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8 歷史變遷系列隨筆之五:姥孃的踅子


歷史變遷系列隨筆之五:姥孃的踅子

踅子長得就是這個樣子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姥娘藏著一件“寶貝”,幾乎每年都會拿出來看看,把由這件“寶貝”所引發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以至於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姥娘珍藏的這件“寶貝”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淮北農村極其常見,叫踅子(xué zǐ),是一種用竹篾或蘆葦編織而成的一種貯藏糧食的用具。一般編織成約二十幾釐米勻寬,根據需要可以編很長。不用的時候捲成一卷,易於收藏,使用的時候就先找個乾燥平坦的地方,下面鋪上木板,趁上塑料布,先用踅子圍成一個圓形,然後把曬乾的糧食倒進去,再把踅子旋一圈,如此反覆,可以旋的很高,能貯存不少糧食。


歷史變遷系列隨筆之五:姥孃的踅子

踅子貯存糧食也很方便

這副踅子已經很陳舊,許多地方已經嚴重破殘,據姥娘說,原來是有兩副,大小長短基本一致,是姥爺前些年一起編制的。之所以只留下現在的這副,是因為它被賦予了十分特殊的意義,承載著兩個家庭幾代人之間的一段情緣,也傳承了一段值得銘記的記憶。


歷史變遷系列隨筆之五:姥孃的踅子

電影《1942》劇照

故事起源於著名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由於天災加人禍,整個廣袤的淮北平原哀鴻遍野,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四處瀰漫著死亡的氣息。據姥娘和姥爺他們親歷者的描述,那時的集體食堂連稀湯都無法正常供應,每家的鐵質炊具又都被公家收去大鍊鋼鐵,草根樹皮都已經被吃絕,家家戶戶幾乎都存在餓死人的現象,那時的人們由於都存在嚴重的營養不良,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腫症狀,有些人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倒在路邊,再也沒有起來,後來據權威部門透露的官方統計數據,當時皖北的阜陽地區就有一百萬人。

那時候家裡一共只剩下三口人,姥娘、姥爺和我的母親。母親那時也只有13歲。嚴重的飢餓給三人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浮腫病,走路也已十分困難,眼看就逃不了全家被餓死的危險。家徒四壁,再無稍微值錢的物什,萬般無奈之下,牆角上的兩副踅子還勉強算可以外賣的東西。其實在大家都基本看不到糧食的年月,作為專門貯存糧食的踅子基本也就喪失了任何實際的價值。但當時也確實再無他物,這副踅子就成了家人的唯一救命稻草。


歷史變遷系列隨筆之五:姥孃的踅子

踅子收納很方便

姥娘吃力的挽著這副踅子,拖著浮腫的酷似瓦罐的雙腿,緩慢地向村東只有一里路左右的小集市移動,加上她又是小腳,幾乎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走到集市上的時候已經累得無法動彈,坐在街邊的一個土堆上喘著粗氣。當時街面上也沒有什麼人,幾家商鋪也已經是無貨可賣,只有兩家飯店還算開著門,人都看不到,更不要說來買東西的。姥孃的心情頓時失落到了極點,十分絕望。能不能走得回去還在兩說,就是能走回去,也難逃被餓死厄運。

正在絕望嘆息之時,從她身後的飯店裡走出了一位老者,看到姥娘坐在土堆上絕望的眼神,就問道:“他嫂子,你腿都腫到這個樣子了還到街上來幹嘛”?姥娘回頭一看,認出是集市東邊村莊上的人,在街上這家飯店做事,輩分高於姥娘兩輩,應該喊爺爺。就回到:“大爺,家裡實在無路可走,只有上街賣這副踅子救命”。老者看了看踅子,說:“這個時候誰家還用得上踅子,就是用得上,這個也不值錢呀”!姥娘說“我也知道,可是卻是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老者接著問道:“這副踅子你準備賣多少錢”?“五毛錢”姥娘回道。老爺爺稍作思忖,便從腰間掏出一塊錢遞給姥娘,說“他嫂子,踅子賣給我吧,這也沒有多少錢,趕緊買點東西回去救救急吧”!

當姥娘吃力地站起來,用顫巍巍的雙手接過這一塊錢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面,“感謝大爺救命之恩,可我沒有錢找給您”。老者回道:“不用找,都給你了,趕緊回去吧”!

姥娘千恩萬謝地辭別老者,手裡攥著這一塊救命錢,買了一些救命的粗糧,又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家趕,只不過已經比來時快很多。

就是因為有了這一塊錢買來的粗糧,一家三口總算沒有餓死,度過了那段昏暗恐怖的日子。通過後來的瞭解,老爺爺當時買下這個踅子已是不能使用,後來就當柴燒鍋做飯用了。

再後來,由於中央政府已經瞭解到農村當時的真實情況,嚴肅處理了那些瞞報實情的地方官員,從國家層面及時調整政策,用僅有的一點外匯四處進口國外的糧食救急,很快下撥到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我們家才算有驚無險地安然度過難關。

自此以後的每年春節後,老孃姥爺都會去給買踅子的老爺爺拜年,其實就是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年年如此。

由於兩家所在的村寨不是很遠,媽媽上小學的時候剛好和這位老爺爺的大孫女同班,我按輩分喊她大姑姥。由於先前的每年兩家都有往來的緣由,她們之間除同學以外就又多了一份親情。

後來,在我出生後沒幾年,家裡分到了承包地,姥爺在附近的自留地裡種植了時令蔬菜到集市上去賣,加上爸爸每月都會有工資郵寄回家,家裡的日子也就慢慢正常起來。父親在省城工作,這時老爺爺家的大孫女大學畢業後也被分配到了省城的政府機關,剛巧爸爸的單位和她居住的地方距離只有兩公里左右,兩家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來往,關係也十分密切。

我在老家,到了上學的年齡。小學二年級開始,我們班的語文老師恰巧又是老爺爺的二孫女,按輩分我們喊他二姑姥。她還是班主任。由於從我們能走路開始,每年春節媽媽就會帶著我們去她家拜年,他對我們也十分熟悉。她當時還沒有成家,我和哥哥都在她的班上,她對我們的日常學習也就多了幾分格外的關懷。

那時候,老爺爺年齡已經很大了。記得他去世後的那幾年,老孃姥爺每每提及都會流淚。老爺爺有一個親弟弟,是位聾啞人,和老爺爺一家一起生活,他也知道我們兩家的關係,平日裡他也經常到我家串串門,他很勤勞,很會幫姥爺整理菜園地。我和哥哥稱他為啞巴祖姥爺,他對我們也很友善,我們家人也都喜歡他,由於接觸多了,我竟然能夠和他通過表情和肢體語言進行交流。

記得我十幾歲的時候,由於酷愛繪畫,課餘時間,拜在我們當地一個隱居多年的老畫家張鵬侶先生門下學習。有一年春節,大姑姥回鄉省親,瞭解到我的情況,就向我爸爸提議,讓我去省城讀書,主要還是省城有更好學習繪畫的去處。家人在協商後,採納了她的建議,於是也成就了我至今還在從事繪畫工作的起點。也可以說是她的這個建議,也徹底改變了我今後的人生軌跡。

現在,我也已經到了兩鬢染霜的年紀,兩家的前兩輩老人也陸續作古,但我們兩家後輩幾代人從來都沒有斷過來往,至今已滿一個甲子(60年),交往已達五代人。雖說祖輩締結的情緣也已成為歷史,但在我的心中,永遠都會滿懷感恩和崇敬的心情,將這段記憶銘刻在內心深處。

當下生活和那個時代相比已是天壤之別,人民富足,國家強盛,安居樂業。因為這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也是兩個家庭的五世情緣,我相信這種難得的情緣還會繼續延伸下去,也一定會延伸下去!(文/劉東方)


踅子[xué zǐ]:用竹蓆或蘆蓆圈轉成圓形的貯糧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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