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傳媒中心記者 柴瑩 陳忠權 侯沐偉 攝影 蒲永河
馳援武漢的第17天，天津醫科大學朱憲彝紀念醫院普外科的肖婷得知了父親突然去世的消息。打電話安慰了怕影響工作一直瞞著自己的母親後，肖婷含淚寫下了請求繼續留在武漢戰鬥的請戰書。
“今天是我參加援武漢醫療隊的第18天……昨天，我的世界突然坍塌，我得知了父親去世的消息……面對現實，我只能接受並勇敢面對，因為我知道，我身邊還有159名兄弟姐妹，他們如同我的親人，鼓勵著我……我相信我的媽媽和過世的父親會支持理解我的選擇……我不想當一名逃兵！”
3月1日晚，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支援武漢醫療隊領隊李暉的手上，握著這樣一封浸著點點淚痕的請戰書。400餘字，工整娟秀，來自本批醫療隊中年齡最小的護師，肖婷。
在武漢一線的肖婷 本版攝影 海河傳媒中心記者 蒲永河
逆行兩千裡 女兒，不要惦著家裡
時間回溯，18天前。
“爸媽，我一會兒去總醫院培訓，之後就跟醫療隊去武漢支援前線了。別擔心啊，等我回來……”2月13日一大早，武清區陳咀鎮漁壩口村，周其香和丈夫肖作春接到獨生女兒肖婷的電話。聽得出，電話那頭的女兒忙碌且堅定。
周其香說：“當時接到這個電話，我跟她爸覺得事發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突然的是肖婷提前沒跟家裡商量；意料之中的是以我對閨女的瞭解，有這樣的機會她一定毫不猶豫衝上一線。”1994年出生的肖婷，就職於天津醫科大學朱憲彝紀念醫院普外科。她隨我市第八批醫療隊於當天下午飛赴武漢，接管武漢第一醫院重症病區。
周其香與丈夫對視一眼，便堅定地對電話那頭的女兒說：“應該去，好好幹，給咱天津人長臉！爸爸媽媽支持你，你是黨員，也是爸媽的驕傲。就是一定要注意防護，別惦著家裡。”肖作春也搶過電話：“閨女，等你凱旋啊，到時候我還用電瓶車接你回家……”周其香表示，閨女和爸爸最親，以前每回從市裡回家，她爸都騎電瓶車到公路邊等著接她。
朱憲彝紀念醫院院長陳莉明向記者介紹：“ 2月12日我們接到組建醫療隊的通知，肖婷積極報名參加。13日下午，160人的隊伍便整裝出發。肖婷沒來得及回武清看望父母，父母也沒能趕到機場為女兒送行。”
牽掛總不會少，叮囑總不嫌多。是啊，哪個做爸媽的不心疼呢？但在國家大義面前，在堅強的女兒面前，這對樸實的農村夫婦同樣選擇堅強，把支持放在嘴邊，把惦念埋在心頭。
與死神賽跑 女兒，你是那麼優秀
2017年8月31日，肖婷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天津中醫藥大學，被天津醫科大學朱憲彝紀念醫院錄用為正式員工，後來被派往總醫院進修，業務能力迅速提高，很快就成為了普外科室的業務骨幹。
陳莉明介紹，在武漢市第一醫院新冠肺炎重症病區，肖婷作為一名護師，扎針、喂藥、搬運氧氣瓶……工作強度特別大，4小時一個班下來會全身溼透，但肖婷和戰友們只有一個信念：和死神賽跑，搶救更多患者。
在病區副組長李梅眼裡，肖婷雖然是隊員中年齡最小的，但基本功紮實、認真負責，“肖婷在酒店休整時，積極參加穿脫防護服訓練，還幫助同組戰友複習動作要領。醫療隊開具了患者靜脈採血的醫囑後，肖婷主動請戰給患者抽血。對於口服藥，她也主動留下來一一核對、發放。患者都很喜歡她、信賴她。”朱憲彝紀念醫院網頁上，刊發有肖婷的一篇戰地日記──當一位阿姨說到“你打針一點都不疼”時，我心裡忽然溫暖了……
“婷婷比我想象得勇敢堅強，每天都會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但她幾乎沒怎麼提過‘紅區’裡的事兒，更多的是說醫院條件很好，同事們都照顧她。我知道，婷婷‘報喜不報憂’是怕我擔心，孩子長大了……”說起女兒，周其香總會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爸爸倒下了 女兒，再也等不到你
肖作春和周其香是漁壩口村一對普通的農民夫婦，勤勞樸實、真誠厚道。為了增加家庭收入，肖作春給一家企業看夜，每天早晨8點回家。2月21日8時40分，老肖還沒到家，周其香打了兩個電話也沒人接聽，於是她騎上自行車趕去丈夫單位找他。走進門房，她發現丈夫已經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其香趕緊喊人，在大家的幫助下，120急救車將已經昏迷的肖作春送到了最近的北辰醫院。
突發腦梗，需要立即手術！“您的孩子呢？”手術前，醫生向周其香詢問。“我們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參加支援湖北醫療隊，人在武漢呢……”從發現丈夫出事，到他被推進手術室搶救，周其香的腦子裡始終是一片空白。“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趕緊通知女兒’，因為不知道老肖能不能挺過去，怕婷婷將來埋怨我。”可看著周圍忙忙碌碌的醫護人員，周其香突然想到，此刻女兒應該和他們一樣在救人於危難，而且女兒所在的地方要比這裡兇險千萬倍，如果告訴她父親病危，就怕她心裡一慌會出危險，“稍微冷靜了一會兒，我又跟自己說，先不能告訴孩子，得自己扛著！”
當時，周其香的難，難在矛盾，更難在抉擇。
2月24日，是肖作春入院搶救的第四天，肖婷通過堂嫂李佳佳的手機給母親打來了視頻電話。“老嬸不會用微信，每次婷婷想看媽媽的時候，就讓我叫老嬸過來。”李佳佳說，“當時老叔的情況已經不太樂觀了，我真替老嬸捏把汗，怕她露餡兒。”那天，周其香努力調整心情，和肖婷聊了半個小時，而且語氣相當溫和，與平時的快言快語大相徑庭。
“婷婷當時察覺我有點不一樣，還問我為什麼今天對她那麼溫柔，我跟她開玩笑說：‘媽對你溫柔點還不好？’這才矇混過關。晚上，婷婷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心裡突然不舒服，問我到底有沒有啥事。我告訴她啥事沒有，叫她安心上班。我琢磨著，可能他們父女倆還是有心靈感應的吧……”
轉天傍晚，老伴兒肖作春在周其香面前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而女兒肖婷此時仍在武漢第一醫院的重症病房奮戰著。
2020年2月25日，父女倆自此天人永隔……
桌上擺著肖婷的藝術照
不告訴女兒 她爸，你會支持我吧
丈夫在醫院搶救那幾天，周其香無數次想起女兒，無數次想象女兒在武漢奮戰的樣子。
“我不能那麼自私，婷婷現在的精神狀況不僅關係著她自己的安全，更關係到很多武漢患者的生命，我不能把她爸走了的事情告訴她……”周其香一直在心裡暗示著自己，並且關掉了丈夫的手機。這幾天，只要肖婷來電話，周其香都會強忍著剜心般的煎熬，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女兒聊上幾句。每次掛了電話，望著丈夫的遺照，空房子裡的她總會淚流滿面。
怕女兒知道，周其香關掉了丈夫的手機
“媽，今天我們病房有好幾位患者病情都減輕了，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特別開心。你和我爸身體咋樣，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啊！”
“好，我們都好，你放心吧……不多說了，你趕緊吃飯休息吧，我要出去買點東西。”
一位親戚在旁邊提醒：“該告訴咱閨女，否則將來她回來知道了這件事，會受不了的。”
“不能告訴肖婷，絕對不能告訴她！”周其香擦著眼淚連連擺手，“肖婷正和戰友們一起在武漢救死扶傷，絕對不能讓她分心影響工作。她爸沒了，這在我們家裡是塌天的事兒，但跟國家大事比起來，不算什麼。我想，她爸在天上要是知道了，也會支持我吧……”
送走丈夫之後，周其香一個人靜靜地拿起女兒的照片端詳
組織送溫暖 英雄，關懷不會缺位
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是英雄就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和關懷。溫暖，在這個倒春寒的時節，顯得尤為珍貴。
肖婷爸爸發病當天，朱憲彝紀念醫院就及時瞭解到這個突發情況，院領導等一行五人匆匆趕來，一邊瞭解肖婷父親的病情，陪在手術室外等候，一邊向上級單位天津醫科大學黨委彙報了情況，並留下肖婷的同事24小時輪流陪在肖婷媽媽身邊。
天津醫科大學黨委書記姚智介紹：“得到消息，學校黨委立即成立了工作小組，調集我校總醫院神經外科專家火速趕往北辰醫院，與該院醫生一起分析病情，研究制定搶救方案。同時學校和醫院第一時間派人到肖婷家中幫助解決困難，安撫她母親的情緒。”不到一個小時，專家會診團隊抵達北辰醫院。此後的5天，專家團隊一直對肖婷父親的病情進行反覆會診，奮力搶救。
肖婷父親去世後，市委書記李鴻忠，市委副書記、市長張國清分別作出批示，向肖婷同志的母親表示崇高敬意，對肖婷父親去世表示沉痛哀悼！要求有關部門適時護送肖婷同志返津休整，節哀保重；要求有關部門和單位傾心料理好後事，傾力照顧好家屬，要專人盯辦。市防控指揮部防控組負責同志與肖婷母親通話，轉達市領導同志的敬意和慰問。武清區委領導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市領導到家中悼念，慰問肖婷母親，悉心詢問並努力解決家中的實際困難。天津醫科大學黨委委派學校和醫院領導趕到肖婷家中，幫助料理後事。
醫科大學、醫院和醫療隊負責人通過緊急商議後決定，把其父病逝的消息告知肖婷。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副院長、醫療隊領隊李暉介紹：“雖然家屬深明大義，但是組織上思慮再三，覺得還是應該告訴肖婷這個消息，並且希望能把她撤回去。2月29日晚上，我們把情況跟她說了，但她本人非常堅強，要求繼續戰鬥，我對此深受感動。”
等戰鬥結束 爸爸，我再回來看你
聽到父親病逝的消息，肖婷悲痛萬分，前方醫療隊負責同志和隊友們給了她很大的關懷和安慰。情緒穩定後，肖婷第一時間給母親打了電話，詢問父親病逝的情況，並安慰母親。周其香告訴女兒，父親從生病治療到病逝後這段時間，作為醫療隊家屬，她得到了各級組織的親切關懷和貼心慰問，身心在慢慢恢復，勸告女兒不要擔心，希望女兒打起精神，多救治病人。隨後，肖婷眼含熱淚寫下了那封留在武漢繼續戰鬥的請戰書。
肖婷的請戰書
天津醫科大學黨委經過研究後，還是決定安排她返津。姚智說：“學校已經啟動了專人護送肖婷回津休整的方案。肖婷母親多次表示不要將壞消息告知肖婷，免得分心耽誤工作。肖婷在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後，也多次堅決表態要留在前線，不負組織的培養，不負母親的期望，用行動告慰去世的父親。‘大家’安全了才有‘小家’，肖婷母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勞動女性，肖婷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醫務工作者，但她們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中國人的家國情懷。這也教育與感動了我本人，讓我對‘高校培養什麼人’的內涵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對母女瘦小平凡，但又高大偉岸。因為在她們身上，古人筆墨下“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家國情懷變得那麼觸手可及……
記者手記
結束採訪從周其香家裡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漁壩口村村口的牆上，貼著兩張粉色的海報。海報有些卷邊，看得出貼了有些日子，上邊工工整整地寫著漁壩口村“抗疫情愛心奉獻捐款名單”。
我突然想問，這些普普通通的名字背後，有哪些平凡而感人的故事。就像周其香、肖婷一樣，如果不是這場特殊的疫情，有多少樸素和崇高的情感，隱匿在歲月的流水裡。而所謂家國情懷，更不是什麼高高在上、虛妄不可及，實際上，她就沉澱在我們生活的瑣碎裡，真實真切真誠，不露聲色、永遠存在。有人說，所謂英雄，就是平凡人擁有一顆偉大的心。周其香沒有什麼文化，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但很多樸實的話一出口，都是對那個小家庭，對天津，對武漢，對咱中國，濃濃的情誼。
此時，抬頭望去，清亮的夜空裡，已經有零散的星點。這些星點並不耀眼，但一旦數量眾多，一起熠熠生輝，就能匯成璀璨的星空。我想，這就是周其香、肖婷和與她們在一起的平凡人，最直接的守望相助，也是點燃更多人心頭明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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