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朱自清19歲就與父母親包辦的女子武鍾謙結婚。武鍾謙內向沉靜,與朱自清同歲。 那時,朱自清在清華教書,講揚州方言,說話很急,還臉紅,與武鍾謙感情卻很好。

婚後12年,武鍾謙生下3男3女。朱自清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文章裡也描述過與孩子共度時鬨鬧的場面。吃飯時,一溜的孩子坐下來,要吃稀飯的,要吃乾飯的,要喝湯的,哭的哭鬧的鬧。朱自清性急,每每都是幾巴掌下去,把孩子打一頓了事。在風平浪靜之後,看孩子吃喝完跑走,才舒口氣。武鍾謙是個性格溫軟的女子,每每對孩子總是非常耐心,這個朱自清永遠也比不得。 可惜的是,武鍾謙不能陪伴他很久,在一次肺病中永遠離去。朱自清看著愛妻辭世,心內痛苦異常。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在妻子去世的這一年時間裡,六個孩子讓他勞心萬分,焦頭爛額,覺得一個人的力量真是不夠。

1930年8月的一天,陶然亭酒樓,在清華大學歷史學家顧頡剛教授安排下,32歲的朱自清與26歲的女學生陳竹隱相親,就此譜寫了一曲荷塘清風般的浪漫戀歌。

每日周旋在6個孩子和工作中,生活相當窘迫。身邊的朋友都極力勸朱自清續絃,但朱自清每次都婉拒了,他念念不忘和武鍾謙相依相伴的十多年的深情。

朱自清的這次相親,是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著名畫家溥侗和清華外文系教授葉公超誆朱自清去陶然亭酒樓小酌,他便欣然前往。

陳竹隱畢業於北平藝術學院,是國畫大師齊白石和崑曲大師溥侗的弟子,既畫得一手國畫,又精通崑曲,雖然出身貧寒,卻是一個樸實善良的女子。

朱自清那天身著一件米黃色的綢大褂,白淨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顯得文雅正派。美中不足的,是腳上穿的是老式雙梁布鞋。這土氣的樣子讓陪同陳竹隱的女同學笑了半天,回到宿舍後說堅決不能嫁給這種土裡土氣的人。

然而在陳竹隱的眼裡,朱自清的形象分並沒有因此而打折。相反,陳竹隱很看重朱自清的樸實與正派,特別是他的詩歌散文中所表現出的深沉細膩的感情、所描繪的一幅幅恬靜柔和的畫面以及充滿詩意的語言,絲絲扣動著她的心絃。

像他這樣一個專心做學問又很有才華的人,應該有個人幫助他,於是她決意要與他交往下去。而陳竹隱白皙的面龐、清秀的短髮、落落大方的談吐,如同一朵清雅的荷花,給朱自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後,朱自清開始約陳竹隱一起吃飯、看電影。每一次的約會中,活潑開朗的陳竹隱都讓朱自清感受到一個全新的情感世界。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朱自清之子朱思俞回憶說:他們一個在清華,一個住城裡的中南海。來往不是很方便,所以那個時候寫信寫得比較多。朱自清寫給陳竹隱的情書,保存下來的有七十一封。

1931年5月18日,朱自清的情書中寫:“隱,十六那晚是很值得紀念的,我們決定了一件大事,謝謝你。想送你一個戒指,下星期六可以一同去看。”

他在1931年6月12日的情書中寫道:“隱,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謝謝你給我力量。”

1931年8月8日,朱自清對陳竹隱換了親暱的稱呼:“親愛的寶妹,我生平沒有嚐到這種滋味,很害怕真會整個兒變成你的俘虜呢!”

從稱謂和落款上看,他們從“先生/女士”開始,經過“自清兄/竹隱妹”、“佩哥/隱妹”、“清/隱”,最後發展到“親愛的寶寶/你的清”。

從內容上看,他們的風趣幽默、純潔浪漫令人羨慕。比如在1930年年底的一次約會之後,朱在信中對陳說:

昨晚在亞北的談話,似乎有些意思。至少我這個笨人這樣想。我佩服你那若即若離的態度,你真是聰明人!——原諒我,我用聰明兩個字太頻了,但我慚愧,實在找不出別的字來說明我的意思。

自然,更有意思的是我們的散步——其實應該老老實實說是走路!可惜天太冷了,又太侷促,……希望下星期有一個甜的——當然還是散步!

收到這封信以後,陳在回信中調皮地說:

十一日信悉。

我的態度是“若即若離”嗎?我自己倒不覺得。我只發見自己太憨直了,太欠含蓄。

從來信中,我發現了新的原則:以“聰明”代“笨人”,以“笨人”代“聰明”;這樣一來,似乎字典都非重新改編不可。而在新的字典未出版以前,這筆賬仍然算不清楚,只有“由他去吧!”

原來散步還有“甜”與“不甜”之分?這也是第一次知道。很盼望能實際領教,一笑。

然而最初的激情過去之後,陳竹隱一想到跟朱自清結婚後她將成為幾個孩子的母親,就覺得對未婚的她來說,是很大的壓力。她在猶豫中疏遠了朱自清。

這年的寒假,她開始有意躲著他,可躲得了人,又如何躲得開心裡的牽腸掛肚呢?

這讓朱自清的情書變得傷感:“竹隱,這個名字幾乎費了我這個假期中所有獨處的時間。我不能念出,看報也迷迷糊糊的!我相信是個能鎮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現在是怎樣的擾亂啊!”

她,陳竹隱,齊白石的學生,唱得了崑曲,拿得了畫筆,但這個比朱自清小了六七歲的年輕女孩,卻如何能經受得起他情書的攻勢呢?

她又收到了他的信,在信上他窮盡了所有能表述他內心苦痛的詞語,竭力述說著他的相思之苦,他說他的胃又開始痛了。

而她的心,也隱隱地疼了。

最後,她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他的幾個年幼的孩子。

1932年8月,朱自清與陳竹隱在上海杏花村酒樓舉行婚禮,那一天也正是他們相識兩週年的日子。

也就是在1932年,武鍾謙病逝3年後,朱自清攜妻子陳竹隱掃墓,並寫下飽含情感,身心俱損的悼念信——《給亡妻》。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謙,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經死了三個年頭了。這三年裡世事不知變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這些個。我知道,你第一惦記的是你幾個孩子,第二便輪著我。孩子和我平分你的世界,你在日如此;你死後若還有知,想來還如此的。告訴你,我夏天回家來著:邁兒長得結實極了,比我高一個頭。閏兒父親說是最乖,可是沒有先前胖了。採芷和轉子都好。五兒全家誇她長得好看;卻在腿上生了溼瘡,整天坐在竹床上不能下來,看了怪可憐的。六兒,我怎麼說好,你明白,你臨終時也和母親談過,這孩子是隻可以養著玩兒的,他左挨右捱到去年春天,到底沒有捱過去。這孩子生了幾個月,你的肺病就重起來了。我勸你少親近他,只監督著老媽子照管就行。你總是忍不住,一會兒提,一會兒抱的。可是你病中為他操的那一份兒心也夠瞧的。那一個夏天他病的時候多,你成天兒忙著,湯呀,藥呀,冷呀,暖呀,連覺也沒有好好兒睡過。哪裡有一分一毫想著你自己。瞧著他硬朗點兒你就樂,乾枯的笑容在黃蠟般的臉上,我只有暗中嘆氣而已。

從來想不到做母親的要像你這樣。從邁兒起,你總是自己餵乳,一連四個都這樣。你起初不知道按鐘點兒喂,後來知道了,卻又弄不慣;孩子們每夜裡幾次將你哭醒了,特別是悶熱的夏季。我瞧你的覺老沒睡足。白天裡還得做菜,照料孩子,很少得空兒。你的身子本來壞,四個孩子就累你七八年。到了第五個,你自己實在不成了,又沒乳,只好自己餵奶粉,另僱老媽子專管她。但孩子跟老媽子睡,你就沒有放過心;夜裡一聽見哭,就豎起耳朵聽,工夫一大就得過去看。十六年初,和你到北京來,將邁兒,轉子留在家裡;三年多還不能去接他們,可真把你惦記苦了。你並不常提,我卻明白。你後來說你的病就是惦記出來的;那個自然也有份兒,不過大半還是養育孩子累的。你的短短的十二年結婚生活,有十一年耗費在孩子們身上;而你一點不厭倦,有多少力量用多少,一直到自己毀滅為止。你對孩子一般兒愛,不問男的女的,大的小的。也不想到什麼“養兒防老,積穀防饑”,只拼命的愛去。你對於教育老實說有些外行,孩子們只要吃得好玩得好就成了。這也難怪你,你自己便是這樣長大的。況且孩子們原都還小,吃和玩本來也要緊的。你病重的時候最放不下的還是孩子。病的只剩皮包著骨頭了,總不信自己不會好;老說:“我死了,這一大群孩子可苦了。”後來說送你回家,你想著可以看見邁兒和轉子,也願意;你萬不想到會一走不返的。我送車的時候,你忍不住哭了,說:“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可憐,你的心我知道,你滿想著好好兒帶著六個孩子回來見我的。謙,你那時一定這樣想,一定的。

除了孩子,你心裡只有我。不錯,那時你父親還在;可是你母親死了,他另有個女人,你老早就覺得隔了一層似的。出嫁後第一年你雖還一心一意依戀著他老人家,到第二年上我和孩子可就將你的心佔住,你再沒有多少工夫惦記他了。你還記得第一年我在北京,你在家裡。家裡來信說你待不住,常回孃家去。我動氣了,馬上寫信責備你。你教人寫了一封覆信,說家裡有事,不能不回去。這是你第一次也可以說第末次的抗議,我從此就沒給你寫信。暑假時帶了一肚子主意回去,但見了面,看你一臉笑,也就拉倒了。打這時候起,你漸漸從你父親的懷裡跑到我這兒。你換了金鐲子幫助我的學費,叫我以後還你;但直到你死,我沒有還你。你在我家受了許多氣,又因為我家的緣故受你家裡的氣,你都忍著。這全為的是我,我知道。那回我從家鄉一箇中學半途辭職出走。家裡人諷你也走。哪裡走!只得硬著頭皮往你家去。那時你家像個冰窖子,你們在窖裡足足住了三個月。好容易我才將你們領出來了,一同上外省去。小家庭這樣組織起來了。你雖不是什麼闊小姐,可也是自小嬌生慣養的,做起主婦來,什麼都得幹一兩手;你居然做下去了,而且高高興興地做下去了。菜照例滿是你做,可是吃的都是我們;你至多夾上兩三筷子就算了。你的菜做得不壞,有一位老在行大大地誇獎過你。你洗衣服也不錯,夏天我的綢大褂大概總是你親自動手。你在家老不樂意閒著;坐前幾個“月子”,老是四五天就起床,說是躺著家裡事沒條沒理的。其實你起來也還不是沒條理;咱們家那麼多孩子,哪兒來條理?在浙江住的時候,逃過兩回兵難,我都在北平。真虧你領著母親和一群孩子東藏西躲的;末一回還要走多少里路,翻一道大嶺。這兩回差不多隻靠你一個人。你不但帶了母親和孩子們,還帶了我一箱箱的書;你知道我是最愛書的。在短短的十二年裡,你操的心比人家一輩子還多;謙,你那樣身子怎麼經得住!你將我的責任一股腦兒擔負了去,壓死了你;我如何對得起你!

你為我的撈什子書也費了不少神;第一回讓你父親的男傭人從家鄉捎到上海去。他說了幾句閒話,你氣得在你父親面前哭了。第二回是帶著逃難,別人都說你傻子。你有你的想頭:“沒有書怎麼教書?況且他又愛這個玩意兒。”其實你沒有曉得,那些書丟了也並不可惜;不過教你怎麼曉得,我平常從來沒和你談過這些個!總而言之,你的心是可感謝的。這十二年裡你為我吃的苦真不少,可是沒有過幾天好日子。我們在一起住,算來也還不到五個年頭。無論日子怎麼壞,無論是離是合,你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連一句怨言也沒有。——別說怨我,就是怨命也沒有過。老實說,我的脾氣可不大好,遷怒的事兒有的是。那些時候你往往抽噎著流眼淚,從不回嘴,也不號啕。不過我也只信得過你一個人,有些話我只和你一個人說,因為世界上只你一個人真關心我,真同情我。你不但為我吃苦,更為我分苦;我之有我現在的精神,大半是你給我培養著的。這些年來我很少生病。但我最不耐煩生病,生了病就呻吟不絕,鬧那伺候病的人。你是領教過一回的,那回只一兩點鐘,可是也夠麻煩了。你常生病,卻總不開口,掙扎著起來;一來怕攪我,二來怕沒人做你那份兒事。我有一個壞脾氣,怕聽人生病,也是真的。後來你天天發燒,自己還以為南方帶來的瘧疾,一直瞞著我。明明躺著,聽見我的腳步,一骨碌就坐起來。我漸漸有些奇怪,讓大夫一瞧,這可糟了,你的一個肺已爛了一個大窟窿了!大夫勸你到西山去靜養,你丟不下孩子,又捨不得錢;勸你在家裡躺著,你也丟不下那份兒家務。越看越不行了,這才送你回去。明知凶多吉少,想不到只一個月工夫你就完了!本來盼望還見得著你,這一來可拉倒了。你也何嘗想到這個?父親告訴我,你回家獨住著一所小住宅,還嫌沒有客廳,怕我回去不便哪。

前年夏天回家,上你墳上去了。你睡在祖父母的下首,想來還不孤單的。只是當年祖父母的墳太小了,你正睡在壙底下。這叫作“抗壙”,在生人看來是不安心的;等著想辦法哪。那時壙上壙下密密地長著青草,朝露浸溼了我的布鞋。你剛埋了半年多,只有壙下多出一塊土,別的全然看不出新墳的樣子。我和隱今夏回去,本想到你的墳上來;因為她病了沒來成。我們想告訴你,五個孩子都好,我們一定盡心教養他們,讓他們對得起死了的母親——你!

謙,好好兒放心安睡吧,你。

1932年10月11日作

至此以後,朱自清的第二任妻子陳竹隱挑起了武鍾謙的重擔,任勞任怨為那個家交付一生。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沒有哪個女人會刻意放棄理想與追求,甘心願意地做一個圍著灶臺飯桌團團轉的女人,而陳竹隱卻為了朱自清,心甘情願地成了他背後的女人,為他洗手做羹湯。

日子在平淡中越過越有滋味,如同一口百年的老酒,入口很淡,而回味卻是甘洌無比。

時光如水般從指尖緩緩溜走,待回首時已是1937年,距離他們結婚已過去五年之久了,這一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朱自清的一家人又怎可倖免。

次年4月,面對緊迫的戰爭形勢,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朱自清作為教授,要隨校南遷到昆明。他本想帶著妻子和孩子一同去,可是孩子們正嗷嗷待哺,僅靠朱自清的那點薪水又如何能在這物價紛飛的日子裡,買到足夠的糧食呢?

雖然不捨得朱自清,但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身子,陳竹隱暗暗做了一個決定,為了減輕朱自清的負擔,讓他安心隨學校工作,柔弱的陳竹隱毅然帶著孩子們,回到闊別多年的老家成都,一個人挑起了整個家的重擔!

從此一人在昆明,一人在成都,一個是四季如春的春城,一個是天府之國的錦城,相隔迢迢萬里間,唯借那中天之上的一輪明月,才可了相思之情。

兩年後,朱自清回成都探親,他風塵僕僕地趕來,在柳樹下輕喃一聲我回來了,陳竹隱倚門而望,接過他手裡的行囊,二人相視一笑,好似從未分別般,只因他們懂得,縱使相隔萬里,他們的心卻都是緊緊貼在一塊兒的。

也正是這次探親,朱自清親眼目睹了饑民哄搶米倉的場景,心中抑鬱不平,憤然寫下《論吃飯》一文,犀利地指責當權者無視人民溫飽,支持人們為維護自己的天賦人權而鬥爭。此後的他,繼聞一多、李公樸之後,泱泱華夏又多了一位民主鬥士。

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帶著不捨,永遠地離開了他的愛人和兒女,他們的愛情故事,卻流傳了下來,感動著我們。

民國風月,朱自清與兩任妻子的深情——七十一封情書和一封悼亡信


寄語:本來我想把朱自清兩任妻子的故事分開寫,後來感覺那樣太平淡無奇了,與普通人的情感沒有分別。一起寫想要給讀者思想的波瀾,深思感情的意義,比如為什麼朱自清選擇三年以後給妻子寫悼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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