,要事先約好借蒸籠人家的時間,別人正在蒸饃時千萬不能去借,用後還蒸籠時,必須在蒸籠裡放兩個饅頭,以求兩家富有,吃喝不愁。”話剛說完,我們便搶著問奶奶:“那我們明天蒸饃,是關大門哩還是放剪刀哩?”奶奶笑著說:“老一輩人蒸饃講究多得很,到敖這一代人過年蒸饃時已沒多少講究了。不過蒸饃時別亂說話,特別是不吉利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說,明天你們多幹活,少說話就行了!”


要蒸出香噴噴的蒸饃,關鍵是酵子。十冬臘月,天寒地凍氣溫低,酵子一般發的慢,必須提前下手。若攪得遲了發不起,蒸出的饃就會死繃繃(不鬆軟)的不好吃。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現代蒸饃的蒸籠

為了蒸出鬆軟可口的大蒸饃,臘月二十三下午,母親就引(音:映)了一大盆酵本,放在熱炕上待發(引酵本,就是在原先的酵子裡,再攪些面、加些溫水,攪勻,使其量增加。攪多少為宜,視其蒸多少饃而定)。二十五日酵本發好了,母親們立即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上等糜面,攪了半缸酵子,放在暖和的上房屋裡讓其繼續發酵。


為什麼要用糜面攪酵子?主要是窮字所致。為了能吃飽肚子,在當時糧食作物中,蜀黍(高粱)、糜子,穀子,吃起來味澀雖不可口,但耐旱、產量高,一般佔到全部糧食作物的七成以上,成為人們的主食,稱為秋糧。口感很好的小麥,因抗病性和抗逆性差,產量低,只佔到總面積的三成左右,稱為夏糧。所以,白麵在當時彌足珍貴。一年之中,只有在小麥收割後才能吃十幾二十天。之後留過籽種,將餘下為數不多的幾十斤存起來以備急需;若再要吃白麵,除非生病了,取幾碗麥子到石磨上推磨成粉,或擀麵條、或燒糊糊,或做拌湯,以給病人補補身子,再就是過年才能吃到。所以,過年用糜面攪酵子,實為迫不得已。因味稍甜,畢竟比味更澀的秫秫面好吃的多,因此,糜面就成了當時攪酵子的上等面了。


二十七日下午,估計酵子發的差不多了,母親便揭去缸上面的保溫小棉被,只見酵子裡邊的氣泡發的密密麻麻,用鼻子一聞,酵性味特別濃,說明酵子發好了,可以發麵了。於是,抹乾淨了一口大缸,三位母親洗淨雙手,挽起袖子,將白麵倒在缸裡,兌上酵子,反覆攪拌。不僅如此,還要掌握面的軟硬,既不能軟,也不能硬,全憑主婦們的經驗和技能。經過一炷香的功夫,發麵攪拌結束,上面又灑了一層乾麵粉,蓋上鍋蓋,捂上棉被待第二天用。


(三)


二十八日清晨,當我們還沉浸在夢鄉時,母親們早早就進了廚房,燒水、抹洗案板,清潔灶具,緊接著入灰水(舊時土製的鹼面代用品)揉麵。待我們起來時,廚房早已是歡聲笑語,霧氣騰騰,案板上放滿了待蒸的蒸饃。第一鍋蒸饃一出籠,立即香味四溢。饞的我們直嚥唾沫,不待大人發話,一人抓起一個就吃。因為是用糜面發的酵子,所以吃起來格外甜香。而三位媽媽先端了一盤子到上房,請爺爺、奶奶品嚐,自己則掰開蒸饃看顏色、聞味道、嘗酸甜。母親又打發我端了幾個蒸饃讓幾位鄰居嬸孃品嚐。最後,通過大家品嚐,認為味稍有點酸,鄰居嬸孃又專門過來和母親們商量,把灰水再加一些。


說起用灰水,一九六零年後出生的人可能沒聽說過。由於漫長的封閉式的小農經濟,農村生產力相當落後,農村普遍貧窮,人們的生活用品十分匱乏。解放初期,市場上還沒有賣的蘇打、鹼面,只有私人小店鋪賣的冰鹼。但莊稼人一般都沒錢買,只有專門烙鍋盔或火燒的生意人家才用冰鹼。所以,普通老百姓做饃或擀麵條,就用老先人留傳下來的土辦法——淋灰水,作為鹼面的代用品。


灰水,顧名思義,有灰的水。其製作方法是:先將平時做飯時燒過的麥杆灰或蕎杆灰,從灶膛裡挖出來,裝在乾淨的布袋或籮筐裡積攢起來(其他秸稈的灰為酸性不能用),做灰水時,先在一木架上,放上竹籮,在竹籮裡放一塊大白布,沒有白布的話,可用麥草,將竹籮底和四周鋪嚴,再堆放麥草灰,壓實,中間挖一小坑,澆上水,下面放個大瓦盆,灰水便慢慢地、一滴一滴往下淌,象淋醋一樣。待頭遍水淌盡了,再將瓦盆裡盛的有灰的水澆上去,如此反覆,耗時一整天。隨著時間的延長,灰水顏色也慢慢由淺變深,這時灰水就有勁了(勁,家鄉土話,意為鹼味濃了),等澄澱後盛在灰水瓦罐裡備用。 這既經濟又實用的灰水,在當時莊稼人一年四季以秋糧為主,在做饃擀麵條離不開鹼的情況下,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成為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日用品。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做灰水用的竹蘿

(四)


經過集思廣益,母親們又在揉好的發麵中加了一些灰水,經過反覆搓揉,精心操作,待第二鍋蒸饃下籠後,蓬鬆酥軟、個圓味甜。 三位母親個個臉上笑開了花,高興極了,打發我又送去兩個饃讓隔壁嬸孃再品嚐。之後,我和兩個弟弟在奶奶的指揮下,把用黍黍杆編串的簾子(選用端、勻、粗的蜀黍杆,剝淨其杆子上的皮葉,裁成一米五長,然後用錐子將每根從兩端中間戳一眼,再用細麻繩一根一根串起來),用熱水擦洗乾淨,豎放兩條長凳子,上面橫放三四根木椽,再將簾子平鋪在上面,蒸饃下籠後倒在簾子上,一個一個地擺開,讓水汽儘快蒸發。待再一鍋蒸饃下籠後,將前一鍋晾散的蒸饃拾在一邊,把熱的再一個個擺開,如此反覆,不能擺亂,直到水汽全晾散了,再貯在上房的大缸裡。就這樣,蒸饃蒸了一上午,足夠正月吃半月。三位母親也累的腰痠背痛,雖是寒冬臘月,但他們的臉上,卻掛滿了汗珠。


為了趕在天黑前焯菜、走油鍋,誰也顧不上做飯,餓了就吃蒸饃喝開水,緩口氣之後,緊接著又扒開簡易菜棚,將蜀黍杆、穀草杆底下貯放的紅綠籮卜、白菜、茄蓮、包包菜一一取出,分別處理:茄蓮削皮,籮卜切頭去尾,礤成細絲;白菜、包包菜擇淨幹葉、爛葉、切成細條,大水洗淨,然後分別在開水鍋裡一焯,撈出晾在簾子上。做這些活計時,大人娃娃在奶奶的指揮下,手腳麻利地各盡其能,有條不紊的進行。時間雖已下午,大家又累又乏,本應停下來明天再幹,但考慮到第二天自家要做豆腐,廚房被佔用,只好振作精神,一鼓作氣,又開始做祭祖時用的大饅頭和走親戚的油花大卷。因為量小,加之是純白麵發的酵子,一般都是放到最後做。母親特意將十顆鮮豔大紅棗擺在兩個紅花碗底,然後將純白麵發麵揉好裝滿抹平倒在小蒸籠上,五顆大紅棗格外注目。於是,我問奶奶,為啥要放五顆紅棗?奶奶說:“紅棗大饅頭讓先人吃了保佑來年五穀豐登,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饅頭蒸熟後,還要蒸一籠菜包子和一籠豆包子。”我聽了更加莫名其妙,就問奶奶為啥不蒸成一樣的餡子?奶奶說:“菜包子裡有各樣菜,還有豆腐,意味著來年‘有福、有財寶,’‘豆包’意味著全家‘都飽’不捱餓。”我聽了又問:“那花捲意味著什麼?”奶奶見我打爛砂鍋問到底,就笑著說:“蒸花捲意味著來年生活像春天的花朵一樣鮮豔、美麗,預示著吉祥如意。”我被奶奶的比喻樂的不住傻笑,不由人自言自語地說:“過年的講究太多了!”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過年蒸蒸饃場景

經過一陣緊張而有條不紊的操作,紅棗大饅頭、包子、花捲先後蒸結束,顧不上喘口氣的三位媽媽,又緊接地投入到做血饃的工序中。這是大人娃娃最愛吃的一道家鄉風味小吃。在那貧窮的年代,吃肉相當困難,而做成的血饃,因堅柔可口,是燴菜、炒菜樣樣不離的絕佳食品,既能當肉吃,味道又鮮美,是正月裡招待親朋好友最理想的佳餚。只見媽媽先把豬血塊用溫水化開,倒在盛蕎麵的瓦盆裡,適量加水,攪拌均勻,然後倒在案子上反覆揉一陣,再擀成一指厚的大圓餅,放在籠裡蒸熟。出鍋後晾涼,再切成三指寬的條條備用。


血饃蒸結束後,又馬不停蹄炸了些肉丸子、素丸子和豆腐片。至此,為了全家人能過一個祥和豐盛的年,忙碌了一整天的媽媽們,望著滿蒲籃多姿多彩的大蒸饃,滿簾子綠裡花紅的各樣熟菜,滿瓦盆的油光黃亮的丸子,滿院子飄浮著沁入心脾的醇香,那迷人的清香和濃濃的年味,那無私奉獻和愛意滿滿換來的缽滿盆盈,心滿意足地長長舒了一口氣,笑容滿面的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各自的陋室休息去了。無私母愛大於天,養育之恩重於山。

世間子孝頂溫馨,唯有百善孝為先。


【年味】蒸蒸饃   文\\王啟珍

作者簡介:王啟珍,男,現年75歲,麥積區石佛鎮人。中共黨員,從事行政工作40餘載,其中在鄉鎮基層工作長達30餘年。在職期間,曾在部、省、市級刊物上發表多篇論文並獲獎。退休之後,仍愛好文學,茶餘飯後,蒐集整理資料,先後出版了三陽川石佛鎮下街裡《王氏族譜》、反映三陽川石佛一帶傳統節日——過年的民情風俗《憶往事·話過年》等書。散文《年關迫近,進山換松子》、《昔日回家難,今朝盡坦途》,組詩《退休謠》等。散見於天水在線、天水文學、錦繡三陽川等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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