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代十國的亂世中,洛陽地區社會經濟的恢復,是一個黑天鵝現象。
這使得長安與洛陽這對壟斷了華夏兩千年帝都榮光的雙子星城市,脫鉤了,且至今。
在發現澳大利亞的黑天鵝之前,17世紀之前的歐洲人認為天鵝都是白色的。
但隨著第一隻黑天鵝的出現,這個不可動搖的信念崩潰了。黑天鵝的存在寓意著不可預測的重大稀有事件,它在意料之外,卻又改變著一切。
人類總是過度相信經驗,而不知道一隻黑天鵝的出現就足以顛覆一切。
長安沉淪了,洛陽也應該隨之沉淪,但事實卻偏離了人們往日的認知。
唐末農民戰爭期間,黃巢大軍兵臨洛陽,東都留守劉允章舉城投降,黃巢為了快速實現自己當年“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誓言,馬不停蹄地向長安進發,於是洛陽免遭兵災,晏然如常。
黃巢故去後,秦宗權之亂再起,秦宗權部將孫儒與時任東都留守的李罕之爭奪洛陽,洛陽始受戰火波及。
據《舊五代史》記載洛陽及其周圍“縣邑荒廢,悉為榛莽。白骨蔽野,外絕居人。洛城之中,悉遭焚燬。”
孫李之爭僵持數月,而後各自散去,洛陽這個爛攤子被新任命的河南尹張全義接手,於是洛陽的命運從此改變。
張全義當時的部屬只有百餘人,但想要恢復生產,這點人是遠遠不夠的,於是張全義想出了一個辦法。他選出18人為屯將,每人給旌旗一面,黃榜一張,分赴河南府原轄制的一十八縣招撫農戶,勸課農桑。
大量流民返回故里,張全義又選出18人為屯副,負責地區治安,規定“除殺人者死,餘但加仗而已,無重刑,無租稅。”
沒過幾個月,洛陽人口漸漸增多,張全義又任命18人為屯判官,掌管書計。兩年之後,每屯都達到了數千戶,於是利用農歇的時候教練丁壯,得武藝嫻熟者2萬餘人。
5年之後,洛陽生產恢復如初,百姓安定,張全義開始重設縣令、主簿,完備唐時傳統縣級機構。
北宋名相張齊賢所著《洛陽縉紳舊聞記•齊王張令公外傳》記載了那時一位洛陽當地縉紳對張全義的親口稱頌:“張令公(張全義)每喜民力耕織者,某家今年蠶脈善,去都城一舍之內,必馬足及之,悉召某家老幼,親慰勞之,賜以酒食茶彩,丈夫遺之布袴,婦人遺之裙衫。洛陽之民無遠近,田夫田婦相勸,以力耕桑為務,是以家家有蓄積,水旱無饑民。”
這段記載頗多溢美之詞,但所述並非不是史實,與《舊五代史》、《新五代史》、《資治通鑑》等史籍對照,即可證明,洛陽當時所屬18縣,確實恢復了生產,而且張全義還維持了洛陽地區40多年安定繁榮的局面。
不然朱溫怎麼能廢棄長安、遷都於洛陽呢?後梁、後唐二朝又怎麼能以洛陽為京都呢?
但張全義竭心盡力採取種種措施治理洛陽,並不是因為他天生具有關愛百姓的慈善之心,也不是因為他本身對於農家事務的熱枕之心,更不是因為他曾是黃巢軍的一員而對洛陽帶有愧疚之心,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其實很簡單,張全義只是為了求存。
張全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長軍事,所以只有依附於強藩,專事生產。
於是張全義投靠了朱溫,為後梁軍團的足食足兵,操碎了心,後梁滅亡,他又盡心侍奉後唐莊宗李存勖。
北宋文人王禹偁在其所著的《五代史闕文》中就明確指出,張全義在洛陽40年,“其實斂民附賦,以固恩寵。梁時,月進鎧馬,以補軍實。及梁祖為(朱)友珪所弒,首進一百萬(緡),以助山陵。後莊宗平定中原,(張)全義又通賄劉皇后,請莊宗幸洛,言‘臣已有郊天費用’。”
此外,張全義其中的一個女兒出嫁,嫁妝中便有“珠金玉器滿目,可得數十萬(緡)”,所以張全義“每喜民力耕織者”的真正秘密不就是在於此嗎?
他不過是一個在亂世中現實功利的苟且之人。
只是他的現實功利,意外的造就了洛陽地區社會經濟恢復的黑天鵝現象。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次黑天鵝現象,洛陽才避免了與長安一起沉淪在五代十國的厄運。
直到一百多年後,在金兵鐵蹄的蹂躪之下,洛陽最終失去了作為帝都的榮光,就此沉淪。
從前她是天下人的洛陽,而今她只是洛陽人的洛陽。
洛陽,洛陽。
(宋太祖朝時成書)薛居正《舊五代史》
(宋太宗朝時成書)王禹偁《五代史闕文》
(宋真宗朝時成書)張齊賢《洛陽縉紳舊聞記》
(宋仁宗朝時成書)歐陽修《新五代史》
(宋神宗朝時成書)司馬光《資治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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