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五僧案(民間故事)

五僧案(民間故事)

傍晚時分,寬闊的河面上,一條載滿客人的渡船正緩緩朝對岸劃去。

船上有一個穿著僧袍,眉須皆白的老和尚。這個年屆古稀的老和尚叫釋空,是個遊方和尚,他這是要經對岸的武陽鎮去幾十裡外的金泉寺。

船剛到河心,突然有人叫道:“那條船可真奇怪!”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上游不遠處,有條無篷的漁船正順水漂了下來,船上竟然一個人影也沒有!

渡船迅速地劃了過去,靠在漁船邊上,拽住了漁船的韁繩。這時,大家才發現,原來船倉底躺著個漁夫,只見他此時抱著一個酒罈,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

“這不是楊大嗎?”渡船的船伕認出了漁夫,他跳上了漁船。可是,沒等他將漁夫扶起來,就已嚇得跌坐在了船上:“楊,楊大死了!”

在眾人的幫助下,漁夫的屍體被抬到了渡船上。只見他全身僵硬,雙目緊閉,早就已經斷了氣了!釋空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卻見漁夫身上並無半點傷痕,而且他滿身酒氣,臉上還帶著一絲滿意的微笑,似乎是醉酒而死。

船上不少人認識這個漁夫,大家都嘆息道:“這個楊大啊,一輩子就好喝兩口。這不,到死還抱著他的命根子!”從眾人的議論中,釋空聽出來,這楊大是個好酒之人,天天酒壺不離手。而且他搬到武陽鎮也沒多久,不但沒有一個家人,也沒有什麼親戚朋友。

眾人正惋惜著,突然有人罵道:“我看他是活該!”

釋空回頭一看,罵人的是一個扛著扁擔,五大三粗的樵夫。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眾人詫異的目光,指著楊大的屍體,一個勁地大聲叫罵著:“這傢伙,一輩子就只知道喝酒。我看,喝死了是活該,有什麼值得可惜的!”

也許是因為懼怕他,大家都沒有吭聲。

釋空見他罵得難聽,終於忍不住朗聲說道:“施主,可不能這麼說!”

樵夫沒料到有人會教訓他,他橫了釋空一眼,怒道:“你這死和尚,我說話關你什麼事?我就說他死得活該,你能把我怎麼樣?”釋空雙手合十,對著樵夫一揖,唸了聲佛,道:“阿彌陀佛!自古道,死者為大!他縱有千般不是,人既然已經死了。施主大可不必對他出言不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樵夫厲聲打斷了他:“你這死和尚,我今天遇到死人就夠倒黴了,還碰到你這個嚕嗦的和尚。這天下的和尚怎麼都這麼嚕嗦?你們這些和尚,死光了才好!”

釋空見他卻越罵越難聽,便不再言語。

渡船靠了岸,樵夫罵罵咧咧地走了。剩下的幾個人商議一陣,將楊大草草掩埋了事。釋空在旁邊唸了一通經文,也告辭而去,到鎮上尋了一個簡陋的客棧住下。

第二天一早,釋空正準備上路,突然有幾個官差闖進客棧來,將鐵鏈朝他頭上一套,不由分說便將他帶到了縣衙。

到了縣衙,釋空才知道,和他在船上吵架的那個叫柴仲的樵夫昨天晚上竟被人殺死了!而且,死者的舌頭還被人齊根割了下來!因為渡船上的人證明,只有老和尚釋空和樵夫有過爭執,因此官府認為,釋空的嫌疑最大,將他關進了縣衙的牢房裡。

這一晚,在縣衙的大牢裡,釋空怎麼也睡不著。釋空細細地想著昨天在船上發生的一切,突然,他覺得那個醉酒而死的漁夫和那個和樵夫的模樣,自己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這兩人,自己以前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而且,樵夫的死真的跟同自己爭吵有關嗎?他為什麼會被割去舌頭呢?

釋空想了一夜,也想不出結果。

天剛亮,縣令便親自來到牢房,將釋空放了出來。原來,昨天夜裡,這武陽鎮裡又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個叫田穀的農夫。奇怪的是,這個田穀不是死在自己的家裡,而是死在昨天剛剛被人殺死的那個樵夫家的床上,而且居然被人割去了生殖器!

官差發現,割舌和割生殖器的刀法驚人地相同,因此斷定殺死柴仲和田穀的肯定是同一個人。而昨晚釋空一直被關在縣衙牢房裡,自然不會是殺人者。

縣令向釋空賠罪後,便要立即趕去兇殺現場查看。此時,想到那兩個似曾相識的面容,釋空突然不想走了,他向縣令要求,要一起去看看。

縣令想了想,便讓他一同前往。

樵夫柴仲的家的堂屋裡還設著靈堂,而臥房的床上卻直挺挺地躺著一具屍體。死者是個年輕漢子,下身的褲子被人褪到了腳踝處,兩腿之間血糊糊的一片,割掉的生殖器被扔在了床上。床邊跪著一個披頭散髮,衣著不整的婦人。看來,這便是樵夫柴仲的妻子柴氏無疑了。可農夫田穀怎麼會死在她的床上呢?難道兩人有姦情不成?

果然,在縣令的逼問下,柴氏供稱道:田穀因為和柴仲認識,所以常來柴家走動。一來二去,便和她勾搭起來。昨晚,她為丈夫守靈到後半夜,這才關好房門,一個人到了臥室裡睡覺。誰知,一覺醒來,卻發現已經被人殺死,割去了生殖器的田穀躺在身邊!

聽了柴氏的話,縣令怒道:“你這賤婦!定是串通姦夫殺夫在先,後怕姦情暴露,又殺了姦夫滅口!你不守婦道,已是罪該當誅,還連殺兩命,真是死有餘辜!”說著命人將她押下大牢去。

柴氏喊著“冤枉”被拖走了。釋空卻發現死去的田穀也很面熟,但奇怪的是,自己對“田穀”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總感覺,事情並不像縣令說的那麼簡單。

果然,沒一會兒,釋空就從鎮上的居民口中得知,原來漁夫楊大、樵夫柴仲,農夫田穀都是剛搬到武陽鎮來沒多久的外來戶。“外來戶?”釋空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除了他們三個,還有誰是外來戶?”

“金掌櫃!”一個居民告訴他:“錢莊的金掌櫃也剛搬來沒多久!”

釋空和官差很快趕到了那家大門緊閉的錢莊。可等官差破門而入後,卻發現錢莊裡一片大亂,金銀珠寶散落了一地,錢箱、銀櫃七零八落地翻倒在地上,而最大的幾個箱子下面,正壓著一個身穿錦袍的男子!大家將箱子抬開後,那個男子呻吟了幾聲,便嚥了氣!而這人竟然正是那個金掌櫃!

釋空抬起金掌櫃的頭,發現自己竟然也見過他!而且,在金掌櫃並不太深的頭髮下面,他還發現有幾個排列整齊的圓形疤痕!

戒疤!這個人以前當過和尚!釋空險些驚叫出來。

此時,釋空一下明白,這幾個人讓自己覺得這面熟的原因了。二十年前,釋空在路上撿了五個孤兒,因為自己四處雲遊,便將他們送到了金泉寺,託那裡的方丈照顧。這幾天,自己之所以覺得漁夫、樵夫、農夫和這個金掌櫃都很面熟,是因為他們正是當年五個孩子中的四個。這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當年十來歲的孩子們全都長大了,相貌也變了許多,所以釋空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釋空的猜想立即得到了證實,他從柴仲和田穀屍體的頭上也發現了戒疤。可以猜想,那個醉酒而死的楊大的頭上一定也有戒疤!

原來當年的幾個孤兒都已經在金泉寺出了家了,為什麼又都蓄髮還俗了呢?他們都是和尚!

釋空決定立即趕去金泉寺,他隱隱覺得,金泉寺一定發生了大事!

當釋空趕到距離武陽鎮幾十裡的金泉山,他登時傻了眼,往日山上氣勢雄偉的金泉寺如今竟變成了一片廢墟,更找不到一個和尚了!

釋空找來當地的山民一問,才知道,原來就在不久前,金泉寺的老方丈突然圓寂了。沒等到老方丈下葬,金泉寺又遭了一場火災,將整個寺廟燒得片瓦不剩。而老方丈的那五個大徒弟,有三個在方丈圓寂之前不知道為何被逐出了寺廟,而另外兩個在火災後也不見了蹤影。

山民嘆道:“可惜那個最小的師傅覺慧了,據說老方丈本已將衣缽傳給了他,可寺廟卻沒了。那天,我見他在這廢墟前哭了一陣,便孤身一人往武陽鎮方向去了。”

“他去了武陽鎮?”釋空心裡咯噔一下。當年的五個孩子,已經死了四個了,這最後一個會不會又有危險呢?不管怎麼樣,都要找到他,才能揭開四人被殺,金泉寺被燒的秘密!

釋空趕緊告別了山民,迅速趕回了武陽鎮。

一到縣衙,沒等釋空開口,縣令就告訴了釋空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原來,那天金掌櫃被壓死後,圍觀的百姓很就發現,金掌櫃的錢莊裡,那些散落一地的金銀珠寶,竟然都是武陽鎮各家各戶最近丟失的!武陽鎮裡,最近許多人家都丟失了金銀珠寶。可現在大家才知道,原來偷了這些東西的竟然就是金掌櫃!

“他是個盜賊?!”釋空頓時驚地口瞪目呆。這所謂的“金掌櫃”不就是金泉寺的四徒弟嗎?他怎麼會是一個盜賊呢?

想到這裡,釋空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大叫道:“快!大人,還有一個人要被殺!”

“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還有人會被殺?”縣令不解地問道。

釋空急道:“先找人吧,下來我再給你解釋。再不找到這第五個人,他又要被殺了!”接著,釋空告訴縣令,前面死的四人原都是幾十裡外金泉寺的和尚,剛還俗搬到武陽鎮沒有多久。而另一個要被殺的也是個和尚,而且也剛到武陽鎮不久!

可官差查尋一通後,回來報告說,鎮上除了釋空,便再也沒有其他的和尚。而剛來鎮上的人中,只有一個姓“傅”的書生,住在一家客棧內。

聽了這個消息,釋空沉吟片刻道:“快,就是這個書生!”他告訴縣令,所謂“姓傅”,即是“信佛”之意,說明他就是一個和尚。而書生都包著頭巾,自然是看不出他的和尚腦袋!

縣令和釋空很快趕到了那個客棧。可沒想到,他們卻發現,書生已經被人殺死在了客棧的床上!

只見書生衣冠整齊地躺在床上,胸口正中插著一把匕首,血流了一床,可他的表情卻異常的安祥!釋空一把扯下書生的頭巾,發現頭巾裡果然是一個燒了九個戒疤的光禿禿的腦袋。“覺慧?”釋空一下就認出了死者正是當年五個孩子中最小的那個!

釋空頓時淚流滿面,當年的五個孩子,現在全都被人殺死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突然,他看到房間的櫃子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尊金佛,而奇怪的是,這尊金佛竟然是面朝牆壁地擺放在那裡!釋空走過去,將金佛取下來一看,發現這尊金佛竟然就是金泉寺大殿中供奉的那尊!而且在金佛的下面還壓著一張紙,紙上有一行字,墨跡還是溼潤的,像是才寫上去不久。只見上面寫著:“將覺慧逐出佛門!”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說道:“這不是金掌櫃錢莊裡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哦?”釋空問道:“這尊金佛原來在金掌櫃那裡?”見衙役肯定地點了點頭,釋空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接著轉過身來,對正忙著四處查看的縣令說道:“大人,不必再查了,貧僧知道誰是兇手了!”

縣令驚道:“是誰?”釋空長嘆一聲,指著床上覺慧的屍體道:“殺死他的就是他自己啊!”

“啊?”縣令大聲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釋空此時眼望遠方,長長地嘆了口氣,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啊!”說完,釋空已經兩眼含淚,他轉身對縣令道:“大人可知我佛門中有‘五戒’?”知縣點了點頭:“當然知道,所謂‘五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邪,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只是,這和幾起兇案有何關係呢?”

釋空搖搖頭道:“大人已經知道,貧僧來本鎮的渡船上,曾見過一個漁夫醉酒而死,因此才和樵夫柴仲起了爭執。這第一個死者,漁夫楊大平日好酒,死時還抱著酒罈,他的死狀對應的正是五戒中的第五戒:‘飲酒’;而第二個死者樵夫柴仲,他平日出言不遜,好打妄語。死時則是被人割去了舌頭,自然對應第四戒‘妄語’;第三個死者田穀淫人妻子,犯淫邪之戒。死時被人割去生殖器,自然暗示其‘淫邪’;而大人剛才說金掌櫃的家裡堆滿了偷盜而來的財物,又被偷來的錢財壓死,自然是因為其犯了‘偷盜’之戒。以前,我只是覺得前面幾個人死得古怪,聽你說金掌櫃家中財物竟是偷盜而來,這才突然將他們的死和‘佛門五戒’聯繫起來。四個死者,原都是佛門中人,而且死狀竟是按照‘佛門五戒’的順序,從最後一戒依次而來,只是這五戒之中,還有一戒,即是‘戒殺生’,所以我才知道還有人將要被殺!”

縣令這時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說這第五個死者是自殺呢?”

釋空指著床上的屍體對縣令道:“大人請看,死者衣著整齊,面容安祥,不像與人有過搏鬥。”說著,他又指著金佛道:“這金佛面牆而放,自然是擺放之人不願意金佛見到血腥。除了一個要殺死自己的佛門弟子,誰又會這麼做呢?”

說到這裡,釋空已是老淚縱橫。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我想到這最後一戒是戒殺生,本以為他也會被人所殺。剛才看到這個佛像才突然明白過來。覺慧其實是自己殺了自己,而他之所以要殺自己,是因為他已經犯了佛門的第一戒:‘戒殺生’!”此時,釋空已經不願再說下去了,沉默了許久,他才低聲嘆道:“因為,他的四個師兄都是被他所殺的!”

釋空告訴縣令,本來他也一直疑惑覺慧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四個師兄,可想到金泉寺旁的山民曾告訴他,老方丈圓寂在之前就將三個徒弟逐出了寺廟,而且方丈的衣缽竟然意外地傳給了最小的覺慧,再加上這尊金佛本來是金泉寺的,後來竟然被化名為“金掌櫃”的四徒弟擺在了自己的錢莊裡。而覺慧在自殺之前,依然不忘將自己逐出佛門,可見他非常重視佛門戒律。他將這一切一聯繫起來,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當初大徒弟、二徒弟、三徒弟之所以會被老方丈趕出了金泉寺,是因為他們分別犯了“飲酒”、“妄語”、“淫邪”三戒。而老方丈在趕走三個弟子後,一氣之下身染重病,在圓寂前,他將衣缽傳給了最小的覺慧。可沒想到,他剛一嚥氣,四徒弟便偷去了廟裡的金佛,並放火燒了金泉寺。覺慧雖一心學佛,可惜師兄們個個犯戒,弄得最後連寺廟也沒有了。他痛恨師兄們不守戒律,一氣之下,下山找到各個師兄,分別以他們所犯之戒,殺死他們。最後,在將金佛找回後,也因自己犯了殺戒而殺死了自己!在死之前,他還不忘留下紙條,將已經犯戒的自己逐出佛門!

說完,釋空抹了抹眼淚,然後鄭重地抱起金佛,對著金泉寺的方向深深幾拜,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罪孽啊!罪孽!”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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