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6 實錄:我深愛的女人,死在了我的懷裡


實錄:我深愛的女人,死在了我的懷裡


我要把人世間的愛恨

男女間的糾纏

城市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全都說給你聽

實錄:我深愛的女人,死在了我的懷裡


我十歲時,最愛去的地方是我家後院不遠的江畔大垃圾場。

小半個城市的垃圾都堆放在那,等待夜裡的大卡車將它們運走。

那裡是棚戶區邊緣。

對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來說,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想到卻找不到的。

比如變形金剛開始流行時,它是很多渴望卻沒錢買的孩子心中的一個夢。

而有一天,我竟然在那發現威震天的一隻斷臂。

我找到的第二個寶貝是一套俄羅斯套娃。

它身上的塑料袋殘破不堪,好像還沒來得及拆包裝就被無情拋棄了。

我興奮地將它帶回家,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送給米娜。

我將它們擦洗乾淨,用彩筆將蹭掉的顏色仔細塗補、晾乾,然後加深,再晾乾,直到看不出痕跡。

那天,米娜接過套娃,歡喜地笑了。

我感覺眼前燦然一亮。


那年米娜九歲。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經常玩猜字遊戲。

我寫在她手心的字,她不等寫完就猜到是什麼,這方面我卻非常遲鈍。

她握住我的手,捋平手指,在掌心一下一下輕劃。

因為緊張,也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稚氣十足的臉上,她寫了什麼,我茫然不知。

後來她嚷著說,“紀米嘉,你太笨了。”轉身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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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我和米娜依舊親密。一次我去她家,她瞥了她媽一眼,拉著我出門。

她讓我以後別去找她,我問為什麼,她說被她媽罵了。

問原因,她怎麼也不肯告訴我。

我泱泱回家。

後來母親對我說了米娜家的事。

她媽媽曾是個幸福的居家女人,十指不沾陽春水。

米娜的父親在她五歲那年因病去世,為了生活,她媽媽去裝潢市場當了油漆工。

“你和米娜沒有希望的。”母親對我說,“我們家太窮。她媽媽不會同意女兒嫁到這樣的家庭。”

從那以後,我再沒去找米娜。

江畔垃圾場不久被清除,改建成城市綠地,童年的種種就此成了無跡可循的回憶。

高中畢業,我考入省建工學院,米娜考入西安公路學院,各自離家。

我常想起她的樣子:不羈地甩甩烏黑的短髮,嚴肅地看著我說,紀米嘉,你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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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期間,我談過幾場不走心的戀愛,後來沉迷上游泳。水下憋氣我能達到四分半,並且樂此不疲。

一年暑假,我在街頭碰見米娜,一個年輕男子擁著她,像是她男友。

“嚴軼。”她介紹說。

我禮貌地和他握了握手,隨即忘了他的模樣,只感到特別失落。

我覺得自己和米娜的人生再不會發生任何交集了。

她是我少年時的一個夢,而今醒了。

你不能期待反覆做同樣的夢,這很愚蠢。

可命運就是這樣,當你篤定一件事不會發生時,它會戲劇化地在你眼前呈現。

那時我在公路工程局上班,夏天在野外施工。

一天傍晚,局領導帶著幾個人來到計劃科辦公室。

“這是咱們局從廳裡借調的技術員。”局長介紹。

大家一一寒暄。我驚訝地看到,其中一個人竟然是米娜。

那時,我們已經差不多三年沒有見面。

看到我,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笑了。

那晚,工地臨時組織歡迎舞會。不斷有人邀請米娜,她毫無空暇。

當最後一支舞曲響起,我打算悄然離開時,米娜忽然站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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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嗔怪地瞧著我,似乎在埋怨我沒去邀請她,伸手將我拉入舞池。

如果換做其它舞伴,我的舞可能跳得沒那麼糟糕,可面對米娜,我緊張萬分。

我不斷踩她的腳,越想調整就越慌亂。

她白皮鞋的鞋尖很快被我踩髒。我擔心她會生氣,可她微笑著,沒什麼特別表示。

舞曲快結束時,她在我耳邊輕聲說,“紀米嘉,你還是那麼笨。”

看到我窘迫地紅了臉,她開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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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和米娜在駐地旁的樹林散步。

她告訴我,她和嚴軼已經結婚兩年。

“祝你幸福。”我言不由衷地說。

她沒說話。過了會兒她問,“米嘉,你幸福麼?”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很少思考這個詞對於我的真正含義。

可我知道,此刻我是幸福的。

像小時候那樣走在一起,迎面而來的風只吹著我和她。

如果她能在我懷裡,手臂纏繞我脖頸,身體若即若離,我想我會幸福得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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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這個念頭讓我產生擁她入懷的強烈渴望,幾乎難以抑制。


可我最終還是控制了自己,為此十分沮喪。

一天中午,嚴軼來了。

他開輛尾號四個7的白色路虎,跳下車的身體姿態透著漫不經心,彷彿這裡只是他家後院,一切都因太過熟悉而微不足道。

他淡淡向我打了個招呼,徑直朝米娜走去,笑著低聲說了句什麼,像擁著一隻小鳥一樣帶她上車。

林間小路揚起一股灰塵。路虎像穿山甲般前行。我注視著,心裡五味雜陳。

那天晚上,工地發生停電事故。

唯一一臺發電機只夠維持施工現場照明,辦公和居住區黑漆漆一片。

米娜建議舉行舞會,用手機伴奏,立時受到大家的響應。

板房所有窗子被打開,月光盡情揮灑。

人影攢動。黑夜讓律動中的一切都帶有幾分神秘的異樣。

當米娜的雙臂自然地環上我脖頸時,我陶醉了。

我們從沒有距離彼此這麼近,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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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他麼?”我醞釀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問。

她看了我一眼,靜靜一笑,沒有回答。

我想我大概不該問這個問題。

她屬於嚴軼堅不可摧的鋼鐵世界,而我充其量是海上漂流的一塊舢板。

我和他不在一個格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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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去鎮複印社裝訂文件,米娜因早起腹痛,科長讓我帶她去鎮醫院看看。

米娜打吊瓶時,我將文件送去複印社,然後回醫院。

待她打完針,複印社的文件才裝訂一半,於是我們在街角的一家旅店等。

關上門,那個幽閉狹小的空間讓人浮想聯翩。

無論我還是米娜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尋找可聊的話題化解尷尬。

她抱著腿坐在床上,下巴搭在膝頭。

說起童年時的趣事,她問我還記得猜字遊戲麼。

我回答記得,她說還是那個字,想猜麼,我說好,伸出一隻手。

她的食指在我掌心划著,半低著頭,這時,我瞥見她後頸下方有塊醬紫色的淤青。

“那是什麼?”我正想仔細察看,她已經坐直,掩飾著,“沒什麼,不小心撞到的。”

我狐疑地看著她。她調轉目光,說起別的。

那個施工季節,嚴軼來過幾次。米娜每次都和他出去,但從不在外面過夜。

她並不因為他的到來而顯得興奮,相反,有時似乎很勉強。

一次在施工現場,地面溫度很高,她挽起袖口時,我看到她小臂上有塊新的淤青,詫異地望著她。

“不小心撞到的。”她解釋,隨即拉下袖口遮住。

我開始奇怪,為什麼她那麼愛發生事故。

入秋時,米娜的母親去世,米娜比以往沉默了許多。

那天我們去鎮上,中午吃飯時,米娜非要喝點酒。

她喝了不少,醉了。我攙著她去了那家旅店,決定等她醒酒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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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膝坐在床沿上,滿面潮紅,眼睛望著窗外,喃喃地說,“米嘉,你信命麼?”

我搖搖頭。

“小時候我不信,現在我信了。”說著,她的臉埋在膝頭,抑制不住地哭了。

我走過去,默然將她抱在懷裡。

過了會兒,我開始吻她。她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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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遮擋嚴實的窗簾滲透,屋內半明半暗。

米娜的短髮被汗水浸溼,粘在額頭,身體起伏投下的每一片淺淡暗影都那麼迷人。

她赤裸著蜷縮在我懷裡,手臂搭在我腰間。

“這算是背叛吧?”她輕聲問。

我遲疑著,沒有回答。

算麼?也許。如果她還愛他。

“你愛他麼?”我問。

她將臉埋在我胸口。

“我怕他。”她說。

“為什麼?”

她又不說話了。

我抬起她的小臂,那塊淤青淡了許多,但依舊在。

除了那兒還有別處,脅下,腿上。

“他打你,是麼?”我想象著那個場面,心一揪一揪的疼。

“他很偏激,易怒,我找不準可能引他發怒的那個點,”米娜低聲說。

“起初我以為兩人磨合一段時間就好了,直到有一次他去廚房找刀子,我真的害怕了。”

“你應該離開他。”我說。

她苦笑。

“可是不發脾氣的時候,他對我很好。他送我媽去高級療養院養病,自己常去看他。我媽臨死前說,這世上不會有比嚴軼愛我的男人,讓我這輩子都跟著他。”

“你也這麼想?”我問,想到了自己。

米娜半晌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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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她說,“現在我想離開他。我過夠了戰戰兢兢的日子。可我覺得我應該償還他對我的好,不然我媽不會原諒我。”

那段時間每次去鎮上,我都儘量帶上米娜。

時間允許的話,我們會在旅店待上兩到三個小時。米娜會睡一會兒。

一次,她忽然從夢中驚醒,說有隻胳膊沉沉地壓著她的脖子,像蛇一樣漸漸抽緊。

她撫著那個地方,驚懼不已。

“米嘉,我們不能這樣。他知道會殺了我。”

我安慰她說不會的,噩夢已經過去了。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回憶自己和米娜的種種。

曾經愛過,一旦不愛了,是否就算背叛?

那一張婚書如何能擋住心中氾濫外洩的情感。

如果那情感足夠理智,是否還算真正的愛情,而真正的愛情一定在道德範疇麼?

思來想去想不明白,我覺得自己終究是個凡夫俗子。

我愛米娜,想要她,也想保護她,將她從那個令人壓抑的世界裡拖出來。

至於其它,被罵也好,被肯定也罷,我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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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收工。米娜決定和嚴軼離婚。

我讓她找個飯店,在公眾場合談總比在家安全,我會悄悄坐在附近。

她答應了。

那天深夜,我忽然接到她的電話,意識到情況不好,急忙出去。

她坐在酒店大堂裡,衣衫單薄,頭髮凌亂,臉上有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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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米嘉,你帶身份證了麼,幫我開個房間吧,我在這坐一個小時了。”

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然後辦理登記手續。

米娜告訴我,嚴軼不知從哪聽說了我和米娜關係曖昧的傳聞。

其實這不奇怪,他交通廳有朋友,米娜的工作就是他安排的。

他拷問她。她不擅長說謊,慌亂得語無倫次。

他開始動手,從容不迫。

他下手的狠勁兒,眼裡冒出的兇光,都是米娜從未見過的。

她被他堵在書房角落,心中恐懼達到頂點,終於開始用力尖叫。

她的尖叫聲劃破了黑夜,讓他一時呆住。

她趁機推了他一把,衝出門外。

回憶這些,米娜渾身發抖,滿臉絕望。

“別怕。”我摟過她,柔聲說,“剩下的由我處理。都過去了。”

翌日清晨,我們剛走出酒店大門,米娜忽然嚇得捂住了嘴,後退幾步。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輛尾號四個7的白色路虎靜靜停在路邊。

我大步走去。這時車門打開,嚴軼下了車。

他迎面走來,緊緊逼視著我。

我看見他身體兩側的手握成拳頭,聽到關節發出的吱嘎聲。

當人們將我倆拉開,場面已經狼狽不堪。

嚴軼眼眶發青,嘴角滲出血跡,想來我也好不到哪去,因為嘴裡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太陽穴嗡嗡直響。

我們喘息著,對峙著,儼然為了爭奪交配權而展開生死決鬥的雄性動物。

嚴軼始終沉默,眼睛盯著我,什麼都不說。

他在維護一個男人的最後尊嚴。

他對米娜的來勢洶洶的愛,那種暴風驟雨一樣的覆蓋,在他看來是世上最親密的表達,是公然宣示的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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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從未想過,在別人眼裡,它意味著什麼。

那種突如其來的挫敗感,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當警車鳴叫著駛來時,我環顧四周,發現米娜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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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局出來,我開著捷達在城裡四處搜尋。

兩個小時後,我在江畔找到了米娜。

她依舊穿著昨夜那套單薄的衣衫,臉凍得發青。

“走,跟我回家。”我拉起她的手。

“我沒有家了。”她悽然說。

“你有我。有我就有家。”我簡短地說。

她轉過頭哭了。

“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寧可弄死我,也不會放過我。”

“可惜你不是他的了,從現在起不是了。”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堅定。

在車裡,我思索著下一步的打算。

忽然,我從後視鏡看到那輛白色路虎,正朝著我們的方向慢慢駛來。

它在遲疑,就像終於下定了決心,它的速度忽然開始加快。

我喊了聲“下車!”推開車門。可米娜沒動。

我回頭望著她,手扶著半開的車門,呆住了。

她轉身注視著那輛路虎,眼裡的驚恐漸漸消失,代之以深深的平靜。

巨大的撞擊聲鑽入耳際,捷達猛地震動了幾下,在一股強力的推動下,它撞破欄杆,墜向江面。

車子漂浮了大約兩秒,然後車頭朝下,緩緩下沉。

江水迅速湧入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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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米娜,她在車子下落期間頭受到撞擊,暈了過去。


我屏住呼吸,游出車外,繞到另一側,拉開副駕駛車門。

我伸手拉米娜,發現她的腳在座位底下卡住了。

她的眼睛閉著,身體軟綿綿地靠著我,像一顆柔弱的海藻。

直到我耳朵裡嗡嗡的,因極度缺氧而眼前發黑,才將米娜拉從車裡弄出來。

江畔聚集了不少人。我拖著米娜,踉蹌著爬上岸。

有人接過她。我癱倒在地,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我聽到人群的議論聲。不用看,我也知道米娜怎樣了。

喘息了一會兒,我從地上爬起,分開人群,目光在江畔搜索。

我看見了那輛白色路虎。它車頭朝著江面,距離墜落的邊緣不到半尺。

嚴軼坐在駕駛座上,直愣愣地望著江水,面色如土。

此刻的他看著不像一個人,而是一具空空的軀殼,一張假面,人世浮華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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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我做了個模糊混亂的夢,醒來湧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米娜寫在我掌心的字。

我終於猜出來了,它是:娜。

後來我去了很多地方,無論在哪兒,只要感覺到掌心的溫度,就會想起那個字,眼眶發熱。

指尖輕輕劃過,寫下名字,那種感覺,恍若隔世。

記得有個作家說,“得忘記。為了忘記得離開。”

可對我來說,離開已沒有意義。

那個字像一個無形的印記,烙在我掌心。

今生今世無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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