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藍盈盈的，和煦的陽光照在大地上，大地暖洋洋的。趁著放假在家，高嘉林兩口正在打掃父母住的窯洞，母親正在把剪老虎頭鞋的繡花鞋樣子貼在牆上。高玉德抱著孫子蹲在屋簷下曬太陽，看著孫女在院子裡攆著公雞亂跑，“喔喔”，一時間，屋子裡塵土飛揚，院子裡雞毛亂飛。高玉德一手抱著孫子，一手捻著花白鬍子，內心高興而滿足，不由自主嘿嘿的笑了起來。
院子外面揚起一陣塵土，接著就是汽車喇叭聲，隨後從車裡走下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身穿黑色大衣，手裡拎著皮包，脖子上繫著白色的圍巾，皮鞋光亮照人。後面還跟著個幹部模樣的婦女，高玉德急忙站起來朝窯裡喊嘉林。高嘉林剛掃好牆壁，端著炕桌出來，聽見父親喊他，站在門檻上往外一看，張柯南樂呵呵地站在院子裡，門口柵欄那裡，還站著他媳婦，笑了一聲把手裡的炕桌往上抬了抬。張柯南明白，急忙擺手，“你忙你的，我不急。”接著就抱著平洋，跟高玉德說話。高玉德猛然見他好像個大官，吃了一驚，還以為有什麼大事。接著又見他跟兒子很熟似的，也就安定下來，心中對兒子又升起了幾分驕傲。馬玉霞穿著紅色呢卡大衣，圍著紫色紗巾，拉下紗巾，露出臉微笑著拉著明明的手說話。明明也不認生，一面丟了公雞毛，一面奶聲奶氣地回答馬玉霞的話。馬玉霞鬆開手，從包裡取出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捏在明明手裡，高玉德急忙抓過來就往回塞，“這不行，不能要，太多了！”
高玉德心裡明白，過年孩子的壓歲錢，頂多也是十塊錢，他給的太多了，有點兒離譜，誰個掙錢也不容易，一直推辭著說：“不能要，不能要，太多了！”
馬玉霞急忙用手攔著高玉德，高玉德也順勢拉著明明，偷偷問：“明明，來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這時，明明點頭說：“認識，她是馬阿姨。”
張柯南放下平洋，接過錢分別裝到明明和平洋的衣服兜裡，樂呵呵地跟高玉德說：“給娃娃的壓歲錢，您老就別攔著了。”高玉德聽了這才不說什麼。
高嘉林望見外面張柯南與父親爭來爭去，趕緊和趙淑芬從屋裡出來，邊走邊拍著衣服，一團塵土飄蕩起來，陽光底下幾乎看得清每顆沙土粒。見到他倆口子的狼狽像，張柯南和馬玉霞都禁不住笑了。高玉德住的房屋裡面塵土亂飛，好在高嘉林住的窯洞沒掃，就領著他兩口去那邊。張柯南和馬玉霞都不習慣坐炕，挨著炕沿坐了，就急切問：“聽說你停薪留職，準備去省裡報社了？你咋不說一聲，我還是不是你哥們？那麼大的事，怎麼也不給我說一聲？”
此時，張柯南大聲奚落著，又用手重重的拍了下高嘉林。高嘉林應聲道：“是啊！你咋聽說了？”
“咱倆還是不是哥們？是哥們為什麼還瞞著我？”張柯南仍然在埋怨道。
“嗯。是哥們。”高嘉林回頭斜著眼睛瞅瞅他，把他細細觀察了一下，便懶洋洋地說。
張柯南看著高嘉林滿不在乎的勁，笑了笑便說：“都在一塊，再遠也不過幾里路，早就在縣城傳開了。昨天我去廣播局大院找你，說你回老家了，正好今天來大馬河，順路過來看看。嘉林，好好哩，才提了幹，又準備提拔你當副局長，你怎麼說停薪就停薪了，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才過幾年的安穩日子，身心又疲憊了，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闖蕩？”
“我就像蟲子冬眠，長期躲在一個地方隱蔽起來，等待適合的機會。人的思想在不斷變化，我不是墨守成規的人，總希望挑戰，這樣才能激勵鬥志，人生才能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高嘉林心底也沒數，也不情願多說，只好用道理來說服張柯南。
張柯南瞧著高嘉林依然滿不在乎的面容，又給他講了一大堆的道理，很生氣地說：
“好了，嘉林，你就別唱高調行不行，來點實際的，唱高調能填飽肚子嗎？是管飢還是管飽，你心裡到底是咋想的？”
“剛才說的是真心話，人生最大的財富就是心存夢想！”高嘉林面無表情，雙手一攤，他不認為自己是暈頭漲腦地跑到省城。
張柯南用詫異的目光看著高嘉林的神態，用手指著牆上的宣傳畫，又高聲叫嚷，他真的發火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其實外面的痛苦也很無奈！”
“放心吧老同學，俺會爭取哩！我既然認定了目標，你說我會輕易的改變嗎？”嘉林用手重重的在炕沿上錘了一下，很不服氣地說。
“準備何時走，停薪留職辦好了沒有？”聽嘉林這麼說，張柯南也深知他的性格，便不再追問，轉口變成了關心的話語。
“一切都辦好啦！”
高玉德老漢的耳朵真敏銳，聽得都是一知半解，有的話他也理解不透，便急忙抱著孫子站在窯洞窗戶底下問高嘉林：“啥叫停薪留職？”
“就是到外地考察！”突然，張柯南一句話扔給了高玉德。高嘉林笑著看了張柯南一眼，沒接話。
“多久呀？別走遠了，讓俺操心！”高玉德還不放心，依然不停地追問。
“兩個月。”
“唉，你們年輕人呀，就是愛折騰，這山攀著那山。反正俺老了，操你們的心也是白操！”高玉德不停地嘮叨說。
馬玉霞看著高玉德老插話，就寬慰高玉德說：“老爺子，你就別操心啦！嘉林不是小孩子，他幹什麼事情知道輕重。他有想法，你就別牽腸掛肚了。”
“知道輕重就好，知道輕重就好……”高玉德的話在院子裡久久迴盪。
趙淑芬從母親窯洞出來，剛到自己窯洞門口，見高嘉林變了臉色，就顛三倒四忙著插話，“你兩口來這兒幹啥？”
高嘉林聽見淑芬扔出這樣一句話，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忙解釋說：“別往心裡擱，她說話就是沒水準！”
“嫂子，你是不是堵著不讓中午吃飯哩！”馬玉霞樂呵呵地說。
趙淑芬半生不熟的話，一下把張柯南給噎著了。那知馬玉霞的一句玩笑話，倒讓淑芬搭不上話來。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簸箕剛剛炒過的花生，不解地看看張柯南，又看看高嘉林，不知該說什麼好。
馬玉霞撲哧一聲笑了，接過淑芬端過來的花生剝了一個，笑著說：
“高大記者，你聽誰說正月大老遠地不去走親戚見朋友呀！我們還真有正經事兒找你，這次來主要是到你們鄉考察，聽聽高大記者的意見。”
“這地方又不產糯米，考察啥呀？”趙淑芬心裡直犯嘀咕，一面讓兩人吃花生一面給他們倒水。
高嘉林原本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老同學相互拜訪，情理之中，沒想到張柯南夫婦倆今天來，還真有正經事要問他。
張柯南收購食品公司後，企業做得紅紅火火，膽量也比過去大了，敢想敢幹。趁著高嘉林尚未到省城，這回逮著得好好的聊聊企業的事。見玉霞挑明瞭，張柯南就解釋，“研究出速凍湯圓以後，經過認真摸索，終於研究出來速凍素菜餃子，吃著也不錯，等回縣裡了，給你送兩袋嚐嚐。這個素菜餃子，我們準備就在這縣城周圍建一個無公害蔬菜基地。大馬河鄉位置不錯，往東走不遠就是省道高速國道交叉口，又有三合縣這樣的企業，企業環境好，政府支持，群眾基礎也好，今天先來看看。”接著，張柯南又解釋說：“在外省建無公害蔬菜基地的模式，一是農民致富型，村村戶戶建塑料大棚發展蔬菜生產；二是企業發展型，企業投資建設無公害蔬菜基地；三是公司加農戶型，組織一條龍的生產加工銷售服務體系。”
高嘉林好像聽天書一樣，昔日溫吞的張柯南今日卻成了商界的精英了。張柯南這幾年積累的商戰經驗和培養鍛煉出來的經商頭腦，也令他大開眼界。
陽光透過窯洞的窗戶，映在高嘉林的臉上，照得他明亮的眼睛反射出一股睿智的光芒。沉思片刻，嘉林緊緊盯著張柯南說：“依我看，公司加農戶這個思路好，有產有銷，是今後農村發展的好路子。”
“對，說得好。”冷不丁，馬玉霞的大嗓門把大家嚇了一跳。馬玉霞咯咯笑著擺擺手，接著邊剝花生邊聽他們說話。
“建立無公害蔬菜基地，著實是個新鮮的事兒，也是農民的一條致富好門路！”高嘉林笑著看了看馬玉霞，接著對張柯南肯定地說。
“那你覺得怎麼建最好？”張柯南問。
高嘉林上學的時候，在班裡就是拔尖的，這些年，人在縣裡，卻經常到外面長見識，眼光很長遠，他的建議值得深思。
“以大帶小，分戶種植，產供銷一條龍咋樣？”嘉林不假思索地說。
這雖然是句問話，但在趙淑芬聽來，自個的男人就像軍師一樣，給張柯南這個大老闆出謀劃策。說是問人家看著怎樣，其實他自己心裡已經認定了，這個男人自信得讓人折服。想著想著趙淑芬抿著嘴笑了。
高嘉林看了淑芬一眼，繼續認真分析，他的話透徹精闢，看問題很全面，從不蜻蜓點水地去分析問題，而是從深度和廣度考慮，他的每句箴言都影響著張柯南企業初期的創業發展思路和理念。
屋內靜悄悄的，張柯南瞥了一眼馬玉霞，認真地回答：“就按高嘉林的意思辦，以大戶帶小戶，分戶種植，走合作經濟發展之路。”
高嘉林幸福的笑著點了點頭，自己的建議能被採納，心裡由衷地高興，垂著眼眸想了想，追問：
“跟鄉政府打招呼沒有？”
張柯南呵呵笑笑，非常激動不安地說：“大星期天的，又大過年哩，別打擾人家了，今天到高家村先看看，專門來你家取經，等會再去馬店巧珍家看看。”
“去巧珍家？”趙淑芬有些不明白了，“他家是賣肉的，又不是賣菜的。”
馬玉霞笑著拉拉趙淑芬的手，兩人幸福地望了望，說：“包肉餃子是需要肉的，企業可以強強聯手呀！”
趙淑芬這才恍然大悟，高興地跟馬玉霞說：“你們去吧，我看成。這兩口子都是實誠人，我們吃了他家好幾年的火腿腸了。”
不過，三合肉聯廠的信譽張柯南和馬玉霞也非常熟悉，他們更為關心的是產品的質量。用張柯南的話說，就是一定要生產出放心餃子，才敢賣給客戶。四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張柯南從車上把東西搬下來，兩口就告辭了。高嘉林和趙淑芬挽留不住，只好送出門外，等他們的小轎車冒著煙跑遠了，趙淑芬才對高嘉林說：“啥時候咱能坐上小轎車呀？”
高嘉林不說話，看著轎車行駛在通往馬店的公路上，屁股後頭冒著黑煙，一路揚起黃土。
馬玉霞坐在車裡，看著張柯南有些心不在焉地開車，怕他一不留神出啥差錯，連忙跟他說話：“你看，這路可比去年秋天來的時候好多了，過去坑坑窪窪，現在平平坦坦的。”
張柯南聽了，望著窗外說：“聽高立志說，原來因為路不好，喂大的豬不好往外運，收的糧食也不方便去賣。去年高家村和馬店商量了，共同出錢，把倆村之間的土路修成公路。”
“高家村人一點兒也不傻嗎？都知道靠交通致富了！”馬玉霞調侃著點頭說。
張柯南一聽就笑了，“都是一個腦袋兩隻眼，不能因為人家住在山溝裡，就覺得人家不如城裡人。要論起精明來，或許咱還不如他們呢？別的不說就說巧珍吧，修這條路本來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沒想到，她一聽說就派人送去十萬塊，還說不夠了再找她要。別看這條路短，算起來不過三里多路，可這人心難得。本來高家村的生豬，還供應其他幾個新建的肉聯廠，經過這件事，全都願意往三合公司送，其它幾個廠漲價也要不走，你說這是賠還是賺？你說巧珍精明不精明？”
馬玉霞聽了，不由得感慨道：“真沒想到，一個農村婦女竟然有這般魄力和遠見。”想到這兒，她又說：“那你說，咱們找她借錢蓋無公害蔬菜基地能成嗎？”
對於這件事，張柯南心裡也沒底，雙手握緊方向盤緩緩地說：“不知道，看情況吧。真不行只能再到銀行去找關係了。”張柯南開車穿過馬店街裡，在一座花門樓前停下，沒想到，馬拴爸又說倆口不在家，到肉聯廠去了。
張柯南苦笑著，“過年了，這倆人還窩在企業，真怪敬業哩！”
馬玉霞也跟著搖頭笑道：“咱兩個都夠敬業了，沒想到還有比咱更敬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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