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農曆四月以後，氣溫毫不客氣的升起來，麥子的顏色不斷地轉黃，門前大樹上知了的聒噪聲愈來愈強。
屋門前是一棵顆的大桐樹，一戶戶地長過去，把每家門前的空地遮蔽成一片綠蔭。這種桐樹一年能竄出好幾米，成木之後對農家人來說有許多用處，但是卻做不得支撐房子主體的棟樑，原因是杆子裡空心太多。桐樹長得枝肥葉大，主幹粗壯，但是樹皮薄嫩，特別是年紀尚輕的樹，彪悍的男孩子用拳頭猛擊一下，就會流出清澈鮮活的綠汁，一時就汪出一大片。我們站在這些大樹前，眼巴巴地渴望著：這流出來的汁如果是 甜的，那該有多好啊！
對我們來說，這樣的願望顯然是荒唐的，是瞎想，是不可實現的。但是對於知了，那就是甘露是清泉是香甜的糖水，它們那伸著的一根針一樣的嘴，從那枝幹上，貪婪地吮吸著那美好而無限豐富的汁液。清風徐來，好不愜意，而樹葉還給它們撐著涼。
我們望著頭頂枝頭的知了，在夏季的乾燥的午後，二富對我說：我要是一隻知了該多好。
我說：你是個屁。
二富說：等晚上摸知了的時候，你就知道誰是個屁了。
然後他就傲嬌地離開了。
我知道二富在說什麼。二富是我們這裡人盡皆知的摸知了高手，憑藉不怕髒不怕累異常勇猛的精神和頗為人稱道的專業能力，在我們中間贏得了一個好名聲。甚至連隔壁村都知道我們雪村有一個摸知了名人，那些人在夏季傍晚穿過我們村子的時候，對著在村子裡亂竄的我們總是問道，你們村是不是有一個叫二富的？
所以比摸知了，我根本不是二富的對手。我為自己剛剛的出言不遜表示後悔。
2
知了還沒爬上樹的時候叫蟬蛹，待在地下的一個個指頭般粗的洞裡，聽說它們要在地下待上四年之久，也真是有耐心。
夜幕降臨，蟬蛹大軍們從沉睡中甦醒，它們像是得到了無聲的命令，在一片昏暗中，一個個從洞裡爭先恐後地爬出來。蛻變的基因在催促他們：趕快爬出去吧，趕快找一棵大樹爬上去吧！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蟬蛹都能爬到大樹上，在漆黑的環境下，它們依靠感覺，有的悶頭爬到高草莖上，有的爬到木門上，有的還爬到農人的屋裡，爬上了鋤把掀把。它們爭分奪秒，身體裡蘊含著綻放的衝動。但是由於身形所限，由於四隻爪子需要高度的協作，它們的動作很慢。所以，只有有限的一部分蟬蛹爬上了大樹，爬到了安全的場所，在那裡，他們可以安然地迎接新生命的到來。而另外一部分，它們將成為我們的戰利品，在那些沒有電的鄉村的夜晚，我們像麥客一樣收割著知了。
吃過晚飯，我們有的拿手電筒，有端著燃著的蠟燭，有的提著家裡的大礦燈，還有的乾脆什麼都沒拿，手裡就一隻塑料袋，這叫黑摸。我們像一群土匪，刷刷刷地衝進黑夜，圍繞著一棵一棵的樹緊張地忙碌起來。
我們先是掃蕩完那些家門口的大桐樹，然後再是後院裡的其他樹種，轉完一圈又轉一圈，從樹根處，摸到自己手臂所能達到的最高處。呆呆的知了笨拙憨厚，老實極了，如果被發現，那就是甕中之鱉。被摸到後，它們就被扔進我們隨身攜帶的塑料袋裡。等到家裡的樹都摸完了，接下來就是那些壕溝了。
村裡的壕溝是最為神秘地方，裡面內容異常豐富，除了各式垃圾，還有人蓄糞便，有些死貓爛狗也被拋在這裡。但是這對於我們這些摸知了的人來說，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當然，有的壕溝太深太髒，讓人不禁生畏，我們大部分人都不願意下去。但是像二富這樣的人，他們依然從容，依然淡定，依然像赴約一般。
名人二富曾經像一個真正的名人一樣，在那壕溝的裡面，他一邊偷著抽菸，一邊說：有知了的地方，我都敢去，只要能摸到知了，我誰都不怕，你們，哼!
3
那天晚上，蛐蛐聲合唱的工整，星星繁多，巨大的銀河清晰明亮，我們在星空下行動。後來，月亮忽然也冒了出來，像一個巨大的發光的黃金盤子，倏忽間把大地照的明晃晃的，把我們也照的明晃晃的。在月光下，蟬蛹更是無處遁藏，藉助月光，我們明亮的小眼睛，看到了無數的蟬蛹在壕溝裡小樹枝上趴著，有的還在往上爬，而那些小樹的頂尖都在我們的掌控範圍內，蟬蛹唾手可得。
我還記得二富白天對我的輕蔑，晚上認慫般地沒有跟他在一起摸知了。我和其他幾個人鑽在一起，我們在歡呼聲中進行著，好像要比賽起來。我運氣也不錯，塑料袋子裡差不多有十多隻了，在我們這一群人裡，我目前摸的數量是最多的，而我的沾沾自喜很快被一片呼喊聲蓋過。
那是從東邊的壕溝裡傳來的，我知道二富帶領的一幫人在那裡摸知了。
——二富摸了三十隻了，劉雷那個鱉慫，不是要和人家比麼？
我聽了臉上火辣辣的，根本沒有想法去和那些罵我的聲音討個公道。
我知道，二富已經給他們透漏了我們白天的對話了。
就在我異常難堪而我身旁的幾個小夥伴還質疑我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的時候。一聲異常凌厲的叫喊瞬間傳來，這叫聲如此響亮，幾乎感染了半個村子。
——二富摸到屎啦——二富摸到屎啦！後面緊跟著一串大笑聲。
這一聲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哈哈大笑著傳遞著這個消息。
這是讓人振奮的消息，這是讓人平衡的消息。
不光是我，對很多人來說，這一消息，比自己又多摸了幾隻知了還要讓人高興和興奮。
閱讀更多 村雪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