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興趣是良師益友

從“自我啟蒙”到“偷聽偷學”,由“紙上彈琴”到書琴並進,六十餘年操縵不輟,若沒有濃厚興趣,恐怕很難堅持。

五歲時,我被祖母帶到上海父親身邊。當時我家就在上海最繁華的地段,附近有著名的四大舞臺和許多小型戲臺,整日輪番表演各種戲曲、曲藝、歌舞、雜技等,不遠處還有上海音樂廳,以及大大小小的書場、戲院。大人去看戲聽曲常常帶上我,加之家裡有不少絲竹,我對各種樂器慢慢熟悉起來,回家便不成調地東拉西彈。

我居住的弄堂裡也有些喜歡樂器的人,一到夏夜納涼時,他們總湊在一起合奏,江南絲竹、民間小調、廣東音樂,豐富多彩,每每我都興趣盎然地聽到“散場”。有一次他們聊到弄堂某號姚家,家裡有不少樂器,甚至還有琴,說那是很高雅、很難學的樂器,琴譜如同天書般難懂。那些我仰望的高人居然知道我家有琴,言語間還很敬重我父親,聽得我美滋滋的,對古琴興趣越來越濃厚,學琴念頭也愈發強烈。

那時候,我的興趣愛好蠻多的,一會兒喜歡習字、一會兒喜歡畫畫、一會兒喜歡看古今中外小說,父母既不加約束也不給指導,由我“自然生長”。我也喜歡過各種樂器,可能從小耳濡目染,學起來都能較快上手,但都不持久,除了古琴。當初父親對我學琴真是無心插柳。他在我的學前教育中加入了減字譜,興致高時還在琴上作示範,這對我影響非常大,不僅使我較早就認識一些古琴指法譜字,更重要的是培養了我學琴的興趣。小學時,我在諸多樂器裡也是對彈琴更有興趣,經常胡亂彈起來,有時還能利用散音和泛音結結巴巴彈出一些小曲調,於是興趣就更濃了。我小學六年級時,沈草農編寫的《古琴初階》出版,比起家裡幾部線裝本琴譜,這本書易懂多了,於是我照著書自我啟蒙。

家裡第一個得到父親授琴的是姐姐。父親教姐姐時,我偷偷地聽,然後自己悄悄地練習,基本上能與姐姐保持同步。父親發現時,我已自學不少曲目,甚至已在學彈《梅花三弄》。這時父親覺得我對古琴是真有興趣,並有一定自學能力,於是就開始逐操親授,及至我高中學業加重,學琴進程開始減慢。

上世紀60年代我離滬遠赴雲南,臨別前,父親將家裡僅有的一把二胡、一支簫放於我的行囊,並在所剩無幾的書裡挑了一本《唐詩一百首》囑我帶去。這些都成了我在農村、礦山幾年生活裡的良伴,可我日夜盼望的仍然是繼續彈古琴。

再次彈琴已是1970年夏天,我從雲南回滬探親,在家中如飢似渴地彈琴,父親非常驚訝為什麼時隔多年我還能彈不少曲!是我對古琴的熱愛,令我對琴念念不忘。在農村學拉二胡之餘,我在拼接的報紙上畫一張七絃十三徽的琴,熟記於腦海的琴譜反映於“紙琴”上,左右手在“琴”上按撫,心裡默默唱著旋律。不耐用的“紙琴”在“撫奏”中很快破損,破了就再畫,如此“紙上彈琴”數年未曾中斷。直到沈仲章先生將我父親還給他的一張琴轉贈給我,我再也沒有與琴分開過。

從此,每年寒暑假回滬,父親都會逐操親授,並要求我多讀古琴典籍,諸如《琴書大全》《太音大全集》等,嵇康《琴賦》更是要我再三閱讀。這期間我也有幸得到吳振平、張子謙教導。1971年到1981年是我學琴“全盛期”,興趣大、記性強,所以學得快、學得多、記得牢。我年少時,正是父親開始獨立打譜的階段,父親先後完成《幽蘭》《廣陵散》《大胡笳》《胡笳十八拍》等琴曲的發掘整理,那些曲調每晚在我耳邊迴盪,促進了我以後的學習。

回顧從“自我啟蒙”到“偷聽偷學”,由“紙上彈琴”到書琴並進,我的琴樂琴學歷程可謂曲折多變。若沒有濃厚的興趣,幾經周折恐怕很難堅持。六十餘年操縵不輟,無論在順境還是在逆境,我與琴互相需要、不離不棄的深厚感情未曾改變。如今學習古琴的人越來越多,但我想,只有明白自己真正興趣之所在,興趣才會如同良師益友般地與你同行,使你快樂,伴你成長。

姚公白,1948年生於杭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中國崑劇古琴研究會副會長。曾發表學術論文《姚丙炎古琴打譜》《“但曲七曲”之辨》等,出版多張古琴專輯。近年整理出版《姚丙炎古琴藝術》及《琴曲鉤沉》。

《 人民日報 》( 2020年03月06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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