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滾蛋吧,聖母癌

文|三秋樹


滾蛋吧,聖母癌


1


那天洗澡時,我摸到右側乳房的腫塊,心裡咯噔一聲。對照著手機裡那些乳腺癌自檢的症狀,我幾乎就給自己確診了。


整個晚上,我一秒鐘都沒睡著。無邊的恨意雜夾著悔意,折磨得我幾乎想殺人了。我所有的恨意,都指向了老公許文。


我們結婚五年,前兩年恩恩愛愛,後三年一直在離婚大戰裡互撕。許文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他的同事,而且是那種結婚之後、才發現自己真愛的那種瘋狂。他不惜淨身出戶,甚至提出每個月給我2000元的補償金,給十年,只為換個自由身,去奔赴他的愛情。


我本不是一個糾纏的人,更沒想過發離婚財,可是,就在我答應考慮一下,讓許文給我一週的時間裡,許文就帶著那個女同事招搖過市。他們一起去買婚戒時,好巧不巧地被我去買結婚紀念戒的閨蜜碰到了。


閨蜜當場跟許文翻臉,並警告我,如果你就這麼輕易地便宜了他,你就等著下半輩子窩囊死吧。


閨蜜還原的場景讓我怒了。我沒同意離婚,就算許文去起訴,那也要經過各種調解,整個過程下來也得一年兩年的。我想好了,能拖多久拖多久,反正著急結婚的人又不是我。


離婚的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許文求過我,也跟我氣極敗壞過,但我就一句話:“不離,愛哪告哪告去。”


三年裡,許文基本沒在家,平常兩人也很少聯繫。


但有一天,許文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這才知道,婆婆患了腦梗,術後雖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但右腿殘疾了,公公又向來不擅家務,二老生活很不方便。


“我想把他們接到我們家住,如果你同意的話。”


許文把“我們”倆字咬得很重。不難聽出這裡面有兩層意思,除了想接公婆過來照顧之外,他還想回家。


事情來得太突然,我沉默半天,說了句:“你讓我想想。”


2


那晚,我失眠了。我跟婆婆關係一直很好,說是情同母女也不為過。包括許文不在家的這三年,我都跟婆婆保持著電話聯繫,過年過節也會謊稱自己有事,然後寄回禮品。


許文應該也沒敢告訴家裡他要和我離婚的事,婆婆住院期間,估計他也是編了類似於“林倩在外地培訓”一類的謊話,胡亂蒙了過去。大概怕我操心,婆婆本人也沒有親口提過自己患腦梗這茬。


可現在我既然已經知道了,讓我扔下婆婆不管,我心裡多少過意不去。


更重要的,我心裡始終憋著一口氣:許文憑什麼不顧一切地拋下我撲向新歡,我在他心裡有那麼差嗎?我倒要讓許文看看,關鍵時刻,到底誰才值得他看重!


就這樣,公婆被我接進了家門。家有一個腦梗病人,並不輕鬆,儘管我和許文悉心照料,婆婆的腦梗還是在復發了一次之後,整個右邊身體不再聽從指揮,生活基本上不能自理。婆婆曾經偷偷地攢著安眠藥,想一死了之。


我只能用自己的耐心和愛,一點點重建婆婆對生活的信心。我為婆婆制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每天幾點起床,幾點按摩,幾點練習腿部動作,幾點陪她聊天,幾點睡覺。每天晚上七點,身為聲樂老師的我教婆婆唱歌,鍛鍊她的心肺功能……


我每週給婆婆洗兩次澡,剪手指甲腳指甲,從來不嫌髒也不嫌累。


而許文呢,每天下班後按時回家,做飯、洗衣。還開始刻意討好我,從前那麼不愛看書的一個人,現在每天晚上都坐在我身邊,我讀書他也讀,哈欠連天地。


週末他會開車帶全家人去逛附近的景區,一家四口看起來其樂融融。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裡從未舒展——在夫妻生活時,我每一次都會出離:這個近在眼前的身體,曾經出軌過。所以,我每次都堅持讓許文戴安全套。許文以為我只是暫時不想要孩子,並不知道我只是因為內心的道德潔癖。


我努力說服自己,這世界上沒有完璧無瑕的幸福,就這樣吧。


3


但我沒有想到,自己那次洗澡發現乳房的腫塊就真的是乳腺癌,兩顆黃豆大小。左乳尚沒發現癌細胞。


醫生確診的時候,離婚的念頭嗖地一聲從腦子裡冒了出來,把我自己都嚇一跳。


我跑到醫院的涼亭裡坐了很久,但離婚的念頭更清晰了。醫生只能確診病情,但我自己最清楚自己病的成因,絕對是抑鬱成疾。


當初許文的背叛是我最大的心病,這個死結,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打開過。


所以,每天像個戲精一樣去做個賢妻良媳,對我來說,是一種分裂。我滿足了所有人,自己卻深深地憋屈著;我可以假裝一切都好,身體卻很誠實——它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為了要許文的一個認可,一個內疚,我在扮演以德報怨,活成聖母,代價卻是拿自己的身體去買單。


為了一張好人卡而差點送命,有意義嗎?我第一次覺得: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


我沒有說自己生病的事,而是直接提出了離婚。許文萬分震驚:“你這個時候跟我離婚,就是要了我媽的命。”


“再跟你過下去,我也會沒命的。”我的心徹底涼了,他留戀我,僅僅是因為婆婆,“如果你想拖著不離,我會告訴婆婆我要和你分居,然後起訴離婚。如果你痛快地離,我可以說是出國進修,暫時瞞著她。”


許文紅著眼睛問:“我早就回歸家庭了,你為什麼還要跟我離婚?”


我看著他說:“從你當初跟我提離婚那一刻起,我們就回不去了。”


“那為什麼還跟我過了那麼久?為什麼對我爸媽那麼好?”


“因為想當個好人,但現在,裝不下去了。”我說這句話時,內心忽然一鬆,彷彿挪走了壓在身上的一塊巨石。


那句話說得真對,有的時候,錯誤是一把鎖,我們用原諒打不開它,因為合理的責怪和懲罰才是鑰匙。


我覺得自己還是離開得晚了,但,至少還是離開了。


4


一個星期後,我和許文辦理了離婚手續。


房子歸許文,許文需要給我50萬元。但他們共同的存款只有22萬,許文答應以每個月還款的方式還給我。


而我對雙方父母的說辭就是出國進修,為期三年。


離婚後,我跟單位請了病假,找了護工,住院做手術,雖然是右乳有癌細胞,但為了安全起見,我選擇了切除雙乳。


術後的化療與放療無比痛苦,人完全沒有食慾,我在飯桌前放一面鏡子,自己哄自己吃飯。


“美女,吃一口唄,吃完就把淘寶購物車裡那個口紅給你買了。”


然後,我就吃了。吃完之後,果斷在淘寶下單。


我還買了36D的填充胸罩,在浴室鏡子前一頓欣賞那個凸凹有致有身體,自己跟自己說:這輩子還可以活得這麼自我,這麼挺胸抬頭,這麼隨心所欲,真好。


只是,離婚這種事是瞞不住的。


我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了許文的姑夫,我出國進修這件事迅速地被拆穿。


那天,公公推著婆婆,在我單位門口等我下班。見到我,婆婆掙扎著要站起來,但她的病情明顯加重了,站起來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把他們帶到單位旁邊的咖啡館,婆婆哭得旁若無人,哽咽著訴說我走後,家裡一團糟的生活,以及他們對我的想念。


婆婆求我跟許文復婚。


“倩啊,如果你覺得我們是個拖累,我們可以回老家去,讓你倆好好二人世界。你們倆一天不和好,我就真的死不瞑目。這輩子,除了你,誰來做我的兒媳婦,我都不認。”


婆婆說得無比苦情,說自己生無可戀,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孫輩的出生……


沒有誰能面對這樣的眼淚無動於衷。我好說歹說打車把兩個老人送回了家。然後,我迎來的,是許文對我的二次攻勢。


5


許文特別誠懇地道歉,把當年自己的出軌描繪成無知,表示自己歷盡生活磨難,才知道我是他的真愛。


他顯然有備而來,拿出一張又一張我們多年來的合影,聲情並茂地說:“我現在才明白,這樣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你走後,我就再沒有快樂過,家也散了。”


儘管早已沒了愛,許文的懺悔和表白,還是讓我的內心晃了晃。


許文似乎看到了希望,每天都會給我發微信,噓寒問暖,還不時快遞一束花給我。


如此這般將近半個月後,拗不過婆婆一遍又一遍的電話哀求,我答應跟許文一起去他家看望一下婆婆。


到了婆婆家,我才知道家裡請了個小保姆。


飯菜做得很好,家裡也收拾得利索,據說月薪4000。我聽了,心裡一軟,直到現在,許文還每個月還我3000元,這樣算下來,家裡的日子可能就是靠著公公婆婆那點退休金在支撐了。


我一邊吃飯,一邊心裡合計著:要不然,以後就不要許文每月還錢了吧,自己一個人,也沒啥負擔。


吃完飯,我陪許文和公婆聊天,聽到廚房裡丁丁當當的響聲,碗盤的響聲有點大。看來這姑娘幹活手還挺重的。更重的,是給他們上水果時,水果盤幾乎是扔到茶几上的。而且上完水果,就站在邊上看著他們講話,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我突然就意識到什麼,再看小保姆望向許文的表情,我確定了。那不是一個保姆看僱主的眼神,那是一個女人看跟自己有染的男人的嗔痴。


婆婆何等的機敏,一見這態勢,趕緊對小保姆說:“小葉,今天沒啥事了,你就早點回去吧。”


但小葉明顯是一個夠潑辣的女孩:“為啥?把我支走,你們好談復婚的事嗎?”


許文的臉頓時就紫了。


婆婆趕緊圓場:“你這孩子怎麼沒大沒小的。我們聊什麼還得經過你同意呀。讓你下班你就早點走吧。”


誰知小葉壓根不理婆婆這茬,直接跟我對話:“他們要是跟你談復婚,你千萬別答應,許文已經跟我上床了,還說要娶我。其實,我算看明白了,他們家是隻要誰能給他們當免費的保姆,他們就娶誰。我是沒辦法,本來就是保姆,但你一看就不一樣,知識分子,就別跟我這個保姆搶位置了。”


太尷尬了。


鴉雀無聲。


誰也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梗。


6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許文家的。


許文一條又一條微信追過來,我看都沒看,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不是痛恨許文,說到底,離婚了,他上誰的床跟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


我痛恨的是自己,對於許文也好,婆婆也好,我從來都不是唯一的選擇,而只是一個相對來說更好的選擇而已。而我呢,哪怕是一個人曾經死裡逃生過,依然拿懦弱當善良,當斷不斷。


我自我診斷了一下,自己得的是聖母癌。


又是月底,許文的錢沒有按時打過來。


我把電話打了過去,許文剛想例舉困難,我毫不留情地說:“你要是個男人,就是上街去要飯,也不能跟前妻說你拿不出來錢。”


十分鐘後,短信顯示銀行來賬。


我整個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我想好了,往後餘生,都做一個忠於自己的女人。讓自己體內的聖母情結跟癌細胞一樣,有多遠滾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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