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 48歲母親每天都會哭一場!章瑩穎失蹤一年,這個家仍在等待真相

有時夢太真切,就像一年的時光從未流逝。

48歲的葉麗鳳時常做夢,夢見女兒回來了。她穿著裙子,在床邊坐下,凝視著自己,那麼近。

每次她伸出手去,試圖撫摸孩子的臉,夢就醒了。

2017年4月,27歲的中國訪美學者章瑩穎前往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交流學習。6月9日的監控錄像顯示,她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後失聯。

隨後的6月30日,美國聯邦調查局宣佈,已逮捕涉嫌綁架章瑩穎的27歲白人男子布倫特·克里斯滕森。並表示,相信章瑩穎已經死亡。

章瑩穎失聯後,她的母親葉麗鳳、父親章榮高和男友侯霄霖曾前往美國尋找,並旁聽法院開庭。但章瑩穎一直下落不明,布倫特·克里斯滕森始終拒絕認罪。

明天,厄巴納香檳分校將舉辦章瑩穎的紀念活動。

時隔一年,錢報記者來到福建南平,章瑩穎的父母,依然在等待真相與答案。

48歲母親每天都會哭一場!章瑩穎失蹤一年,這個家仍在等待真相

時間靜止了

陰雨連綿。

橫穿閩北小城建陽的崇陽溪水驟漲,大團水草被黃濁的湍流裹挾而下。

沿著溪流走,章瑩穎曾生活的老小區充滿煙火氣——菜鋪果攤一字排開,米粉店熱氣騰騰,老闆娘和來來往往的熟人打著招呼。

走進章瑩穎家,時間卻像是靜止了。去年的春聯還貼在門上,喜慶的紅紙斑駁褪色,牆角青苔瘋長。

這是一座灰色四層自建小樓,房齡近20年,保留著棗紅色的木門、木窗以及老式雕花玻璃窗,和相鄰的房子比更陳舊些。

木門只開了一扇。往裡望去,陳設清簡。葉麗鳳有些拘束,將記者迎進屋後,她忙不迭地取杯倒水,泡上枸杞和菊花,然後坐到靠門的椅子上,沉默。

記者曾在去年6月底來過章瑩穎家。那時,章榮高前往美國找尋女兒,葉麗鳳留守家中。第一眼看到她時,她正站在同樣幽暗的客廳裡,頭髮凌亂、神情呆滯。

這次記者問及章瑩穎,葉麗鳳每次回答前都會有些遲疑,有時還會望著窗外走神。相較去年,葉麗鳳精神多了,但臉上依舊寫滿疲憊。

幾分鐘後,門外傳來電動車的聲音。章榮高回來了。

他臉頰消瘦、皮膚黝黑,一直半低著頭,語調低沉。他轉頭看了一下桌子,想給我們做點吃的,又準備上樓把落地扇扛下來。

看得出來,他們努力希望給來客營造一點舒適感。

但章榮高打斷了很想對記者傾訴的葉麗鳳:“我來說,你別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葉麗鳳再也憋不住眼淚,起身走到隔壁房間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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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送女兒到高鐵站後拍的一張合影

這也是他們最後一張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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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挺住”

“瑩穎媽媽最近才剛好一點,少說點就少回憶,說多了她挺不住。”抽了兩支菸後,章榮高擠出幾句。

越臨近6月9日,葉麗鳳的狀態越差,幾乎每天都會哭一場。

2017年11月回國後,章榮高去醫院檢查,“渾身是病”。“發一整天呆,最後把自己打醒。”章榮高甚至徹夜遊蕩在街上。

但他說,“我必須挺住,要不然我老婆也挺不住。”

葉麗鳳身體也不好,偶爾也會跟著章榮高去教堂,但更多時候,她把自己悶在家裡。

章榮高承認,自己會嚴厲地“罵”妻子,但這是不得已,“只能把她罵醒。”

我們提出想去看一下章瑩穎的房間,章榮高把我帶上樓頂:“瑩穎本來是住在樓下,鄰居打麻將太吵,”這裡如今成為家裡的“禁地”,章榮高上了鎖,怕妻子看到女兒的物件難過。

門口,章家養了一群鴨子,不停呱呱叫著。屋裡陳設簡單,灰塵撲面而來。三張集體照攤在書桌上,“你能認出哪一個是瑩穎嗎?”章榮高問我。

第一張和第二張,我猜對了,章榮高很高興;第三張,章瑩穎在中山大學本科畢業時拍的,我找了兩次,都沒找到她。

章榮高的眼神寫滿失望,我趕緊說,“白了,也胖了點,”章榮高點點頭:“她以前學習生活都很苦的。”

章瑩穎高考那年,語文成績刷新了建陽區近二十年的高分紀錄。新聞循環播出一個多星期,章榮高倍感榮光。

回頭看去,人們發現這個女孩太多的美好:她是“學霸”,熱心公益,還是樂隊主唱,她和男朋友侯霄霖相戀8年,是大學裡的“風雲情侶”。

如果不是那次致命相遇,她本該順利完成學業,再回國尋覓一份高校教師的工作。章榮高說,女兒一直想當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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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國前生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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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女兒還在留學”

葉麗鳳也曾出門打零工,比如幫人裁紙錢,但她甚至不能自如控制手腳。

一年過去,章瑩穎的名字和她的遭遇,在最初的令人震驚之後,也逐漸被淡忘。

看起來,章家人的生活也在一點點重建秩序:章榮高今年過年前回去上班;章瑩穎的弟弟原本初中過後就不讀書了,愛騎重型摩托的少年,開始在一個飯店學廚貼補家用。

章瑩穎的男朋友侯霄霖時常會打電話來問候。“小侯是個很講情義的孩子。”章榮高說,侯霄霖也在默默承受痛苦,因為一直在美國找尋,學業也受到影響。

2018年春節前,侯霄霖曾提出陪章榮高一家過年,但章榮高沒答應,他不想影響侯霄霖。年夜飯飯桌上,他們給章瑩穎留了一副碗筷。

正月初四,侯霄霖趕到建陽,陪伴了章榮高一家幾天。

有時,葉麗鳳會不由自主地,“啊”地一下高聲喊叫起來。“我在街上看到有人很像我女兒,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鄰居有時抱著家裡的小外孫來看葉麗鳳,那是葉麗鳳最心酸的時刻。

在女兒出國前,她曾和女兒商量,等到八九月份,就和侯霄霖的媽媽在北京見個面。她盤算著,婚宴酒席得早點定下來。

偶爾心情好轉,葉麗鳳和丈夫“約定”:“我們就當女兒還在讀書,只是很久不回來了。”

每天上午9點,約摸是美國傍晚時分,葉麗鳳開始不安。她忍不住掏出手機,想和女兒在微信上“聊天”。

有時,她也會撥通視頻通話,聽到系統鈴聲不出意外地響起,又不出意外地提示無人接聽。

章瑩穎曾去貴州山區支教,她回來告訴媽媽,那裡的孩子很苦,很窮;葉麗鳳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們怎麼幫呢,我這裡有幾百塊錢,你拿去吧!”章瑩穎篤定地告訴媽媽:“還有我呢,慢慢來,一切都會好的。”

悲憤的情緒上來時,她忍不住對著手機嘶吼:“你那麼堅強,你怎麼可以被一個壞人打倒呢!”

2018年清明節,曾在美國幫助過章家的好心人,給葉麗鳳發來圖片:百合、康乃馨與玫瑰,整齊地擺放在一起,紀念章瑩穎。

“他們在哪裡紀念?”我們指著鮮花問。

“這是瑩穎上車的那棵樹。”葉麗鳳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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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手機裡存滿了女兒的照片

新聞深讀:

在美國尋找女兒的5個月

2017年8月,葉麗鳳決定自己去找女兒。她非常生氣,埋怨在美國的章榮高無能:“你怎麼不去好好找!”章榮高無言以對。

乘坐波音客機,半生幾乎都在建陽生活的葉麗鳳抵達美國,這個她能想象的最遙遠的地方。

但當她看到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開始絕望:莊稼已經收割,田地空空蕩蕩,那裡,什麼都沒有。

在美國的5個月,這對夫妻不僅面對女兒的失聯以及嫌疑人的冷漠,還被告知自己在網絡受到大量非議。他們承受的沉重,超乎旁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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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尋人啟事

新華社資料圖

無望的找尋

在女兒校友們的幫助下,2017年6月中旬,章瑩穎失聯第8天,章榮高第一次跨出國門。機票錢還是從章瑩穎同學的父親那借的。

學校尚未開學,章榮高被安排先住在學校宿舍。那期間,除了尋找女兒,他還會去章瑩穎最後租住的地方。

失聯前,章瑩穎曾告訴父母,自己住的地方很不錯,“房間很大,都沒幾個人”。

有時,她還會在這做簡單的飯食,端到鏡頭前給媽媽看看:那通常是一個葷素搭配的炒菜,比如豆角炒肉蓋在米飯上,加一個玉米排骨湯,就算是“大餐”。

但當章榮高找到女兒的住處時才發現,為了省錢,她找了一個距離學校較遠的房子,房間很小。葉麗鳳一看就哭了,“女兒怎麼能騙我呢?”

章瑩穎原本有前往加拿大留學的機會,但需要自費8萬元錢。她選擇放棄,甚至都沒把這事兒告訴家裡。

後來她才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前往美國交流,每月能收到1700美元的補助。

為了支持女兒,章榮高從家裡儘可能地湊了2萬元錢。

“你讓我怎麼想?”坐在老家陳舊的房間,葉麗鳳自責不已。

如果家裡條件好些,女兒或許不會為了便宜300美元的房租,趕著去籤合同,或許也就不會搭上布倫特·克里斯滕森的順風車。

在美國找尋女兒的經歷痛苦又無助。

因為找不到確切證據,並且缺乏監控資源,章榮高在章瑩穎男友侯霄霖的陪伴下,只能依靠當地的華人或一些本地好心人,沿著章瑩穎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尋找。

到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都去過哪些地點,也不知道熱心人開著車帶他們走了多少地方。

一位開車接送章瑩穎家人的志願者,曾對媒體講述,那位沉默堅韌的中國父親令他動容。

一天,他車裡的地毯上有雜草和垃圾忘了清理,章榮高默默彎腰將地毯拿起來,認真清理好再放回車裡,一邊道謝,一邊坐下。

嫌疑人布倫特·克里斯滕森被捕後,一個熱心的美國大男孩,默默地在嫌犯家附近的山上來回找尋,看章瑩穎是否被藏在山洞或者密道,但直到章榮高他們快離開美國時,才告訴他們沒有什麼收穫。

還有消息稱,有人曾在距離學校兩百多公里外的一個小鎮上看到疑似章瑩穎的亞裔女性。

抱著無限的希望,夫妻倆前往小鎮找尋,但結果讓他們失望,“那是個日本人,可能美國人覺得亞洲人都長得差不多。”

傷口上的鹽

學校開學後,章榮高他們只能搬出來。幸運的是,當地華人為他們提供住處,並儘可能地給予幫助。

葉麗鳳記得,有對華人母女在當地開了一家超市,他們每次去買東西,對方都堅持不肯收錢。

有的華人也會時常前往他們住處,帶著各種食物,把冰箱裝得滿滿的。儘管如此,葉麗鳳瘦了20多斤,章榮高的臉頰也越發黑瘦。

在美國那段日子裡,章榮高一家需要面對的並不只是無助與悲傷。

“去美國時我用的還是隻能打電話的老人手機,根本不懂網上那些東西,至今都不懂。”

章榮高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有人告訴他們,網絡上突然有很多人質疑他們要移民美國,“甚至有人說我們成天就在這裡吃吃睡睡。”

當時,募集到的錢款流向等,都成為他們被攻擊的內容。

章榮高說,這些負面信息給他們帶去無盡的傷害,“壓力很大。”

直到捐款由三個機構監管、香檳分校發言人對外澄清情況、他們回國的消息被媒體報道後,噪音才小下來。

葉麗鳳想不通,為什麼還有人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女兒出了這樣的事,他們還要錢幹什麼。

“還質疑小侯(侯霄霖)。”章榮高一直都很信任侯霄霖,他對這個原本將成為他們女婿的大男孩非常愛惜,而在聽到一些波及侯霄霖的非議後,他甚至有些動怒。

“我們不會說英語,現在和美國那邊,至今都是小侯在堅持聯繫著,沒有他,我們都挺不下來。他從來不跟我們談及自己受到的非議。”

在章榮高和葉麗鳳看來,侯霄霖是讓他們堅持下去的重要支柱之一。侯霄霖也告訴錢報記者,他一直會將章榮高夫婦當做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待。

讓瑩穎回家

但不管受到的傷害和質疑再多,章榮高最關心的還是女兒的下落。

唯一能確切告訴他們答案的,只有嫌疑人——然而截至目前,他拒不認罪,也拒絕告知章瑩穎下落。

第一次在法庭上見到克里斯滕森,章榮高非常忐忑。他希望克里斯滕森能認罪,交代章瑩穎的去向,但又害怕聽到自己最不願聽到的結果。

“我們一共見了他四次,都是在法庭上,因為司法體系不同,他出庭的時間很短。”章榮高記得,這個高個子男子每次進入法庭都面無表情,也從未看過章榮高他們一眼。

讓章榮高無法接受的是,克里斯滕森被捕前一天,章家曾在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參加“祈禱章瑩穎平安返家”祈福會。而克里斯滕森當時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葉麗鳳第一次看到克里斯滕森時,因為心臟難受而離開法庭,而最後一次,克里斯滕森即將離開法庭時,她失控了,忍不住撲上去。

她一直希望能去找克里斯滕森的母親,讓其勸兒子說出章瑩穎的下落,“但對方律師拒絕了這個請求。”

2017年11月13日,因為經濟原因,章家人和侯霄霖回國。侯霄霖至今都和美國警方保持著聯繫,每隔一兩週都會給警方發郵件,以努力使調查能處於行動狀態。

但考慮到警方調查和接下來的法庭事宜,他還不能對外透露案件的相關情況,“下一次開庭要到2019年4月。不管怎樣,我們最大的希冀就是希望瑩穎回家。”

回來前,當地一位華人把自己換下來的一個智能手機給了章榮高,但他至今都不怎麼會用。

夫婦倆擺弄了很久,才勉強從微信裡翻出章瑩穎的一些照片。一張是章瑩穎的自拍,手腕上繫著一條紅色手繩:去年4月,章瑩穎出國前匆匆回老家,只住了三個晚上。

葉麗鳳買了兩條手繩,一條留給自己,一條穿著金馬吊墜的送給女兒,章瑩穎屬馬。

按照當地習俗,出遠門前要“穿金戴銀”,她還想給章瑩穎買只銀鐲子,章瑩穎拒絕了,她不忍心媽媽多花錢。

葉麗鳳記得,女兒離家赴美的那天,夫妻倆拖著箱子,把她送到高鐵站。

章瑩穎提議,跟爸媽拍張合影。弟弟接過手機,葉麗鳳挽著章瑩穎的手,女兒挽著爸爸的手,三人面對鏡頭露出笑臉,就像在車站看到的大多數送別的人們一樣。

然後,章瑩穎轉身,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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