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讀《鼠疫》和《白雪烏鴉》,感受兩位作家對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加繆的《鼠疫》是一部偉大的作品。描寫了阿爾及利亞海濱小城奧蘭發生鼠疫後,主人公里厄醫生和島內的居民,與疾病展開了一場艱苦卓絕的鬥爭。最後鼠疫被打敗了,慶祝勝利的歡呼沖淡了人們對疾病的恐懼,可是人們無法忘記鼠疫帶給他們的夢魔。

《白雪烏鴉》是中國作家遲子建的一部長篇力作,描繪了百年前哈爾濱大鼠疫下傅家甸平民的生死與抗爭,在向讀者還原了真實的歷史的同時,展現了死亡之下堅韌豁然的人性,在苦難中暗含溫情和對未來的希望,並讚頌了災難過後無法抹滅的生機。

兩部小說描寫的事件相同,同時都表達著一種抗爭精神。不同的是,加繆的《鼠疫》在抗爭中總有悲觀的情緒,而遲子建表達的重點是人性、溫情和希望。面對同樣的瘟疫,作家對死亡進行了不同方式的解析。雖然這樣,都不影響兩部作品的優秀。

讀《鼠疫》和《白雪烏鴉》,感受兩位作家對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鼠疫》:在樂觀的反抗精神中隱藏的悲觀情緒

加繆在二戰期間參加了抵抗運動,在《戰鬥報》擔任編審。在美國向日本投擲兩顆原子彈時,他在《戰鬥報》發表評論:“機械文明已達到了它野蠻的極點。在不久的將來,人們必須在集體自殺和科學成就的明智運用之間作出選擇。”

01.悲觀警示——鼠疫終究會捲土重來。

加繆在戰爭中接受了洗禮,目睹了一幕幕人間慘劇,對這個製造悲劇的時代充滿著反抗意識,回應那個艱苦時代的小說《鼠疫》由此而生。加繆通過小說,用隱喻的形式描述在戰爭中受到壓迫的人的抗爭行為,刻畫那些痛苦的人的形象。

用加繆自己的話說:“我試圖通過鼠疫來表達我們所遭受的窒息,以及我們所經歷的受威脅和流放的環境。同時,我還想把這種表達推廣到總的生存概念上。”《鼠疫》的悲劇色彩從加繆的創作初衷中得到了體現,有著很深的象徵意義。

“人是要死的,是死囚,只是不知道死期,人始終受到死亡命運的威脅,生活在一種焦慮的狀態”。受到疫情威脅、面對隨時可能死亡的奧蘭人,總是接受著這樣的心靈體驗。加繆用鼠疫的死亡威脅,暗示人類的持續惡劣的生存處境。

在小說的結尾,作者借裡厄醫生之口,特別強調了勝利的暫時性:鼠疫桿菌永遠不死不滅,它能沉睡在傢俱和衣服中歷時幾十年,它能在房間、地窖、皮箱、手帕和廢紙堆中耐心地潛伏等候,也許有朝一日,人們又遭厄運,或是再來上一次教訓,瘟神會再度發動它的鼠群,驅使它們選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為它們的葬身之地。

《鼠疫》中始終有著一種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但是在迎接戰勝鼠疫的歡欣之時,這種悲觀的警示,讓人從勝利的歡愉氣氛中重又跌回到絕望的境界。因為加繆告訴人們:勝利是暫時的,“鼠疫”永遠不會消失,它只是暫時離去,積蓄力量後,它一定會捲土重來。這是作家對世界和人類荒誕命運的擔憂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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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面對死亡——上帝選擇了沉默。

中國有句古話:哀莫大於心死。在面對鼠疫的侵襲的時候,西方人最相信的上帝選擇了沉默。這是加繆在作品中向讀者傳遞的另一個悲觀的信號。當信仰在人們心中破滅的時候,人心很容易動搖,更容易失去方向和信心。而沉默的上帝帶給奧蘭人的就是這種情緒。

從冷漠並且厭世的默爾索到孤獨並且苦悶卡里古拉,在面對鼠疫帶來的死亡威脅面前,無不充滿了絕望。作家通過這些描寫,讓讀者看到了一個沉默的“上帝”,他對人們痛苦的呼喊不理不睬,漠視人們所遭遇的痛苦,任憑人們掙扎於劫難。悲劇意識在《鼠疫》中體現的更加突出。

面對鼠疫,面對死亡的威脅,上帝沉默了。而裡厄醫生拒絕對上帝的信仰,所以他能夠“盡我的職責”,盡最大的努力搶救生命。雖然裡厄醫生認識到自己的努力是“一連串沒完沒了的失敗”“習慣於絕望的處境比絕望的處境本身還要糟”,但是他義無反顧地團結奧蘭人民,與鼠疫展開了殊死搏鬥,演繹了一曲抗爭悲歌。

裡厄醫生的行為和他主導的對鼠疫和死亡的抗爭,顯示了加繆的反抗哲學中“人正視荒誕命運”的態度。奧蘭人們在上帝沉默的情況下,面對鼠疫的侵襲和死亡的威脅,勇敢地承擔了自己的責任,通過戰鬥展示了生命的價值,顯示了存在的意義。這種抗爭雖然是勇敢的,是無悔的,但是也是在悲觀的絕望的狀態下無奈的選擇。

讀《鼠疫》和《白雪烏鴉》,感受兩位作家對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白雪烏鴉》:面對死亡仍然存在著溫情和生機

作為一部災難題材的小說,遲子建在《白雪烏鴉》中儘可能真實的還原了歷史。依據史料記載,當時僅有兩萬多人口的傅家甸,在鼠疫中疫斃者竟達五千餘人。正如書中所說的“這年頭,人的命比煎餅都薄”。死亡無情,作家對鼠疫的初始及爆發進行了真實的書寫。

01.突如其來——凸顯生命在鼠疫面前的脆弱。

隨著暴斃街頭的巴音開始,鼠疫悄然而來,扼住傅家甸每個人的喉嚨,隨時會帶走他們的靈魂。“傅家甸的鼠疫,如果說是巴音和吳芬拉開序幕的話,那麼徹底打開大幕的人,就是張小前了。從他疫斃的十一月中旬開始,僅僅十天時間,死亡人數竟然攀升至四百餘人!棺材鋪和壽衣店的門檻,快被人踏平了。”

從小說的第三章開始,到倒數第二章,對於鼠疫的描述從未間斷過,它所帶來的是不斷攀升的亡者人數,小說中橫屍遍野、一片烏煙瘴氣的景象令人咋舌。在歷史中所記載的這場鼠疫災難亦是用的“如水瀉地,似火燎原”來形容。

在鼠疫中被奪去的性命,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善良之人還是奸惡之輩。書中的人物,便是在歷史中疫斃者們的真實寫照。作者直面歷史,盡心地書寫,將這種無可逃避的歷史悲劇再現,讓人們通過書本身臨其境,感受著“這拂面而來的死亡的氣息”深深地銘記歷史,緬懷亡靈。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傅家甸平民百姓的群相在作者的筆下得到了自然、真實並且細緻的詮釋。在死亡籠罩的孤城,人物的心態由恐慌到麻木,再由淡定至心生希望,點點滴滴,淋漓盡致,人性的諸多不可調和的要素,在這場無硝煙的戰役中生動地演繹著。

遲子建對伍連德這個在對抗鼠疫過程中扭轉乾坤的大英雄,沒有做過多的描述和突出,而是選擇了民間敘事立場,用了二十二個關鍵詞,串起一個個生活在傅家甸的平凡人物,以及他們的生活、情感,看“他們怎樣承受災難,承受人世的無常”。

生命在死亡中顯現出無比的脆弱,這種脆弱會讓人們感到無助和恐懼,以致於傅家甸往日熱鬧的街市變得落寞,行人稀少、店鋪關張,王春申家的店鋪更是成了魔窟無人敢來。隨著巴音、吳芬、張小前等人的相繼死去,鼠疫徹底拉開了大幕。

讀《鼠疫》和《白雪烏鴉》,感受兩位作家對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02.人性光輝——在災難面前漸漸展現。

而在鼠疫的大範圍襲來,此時的傅家甸,在死亡人數驟漲的境遇下,生命的脆弱卻使人們有了比平時更強的凝聚力。車伕、掌櫃、算命的……,這些平凡的甚至卑微的生命開始直面死亡,與瘟疫抗爭。他們不顧自我生命的危險,綻放出人性的光輝。

傅百川無疑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遺餘力打擊發災難財的不良商販,控制物價,積極生產防控疫情的物資;開點心鋪的賙濟,主動承擔為病患做飯的重任,祖孫三代人冒著被傳染的風險拉起了逝者;作為外國友人,經常來到傅家甸的謝尼科娃多方奔走,號召大家捐款捐物。

“在二十多年的創作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的創作節奏,一種穩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字品格。”能在這沉重冷冽的寒風中寫出一份希望,寫出一份溫暖。善於溫情抒寫的遲子建在《白雪烏鴉》中將一群普通的百姓置於這異常扭曲的環境之中,災難之下人性的溫暖更顯得真實動人。

秦八碗的自殺、金蘭住進隔離區照顧兒子,這些親情讓人淚目;王春申與黑馬始終心有靈犀,讓友情在災難中更加牢固;還有傅百川與于晴秀純潔的愛情,等等。這些人類最純真美好的感情在這死亡之城中無聲地綻放。危難之中的人們同舟共濟,這些都是人性帶給讀者的感動。

遲子建在《白雪烏鴉》後記中寫道的:“我想展現的,是鼠疫突襲時,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態。也就是說,我要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對作家來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另一種開始。

帶來災難的鼠疫終於過去了,傅家甸又迎來了爛漫的春光,煥然一新預示著生機的重現。在與鼠疫的抗爭中,傅家甸的人們用堅強和不屈的精神,以及他們在災難面前顯示出的人性的溫情與豁然,在累累白骨之上點燃了一份生機。小說的最終章“回春”中,冰天雪地的傅家甸換上了春裝。

讀《鼠疫》和《白雪烏鴉》,感受兩位作家對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不同的時空,相同的瘟疫,對待生命和死亡兩種不同的解析方式

埃馬奴埃爾·穆尼埃曾稱讚加繆的作品表現的是“一種充滿光明的陰鬱哲學”。在《鼠疫》中,加繆的荒謬世界和反抗哲學表現得淋漓盡致。人們直面突如其來的死亡之後的生存,是一種無畏的反抗;而面對勝利後喜悅,卻預示了下一次災難的發生,為作品增添沉重的悲壯色彩。

加繆在《鼠疫》中的悲劇色彩,還表現出一種失望,那就是在人們爭取活著而付出犧牲的時候,上帝選擇了沉默,這是對信仰的一種質疑。在沒有“上帝”的世界裡,在這個看似荒誕、失衡、混亂的世界裡,人們依然要堅強地活下去,並且可以堅強的活出價值、活出意義。

《白雪烏鴉》最後向讀者展現了人性的光輝,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勇敢又堅強的傅家甸的人們,重新過上了平和的日子。遲子建通過歷史的再現,向讀者展現了災難後的可貴生機,一黑一白的烏鴉和白雪,雖然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卻體現出“死亡中的活力”。

書中的烏鴉並不是厄運的象徵,它是陳雪卿心中的吉祥鳥,也曾給於晴秀帶來了奶水,讓她哺育新的生命。烏鴉還為傅家甸帶來了萬物復甦的元氣,喚醒了這片皚皚白雪,喚來了生機。讓歷經磨難和死亡恐懼之後的人們,重新燃起了生存的希望,看到了生命的可貴。

結語:

《鼠疫》和《白雪烏鴉》同樣是描寫瘟疫的名作,《鼠疫》在荒謬中的反抗,在鬥爭中頗顯悲壯;《白雪烏鴉》以重現歷史的寫作方法,展現了人性在面對死亡時的溫情,以及在災難過後孕育的生機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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