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作為歷經數百年不衰的文學名著,《紅樓夢》中以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榮辱和木石前盟、金玉良緣兩大情感線索為主體將整個時代的縮影寫進了書中,可以說故事裡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正是這種獨一無二造就了《紅樓夢》的經典,獨特的個性、舉止、心思成功的塑造了紅樓中人的鮮活和靈動,而驅動著人物行為舉止、心思意念的正是所謂"人格"

紅樓中人最讓人矚目的人格其實正是其病態的部分寶玉的"癲"、黛玉的"痴"、王熙鳳的"狂",這些不平常的、甚至帶著負面情感的人格意蘊也正是這些人身上最為閃光的部分。

一、紅樓兒女的病態人格

(一)矛盾的化身——妙玉的孤僻型人格

作為出場不多的金釵之一,妙玉是一個天然的矛盾體,她宛如黛玉的另一個人生

因體弱多病被父母忍痛舍了出去成了帶髮修行的女尼,可在出家前她卻也是正經的貴族小姐,這樣的故事讓她有著小姐的矜嬌和傲氣,卻也有身世零落的自怨自艾,這樣矛盾的結合讓妙玉的情感更為焦慮,心中的防備也更深重,故而形成了孤僻性的人格個性。

妙玉的孤僻讓她也有了幾分叛逆,從第四十一回賈母、劉姥姥一行遊大觀園在櫳翠庵的經歷便可見一斑。

對於不受她喜歡的粗鄙的劉姥姥,哪怕只是用過一隻杯子都要扔掉,不成套了都無所謂,對她的"金主"賈母她客氣奉承,用了賈母喜愛的茶和舊年存的雨水來泡茶。

可看似尊敬的行為與她對待喜愛的小姐妹時一比又不值什麼了。招待黛玉等人,她為每個人找來了精細奇巧的杯盞,用了好茶不說,泡茶的水也是梅花上的雪水,可見又比賈母的待遇高了一等。

待寶玉尋來,妙玉的態度又是一變,對著黛玉還能說出"你這麼個人,竟是個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

這樣刻薄的詞句,對著自己心儀的寶玉想要拿一海盞吃茶卻只是小意笑了他一句,哄他玩一般讓他吃了一海就將自己正在用的杯子給了寶玉。

這種既冷僻又不忘情的態度讓她成了"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的金釵之一,凡心和佛門的對立也加劇了妙玉的焦慮和不安,如果說金釵中其他女兒們還能盼望愛情、家庭甚至孩子,她卻只能在"世間安得雙全法"的糾結中越陷越深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妙玉的孤僻型人格更多的是後天形成的,歷經變故、父母雙亡、顯赫不再的幽居女尼妙玉變得極度缺乏安全感,對人際交往的恐懼遠遠大於傾訴的需求。在這種人格和環境的作用下,妙玉的痴就體現在了與"眾生平等"完全相反的處事風格上,也體現在心結難解的窺不破中

正如智通、圓信兩個尼姑所言:"雖說佛門輕易難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願,原是一切眾生無論雞犬皆要度他,無奈迷人不醒。"妙玉的孤僻從某種程度來看是作者的情感投射,同樣落差巨大的一生會帶來對世界的恐懼和逃避,也更能看清所謂汙濁與乾淨,而看清後的掙扎才更令人痛苦,這種醒與不醒之間的糾纏,是妙玉孤僻人格的具現化,也是妙玉"活著"的最好證明。

(二)"真"與"痴"——黛玉的迴避性人格

書第二十六回,黛玉到怡紅院尋寶玉,不巧碰到當值的晴雯正生氣,沒聽清是黛玉的聲音,耍脾氣沒去給她開門,不想黛玉便錯疑在寶玉身上,心中思緒萬千,悲切之下

"獨立牆角邊花陰下,悲悲慼慼嗚咽起來",回了瀟湘館依舊"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

這種迴避型人格造就了黛玉的苦,但也養成了黛玉的真。迴避型人格追求完美,但自卑之下對熟悉的人卻相當親近,恰好黛玉又有著七竅玲瓏的心和不顧等級禮教的痴,就讓這份真顯得更加珍貴卻格格不入。

黛玉和寶釵作為都和寶玉有一份緣在的女兒,可以說在賈府一直有一種爭奇鬥豔的硝煙瀰漫。

寶釵看似八面玲瓏、與人為善,其實對長輩、小姐們和丫鬟一直都是不同的,也奉行著冷眼不多言的行為準則,可以說是聰明的獨善其身,在世人眼中便能得一句"識大體"。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可黛玉卻不同,她能成為寶玉心中的白月光實在是因為三觀相合,她也同樣不在乎等級和禮教,面對喜歡的寶玉雖多心多疑,也能毫不避諱的同塌而眠。

書第四十八回中,香菱渴望學詩,可帶她來的寶釵都沒有應答這件事,但林黛玉卻笑道:"既要作詩,你就拜我作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

教香菱這件事對黛玉並無好處,香菱作為薛蟠買回來的"房裡人",身份和正牌小姐實在天壤之別,寶釵憐她帶她入園陪伴卻不欲十分親近她,可黛玉卻並不以她卑妾的身份而瞧不起她,也未曾考慮得失,只是瞧著香菱心夠真就願意親近甚至傾囊相授。

寶玉曾將北靜王贈與的鶺鴒珠串兒轉贈黛玉,出自皇宮價值珍貴的寶物在黛玉口中卻只是個讓她不喜的"臭男人帶過的"玩意兒,被棄至一邊,可見黛玉的真和痴都是出自人格中的反社會傾向和逃避心理的催動,可這也是她與眾不同的可愛之處。黛玉的真可以說是汙濁世間的一股清流,所謂的小性兒刺痛的是虛偽者的假面,所有對她的攻擊和針對不過是被輕易看破後的惱羞成怒,也是世界對"真"的真實態度。

(三)嗔痴與癲狂——寶玉的"妄想症"人格

在紅樓的世界裡沉浮的人,多多少少都算痴兒,其中我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一段便是黛玉葬花時道:"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同樣想要為落花尋個乾淨去處的寶玉聽到以後"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黛玉聽到寶玉在山坡上的動靜,不覺心下想到:"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難道還有一個痴子不成?"

古人對痴的看法有兩重,一曰不慧,二曰"痴者,神思不足。亦病也。"寶玉的痴自然是後者,這種痴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寶玉是世間最多情的男兒,不僅對女兒家痴,對清秀的男兒,花兒啊鳥兒啊都有股子痴意,可他最痴心以待的仍舊是黛玉。

只因為紫鵑一句林姑娘要家去了的玩笑話就能跟魔怔了一般"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甚至將拿來把玩的西洋船當做了來接黛玉的船,鬧著藏了起來。

這種類似"妄想症"的病態人格也是一種執著,寶玉的執著是女兒家的純潔,也因此執著又生了幾分癲狂。

"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中出生的寶玉將詩書禮教視為無物,認為朝廷重臣是"國賊祿蠹",不願走經濟仕途,反將兒女情長放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不顧家族利益和黨派,隨意與心喜的人結交。

這種行事作風和痴態與心理學中的表演性人格高度重合,寶玉的這種表演其實是在用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與世俗做抵抗,就像夜裡撲火的飛蛾,嘲笑著俗人的怯懦和卑微。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二、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從來都有人說寶玉其實是曹雪芹本人的縮影,那個"於國於家無望"的無用風流才子其實就是曹雪芹自己,那麼寶玉的痴和作者的痴大約也是同樣的,顯赫的家族在他這一代化為須有,可他心中有姐妹、有佛門清靜卻從沒有匡扶家族的慾望。

在紅樓開篇便曾經以兩首《西江月》對寶玉做過評價,稱其為"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這句話講得大約是普通人眼中對寶玉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最大的印象,也是曹雪芹的"自我評價"

可詩中說的"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的寶玉在書中卻也是個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的絕頂聰明之人,可見書中所寫出來的表演人格也好、反社會人格也好,說明他並非真的存在智力問題,那麼寶玉的"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可想而知就是由他不肯與世俗妥協的反世俗情結所引起

。這種逆流而行讓他成了世人眼中的離群者,甚至迎來了百口嘲傍、萬目睚贓。那麼曹雪芹心中寶玉也是一個頑劣不堪的無能之輩嗎?

作者不會對筆下的主人公深惡痛絕,所以恐怕在曹雪芹先生眼中即使他的聰明才智都用在風花雪月中,卻有著其他人拍馬不及的優點——清醒

別人眼中的痴人其實最早的發現了世間的汙濁。他將未出閣的女兒當做水作的骨肉,嫁了人的卻是魚眼珠子,要知道他最為親近的"人婦"中有滿腔疼愛的賈母、將他視作心頭肉的王夫人、八面玲瓏的王熙鳳和和藹聰慧的嫂嫂李紈,這些人對待銜玉而生的寶玉無一不是疼愛甚至縱容的。

然而寶玉的"古今不肖無雙"便是他仍舊從這種疼愛裡看到了利益、看到了等級分明甚至殘酷的手段。而未出閣的女兒在孃家的確不需要沾染這些人事關係,故而才稱得上是水作的。

這種對純潔的追求既是寶玉的痴,更是曹雪芹的痴

,在汙濁世間裡,為求這一份純,將家族、人情世故甚至生命、名聲皆拋於腦後,這種"不近人情之態"背後的決絕才更讓人驚歎。

癲、痴、狂——從《紅樓夢》人物病態人格,品曹雪芹的嗔痴與癲狂

寶玉和曹雪芹都對世間有一種尖銳的清醒,所謂疼愛沾染了慾望,所謂真心背後有算計,所謂榮華不過虛妄,所謂豪門不過泡影。這種清醒讓他能夠認清人心從而及早自我保護,卻也是他痛苦的來源。

一人之力無法掀翻世間的規則,那麼只好嬉笑怒罵,以一副痴狂的樣兒來自我保護。所謂反社會的病態人格是清濁對抗的副產品,所謂"嗔痴"也並非糊塗,而是其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內心的一處"大觀園",藏了他們反抗世間禮教背後所有的脆弱和祈盼。

三、小結

對世俗的反抗、對禮教的不從、對自由和愛情的追尋以及不顧等級分明的交往,寶玉所追求的又何嘗不是一種大愛,然而面對已經行將就木的紅樓世界,除了和他同樣病態的男女,他尋不到一處乾淨地方,一腔心思只能通過痴來抒發,也造就了他的反社會人格。

這種反抗才是曹雪芹認定賈寶玉能成為表達自己內心世界對象的緣故,故寶玉的叛逆也是曹先生的反抗,這也是紅樓中各種各樣的病態人格描寫真正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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