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5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其实不仅如此,刘熙载在《诗概》中也坚持了他的这个观点:“诗品出于人品。人品悃款朴忠者为上,超然高举、诛茅力耕者次之,送往劳来、从俗富贵者无讥焉。”这句话说得十分明白,诗品的高低由人品来决定。这样的论述方式强调的是人的思想性,而由思想性来决定艺术性,这种做法显然忽视了作者思想的复杂性,因为每个人的一生都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在这个世界上,完美无瑕的好人不知是否存在,但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处在好坏之间,如果从人品的纯洁度来论词品,恐怕也是一种极端。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而这种观念正是刘熙载的特色所在,他在《词曲概》中也是以这样的观念来作为评判标准,比如他说:“词品喻诸诗,东坡、稼轩,李、杜也。耆卿,香山也。梦窗,义山也。白石、玉田,大历十子也。其有似韦苏州者,张子野当之。”

刘熙载说,诗中的最高品是李白和杜甫,而词中的苏轼和辛弃疾也有着这样的地位。他又说柳永相当于白居易,吴文英相当于李商隐,而姜夔和张炎相当于唐代的大历十才子,张先则相当于韦应物。在这些比喻中,刘熙载把苏东坡和辛弃疾排在了最前面,认为他们的词就如李、杜的诗一样,会光芒万丈长。这一点也说明了,刘熙载把豪放派看作是词中的上品。对此,刘熙载在《词曲概》中进一步地解释到:“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则时与太白为近。太白《忆秦娥》声情悲壮,晚唐、五代惟趋婉丽,至东坡始能复古。后世论词者,或转以东坡为变调,不知晚唐、五代乃变调也。”

这正表现了刘熙载对东坡词的偏好,他认为东坡的词怎么看都好,既像杜甫又像李白,同时他举出了李白所写的最早的一首词。刘熙载认为,东坡的词风就相当于李白的词作。

由此展开来谈,刘熙载认为,李白的词风才是词的正统,而到了晚唐五代时,词风变得越来越柔美,等到东坡出现在词坛时,才改变了这种普遍的社会风气,于是刘熙载的结论则为:后代把以东坡为代表的豪放词视为变调,这是错误的,因为东坡的词风才是正统,而晚唐一代的那些婉约词才是变调。他的这种观念确实做到了反传统。

刘熙载在文中把辛弃疾跟东坡并提,显然他认为辛词也是词中的上品,他在《词曲概》中对辛弃疾所作之词有着如下的高评价:

“辛稼轩风节建竖,卓绝一时,惜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观其《踏莎行.和赵兴国》有云:‘吾道悠悠,忧心悄悄。’其志与遇概可知矣。”

“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琼异!”

“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

在刘熙载眼中,姜夔的词可以称为才子佳人的词,而辛弃疾的词才是真正的豪杰之词,为此,他的词学理论也大多是以苏辛的作品做出相应的分析。比如他强调填词要“不犯本位”,而后举出了下面这个例子:“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刘熙载所书牌记

其实,“不犯本位”就是不可以在词中直点主题,他在这段话中先举了东坡《满庭芳》中的一句,他说这句词写得确实慷慨激昂,但却写得太直白了,因为东坡直接表露出他怀念君恩壮志未酬的心态,这样的写法就是犯了本位。而不犯本位的词,刘举出了东坡《水调歌头》中的那三句名句,他认为这三句才是写得真正的好,因为东坡在这里也是怀念君恩,但却没有一个字写到了君恩,这就正如司空图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而这就叫“不犯本位”。

对于事物的具体形象,刘熙载也认为不能太贴题,他强调“离形得似”,因为太贴题就不能做到他所强调的“空灵蕴藉”,他举的例子仍然是东坡的词作:“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时有举史梅溪《双双燕》咏燕、姜白石《齐天乐》赋蟋蟀令作评语者,亦曰‘似花还似非花’。”

看来,像与不像之间所形成的朦胧,才是刘熙载所强调的空灵蕴藉。他认为,把事物描写得太具体,则是词中的下品。用他的话来说:“描头画角,是词之低品。”

从以上的这个例子可知,刘熙载虽然把人品跟词品挂钩,但他也会对同一个人的不同作品做出不同的品评,虽然他强调东坡的豪放词是他所认定的上品,可他还是将东坡的词句排列出了上下,那也就等于说,即使上品的人,他的词也有着高低。

刘熙载认定的上品是什么呢?他在《词曲概》中举出了这样一个例子:“黄鲁直跋东坡《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一阕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余案:词之大要,不外厚而清。厚,包诸所有;清,空诸所有也。”

这里说到了黄庭坚对一首东坡词的评价,对于这句评价,刘熙载得出了结论,他认为词中最重要的,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厚”和“清”。其实,刘熙载提出这两个字,是针对浙西词派和常州词派而来的,杨伯岭在《刘熙载“厚而清”艺术理论的评介》一文中说:“刘熙载本着‘迁善改过’,既汲取了浙西词派的格‘清’、常州词派的意‘厚’等词学主张,也改正了浙派的意‘薄’、常派的格‘俗’等方面的过失,从整合浙、常词派论词旨趣的角度,提出了‘厚而清’的词说。”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刘熙载撰《文概》一卷,民国二十四年双流黄氏济忠堂刻本,书牌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刘熙载撰《文概》一卷,民国二十四年双流黄氏济忠堂刻本,卷首

余外,刘熙载在《词曲概》中还评价了多位词人,在此不一一述及。总之一点,他首要看重人品,而后再谈艺术性。他认为,有些人虽然艺术价值很高,但是人品差,所以他也不能给出上品的评价,他在《艺概·文概》中,将文章分为君子之文和小人之文:“君子之文无欲,小人之文多欲。多欲者美胜信,无欲者信胜美。”他的这种评判方式究竟是否中肯,那只能让专家们继续争论下去了。

以上都是刘熙载所做的理论研究,而他在实践中也有自己的词作和曲作,比如他作的一首《采桑子·悟世》:

问春何在,春应道,也在桃花,也在梨花。谁是多些谁少些?桃梨漫自争同异,一似仙家,一似禅家。只怕东风笑两差!

这首词读来倒也通俗易懂,但话中却包含着禅机,刘立人在《刘熙载略论》一文中,把这首词称为“理趣”词。而与之相对者,则是闲逸之词,刘立人在该文中举出的例子则是刘熙载所作的《水调歌头·渔父》:

潮落午风后,打桨破秋烟。但看素练千顷,随意下鱼筌。欲把鲜鳞换酒,恰好水前山后,村市一帘悬。得酒洒然去,归路苇花边。

唤邻翁,忘主客,尽流连。醉余挥手,犹复对影自鸣舷。身外何事业?只为一江明月,夜半不曾眠。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

刘熙载做出了这么多的理论评价,那他怎样看待自己的词作呢?他在《昨非集自序》中说:“词要有家数,尤要得未经人道语。前人论词往往不出此意。然语之曾经人道与否,岂己之所能尽知?亦各道己语可也。余词不工,却间有自道语。至家数,自不患无之。何也?工是家数,不工亦是家数也。然而余当以不工者自为家数,又安能沾沾求工至转失自道语哉?”

刘熙载在这里谦虚了几句,他说自己的词作得并不好,但即便如此,这也是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他觉得能够说出自己的话最重要,至于写得漂亮不漂亮反而是其次。他的这段话也正印证了他所作《艺概·词曲概》的整体观念。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故居大门

刘熙载故居位于江苏省泰州兴化市博物馆旁边。本程来到兴化市,我首先去寻找了郑板桥的故居,而后去找任大椿故居,第三个寻访点就是刘熙载故居。

他的故居很好找,因为已经建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而寻找的标志点则是兴化市博物馆,因为此故居就位于博物馆后方不足百米处。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紧凑的小院

刘熙载故居从外观看,倒是原汁原味的旧物,这里免费参观。走进院内,我先向工作人员询问此故居的地址如何描述,因为在入院前,我先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但未找到门牌号,我本以为是这里的门牌号脱落了,但这位工作人员却告诉我:此地无门牌号。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侧墙上的壁画

这种回答太过意外,如此完整的独门独院竟然没有门牌,既然是里面的工作人员所说,那一定也是实情,看来这也是本地的特色之一。尽管没有门牌号,但这并不妨碍我来这里参观。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插屏上的刘熙载像

整个故居不大,却紧凑地建为两进院落,正堂木匾上写着“性静情逸”,落款是咸丰御笔,以此显现出刘熙载曾在皇帝身边工作的荣耀,但这也正是让我奇怪之处:他如此显赫的身份,为什么不愿意发展仕途,而坚决要在教育事业上做贡献?以他那亮丽的履历,为什么在这里仅住这么一个小院落?以我的猜测,眼前的所见不太可能是刘熙载故居的全貌,也许随着历史的变迁,仅余下了这样一个小角落。

刘熙载:此趣浑难说,歌向碧云天(下)韦力撰

古桐书屋

故居内的陈设颇为简单,吸引我目光的,乃是八仙桌上摆着的插屏,插屏的石板上刻着刘熙载像,如此制作画像的方式倒是很独特。参观完正堂,接着向后走,第二进院落牌匾上写着“古桐书屋”,这正是刘熙载的工作、写作之处,可惜他从上海龙门书院辞职回家后,当年就病逝于此了,也不知他是否使用过这个书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