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自述

我的生日是1955年1月27日。出生在香港銅鑼灣聖保羅醫院,這醫院現還在,我後來也去大門口照個相留念。我祖籍是江蘇南通,自小我在南通老家外婆家,小學是南通師範第二附小,通師二附,南通市小學第一塊牌子,我祖母是校長。高中是通中,王牌學校。通中出兩種人,一種是純抽象思維的、科學研究基礎理論類的院士,如數學家楊樂;一種是最具象的畫家,如國畫家範曾。順便說一句,範曾是我嫡親的叔叔。

17歲,我高中畢業(1972年),進了南通市工藝美術研究所,學畫,學民間工藝, 學剪紙, 畫刺繡畫稿, 臨八十七神仙卷,臨宋畫,練白描,嚴格訓練,嚴格要求,有點童子功的意思。當時,有吳冠中、黃永玉、範曾、袁運甫、袁運生、高冠華、韓美林等大師到南通,到工藝美術研究所講學、作畫,教授生徒,我獲益匪淺。當時,我的學友有林曉、許平、徐藝乙、卜元、冷冰川等,我們一併長成。

1977年恢復高考,我考上了南京師範學院(現為南京師範大學)美術系,1978年2月入學。美術系是老中央大學的底子,呂鳳子、徐悲鴻、陳之佛、呂斯百、傅抱石等在此辦學,育人無數,大師輩出,學風正派,學術嚴謹。我讀四年本科,畫素描、色彩,有徐明華先生教;學書法,有尉天池先生指導;國畫講座有楊建侯先生;西洋美術史是秦宣夫先生講授。老師都是一流的,學生也肯努力。1982年,我留校做了助教,後來講師、副教授、教授,1998年任美術系主任,1999年美術系改美術學院,我任院長。2005年調到北京,任中國國家畫院山水畫研究室主任。我畫中國畫,山水、人物兼及花鳥。學師範,這都要會,也都要好。我曾畫過一幅《支前》(1984年),大場面,畫得不錯,中國美術館收藏。現在二十年過去,畫兒也還站得住,不是一風吹的作品。我的山水屬於渾厚一路,用水也還滋潤。傳統上我下過工夫,自認是打進去了。走出來的嘗試,是要師造化。前幾年,我畫了一組《皖南寫生》,也能看看。再往下走,我師我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還會一點藝術設計,我設計了三套郵票,《太湖》5枚、小型張1枚(1995年);《周恩來同志誕生100年》4枚(1998年,範揚、時衛平合作);《普陀秀色》6枚(1999年)。這些郵票國家正式發行,說明我大學裡藝術設計課程學有所用,素質還算全面。我出了本《範揚畫集》,另也編了幾本冊子,參加過若干畫展。我訪問過埃及、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俄羅斯、韓國、日本,看了許許多多的巨匠名作,因此,知道了自己的渺小,有了許多的感慨。

但是,我仍然保留著那一份初始學畫時的熱情。我喜歡畫畫,畫畫對於我來說,不是事業,是生活。我看我這一輩子,別的也不會了,我只會畫畫。“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古人說得真好,常讀常新。

另外,範揚的“範”,是草頭範,範揚的“揚”是提手揚,這也是我經常要告訴為我治印的朋友和為我發稿的編輯的注意事項。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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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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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揚作品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畫家範揚跟身邊的人閒聊,一邊緩緩展開面前整齊疊放的宣紙。他凝神、運筆,白紙上很快就落下四個大字:“禪茶一味”,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筆墨沉厚,蒼勁雄渾,正是標誌性的範揚風格。

範揚提起這幅字,仔細端詳一會,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他收拾筆墨,隨口向圍在身邊的人們解釋:“從某種程度上說,寫字也是一種練氣的過程,你往這一站,步子一紮,氣勢就上來了。”

他話鋒一轉,呵呵笑著對前來求這幅字的人說:“你看啊,你執意要我寫這個,其實正說明你還沒有參透它。”

作為中國國家畫院國畫院副院長、當代中國畫家,範揚被認為師承極為廣泛,從宋元繪畫到近代的黃賓虹,都是他吸取養分的對象。範揚的書畫風格渾厚沉雄,同時又非常難得地擁有輕鬆睿智的特點,即使是最平凡的景緻和畫面,在範揚的畫筆下,也是充滿了生機,而這,正與範揚對佛教“頓悟”的參透有關。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新聞“世事繪”

範揚大半生時間縱情山水,訪遍名山大川,創作範圍極其廣泛,包括傳統國畫中的山水、花鳥、人物等題材,這在當下中國畫界並不常見。

從前些年開始,範揚突然對一種新穎有趣的題材產生了濃厚興趣,“新聞畫”。範揚每天早晚看新聞,偶有心得時,就順手描摹下來。這種選用新聞圖片,再以中國畫的手法和範式創作的作品,範揚戲稱為“筆記體”繪畫,類似於我們每天寫日記。

在位於北京的工作室裡,範揚每天清早起來,先泡上一杯清茶,開始翻看當天的報紙,首先從頭到尾瀏覽一遍,然後選擇感興趣的新聞仔細閱讀。遇到報紙上有意思的消息,所配新聞圖片又適合畫下來的,範揚就會“隨手蘸了玄宗墨汁,就著面前一方紅絲硯臺,拿來隨手裁就、大小不等的宣紙,信手勾勒下新聞圖片中的內容。”

範揚向《中國新聞週刊》展示了他的“世事繪”畫集。這是一份繪畫版本的“2015 年度新聞事件記錄”。這一年發生的很多新聞事件,包括丁書苗獲刑、上海跨年夜踩踏事件、報紙上刊登的雷鋒和生前女友易秀珍的照片、天津大爆炸事件現場新聞照、英國查爾斯王子春節期間走訪唐人街、拳手鄒市明澳門迎戰泰國名將阿泰•倫龍的照片……都被畫家畫了下來,收集在這本集子裡。

世事繪,按照字面意思,意為對當下世事的描繪。畫作此類繪畫的時間長了,隨手畫下來的作品積累了大小上百幅,範揚對它們愛不釋手,於是集結成冊出版。他為畫冊起了個禪意十足的名字:《如是我聞》。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筆墨當隨時代”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國畫一直囿於自身漫長髮展歷程,缺乏表現當下新聞事件和風俗世情的能力。 傳統筆墨如何表達當下社會現實和精神這一問題,在1949 年新政權成立後變得尤為突出。以表達個人情趣見長的傳統中國畫,如何用來表達工人和農民階級的情感?僅以國畫中的人物畫題材為例,傳統國畫大多用來表達身著長袍的士大夫形象,用筆線條瀟灑飄逸,但這如何藉以用來表達一身短打扮的農民和工人階層,這一直是困擾畫家們的問題。畫家們隨時就事,作出了一些創新,但這一問題從未得到根本的解決。

僅從技法上來說, 傳統國畫中千百年來多有創新,發展出諸多畫法門類,但單就題材來說,中國畫不外乎山水、花鳥、人物等。國畫家們師承傳統,要刻畫一山一石、一亭一臺,並不算難,中國畫原本就擅長表達文人審美情致。但因其獨有的線條、色彩等,在描繪現當代題材方面,中國畫卻素來就有諸多侷限。

但在範揚看來,仔細探究中國畫歷史發展脈絡,“用筆墨表達時事,其實一直是有跡可循的”。

用中國畫表達當下事物,追尋起來可以溯及清末民初滬上一份名為《點石齋畫報》的新聞畫報。這份畫報刊登的正是新聞類畫作,由當時畫家以漫畫和小品的形式,畫出當時的世俗人情。這份廣受關注的《點石齋畫報》刊登的畫作,描繪了當時新興的洋務買辦、士農工商等各行各業人物,直至火車輪船等等萬般新奇事物,可以說是“無一不入畫。”

“就如同巴爾扎克的小說一樣,它真實生動地表現了時代印跡。”範揚這樣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這也正是他選擇創作“世事繪”系列作品的目的之一。範揚說,他希望多年後,人們再回頭看他這組以新聞圖片為創作對象的中國畫作品,“不僅能看到中國畫的創新探索,還能從中看到一個時代、一個畫家眼裡的世情風物”。

“筆墨當隨時代”,清朝初期力主創新的著名畫家石濤為中國畫提出這個“千古命題”以來,一代又一代中國畫家為此竭盡思慮,畫家陳衡恪、豐子愷是沿著中國畫反映風俗人情這條創新路進行實踐的代表人物,也是範揚這組“筆記體”繪畫學習的對象。

範揚認為,事實上,中國畫歷來就有記錄現實的功能。儘管在龐雜的傳統繪畫領域裡不屬於重要的門類,遠一些的例如表現唐太宗接見吐蕃使者的《步輦圖》,反映權貴尋歡作樂的千古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直至宋朝時描繪市井生活的《清明上河圖》。它們都不屬於傳統的山水花鳥畫範疇,卻是傳統中國畫對現實生活的直接表達,除了在繪畫歷史上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也具有歷史和社會學意義。

在中央美術學院院長範迪安看來,範揚的畫難得地打通中國畫山水、人物、花鳥原有的門類界限,早在世紀之交的中年時代,範揚就已經在中國畫壇上“佔據了一席風流”。他引用唐代張懷瓘《書議》中點評王獻之書法的話:“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於行草,又處於其中間。無籍因循,寧拘則制,挺然秀出,務於簡易。情馳神縱,超逸悠遊,臨事制宜,從意適便。有若風行雨散,潤色開花,筆法體勢之中,最為風流者也。”

範迪安認為,“隔山有知音”,這段評論書法的話,用來評論範揚的畫作,也“頗有幾分恰當”。換句話說,範揚有“臨事制宜,從意適便,信手拈來皆得理法”的本事。

以世情人物為題材進行即興式創作,雖類似於漫筆的形式,輕鬆隨意是這類創作的主要特徵,但對畫家來說,要達到信手拈來的境界卻是非常不容易的。對範揚來說,創作這類作品,有些類似於長篇小說家閒暇之餘寫些短篇或散文,雖然看似不像創作長篇鉅製費時費力,但卻最是講究功力,沒有上乘的繪畫技法和思想,難以達到行雲流水的出色境地。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拈花為劍”

儘管號稱自己“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但具體到創作對象的選擇,範揚當然也有自己的標準。

範揚創作“世事繪”的題材,要麼新聞事件本身十分重大、圖片極具震撼力,要麼詼諧有趣,“別有一番意趣在裡面”。當然,最重要的前提,還是要“適合入畫”,這大概是畫家不能言傳、只能憑藉直覺判斷的標準。比如圖片中重要事物的顏色、人和物的造型等,都是需要思考的內容。

2015 年震驚全國的“天津大爆炸”事件,範揚連續幾天跟進新聞,連著創作了好幾幅作品。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張表現成千上萬輛被損毀汽車的照片,“非常震撼,那種感覺到現在也忘不了”。他當即就找來筆墨,快速畫了下來。“我敢說,很少有國畫家能畫這個場景,黑壓壓一大片汽車,這是中國畫很難表達的內容,沒有人訓練過這種技巧。”範揚如是說。

“總結起來說,就是特別的事件,特別的場景,一直到特別的色彩,用特別的手法來表現。”範揚這樣對《中國新聞週刊》總結他這批世事繪作品的特點。色彩是畫家尤為敏感的元素,他仍然拿天津大爆炸事件中一幅描繪身穿防毒服工作人員的作品來打比方,“比如這個,工作人員身上鮮豔的檸檬色服裝,這個顏色本身就很容易入畫。我一看到這張照片就畫了下來。”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前些年,範揚的助手發過來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名農民工騎著摩托車滿載著一家老小的照片。範揚看後大吃一驚,當天晚上他就畫了這幅畫,並在旁邊題上一句話:“摩托車是中國農民的主要交通工具。”範揚說,畫面和文字都無意褒貶,畫家自有其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至於其背後的深意,“那就要留待看畫的人自己慢慢體會了。”

很多時候,是否有趣或有深意,這是範揚選擇一張圖片是否值得費心思畫下來的重要標準。而這張農民工騎摩托車的圖片,則難得地兼有了這兩個特點。

在畫上題字,這也是中國畫的傳統範式之一。畫面完成之時,偶爾興之所致,提筆在空白處寫下一兩行字,或表達新聞出處,或簡單描述事件,或不溫不火地表達一點觀點,寥寥數語,不乏意趣。

範揚認為,自己雖然長年身在畫室,卻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將大量精力放在磨鍊技法上,因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畫家。相反,他認為自己身上“天生就有傳統儒家的烙印。”範揚笑言,家事國事天下事,他事無鉅細都關心。

他將這一部分原因歸為自己的出身,“可能是家學淵源所致。”範揚出身江蘇書香世家,“祖上一大家子都是中國傳統的讀書人,有關心時事的傳統。”

範揚1955 年生於香港,祖籍江蘇南通,著名國畫家範曾即是範揚的叔父。考上大學之前,範揚曾在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工作近六年時間,南通工藝研究所的前身是著名的沈壽女工傳習所,這裡的民間藝術種類繁多,樸素自然而又生氣勃勃。範揚在工藝美術研究所工作這段時間,潛心研究民間刺繡、剪紙等傳統藝術。這段時間裡,龐薰琹、吳冠中等名家曾先後來這裡講學,這都是極為難得的學習機會,範揚從中受益良多。

1977 年恢復高考後,範揚考上南京師範大學美術系,在南師大美術系向秦宣夫、徐明華、尉天池等大家學習。

1982 年,範揚從南京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後留校任教,此後一生與美術教育結下不解淵源。直到現在,範揚身為中國國家畫院國畫院副院長併兼任南京書畫院院長,但並無太多行政事務,畫畫之外,主業仍在帶博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

範揚:我不是純粹躲進書齋的畫家

範揚作品

“當代名士”

畫家圈裡眾所周知,範揚除了畫畫和帶學生之外,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廣交朋友,朋友評論他“性情溫順,交遊廣泛”。因為主人身上這些氣質,他的畫室每天來客絡繹不絕。來人中有志趣相投的畫家朋友,有遍天下的桃李們,還有輾轉認識的朋友,以及慕名前來求得一字半畫的人們。

在範揚的同事、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張曉凌看來,範揚稱得上“狂傲之士,就人格行為論,頗有太白遺風,扣床而歌,仗劍而行,一副當代名士模樣”。

1999 年,南京師範大學美術系改建美術學院,一直兢兢業業的範揚,其時被任命為美術學院院長。但就是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向來喜歡自由自在的範揚,逐漸厭倦了行政事務性工作,他辭去了學院的行政職務,乾脆連老師也不當了,來到北京,進入中國國家畫院國畫院,“決定專心當一名畫家”。中國國家畫院前身是中國畫研究院,正式成立於1981 年,是致力於學術研究和美術實踐創作的文化部直屬公益型事業單位,它的成立被認為是改革開放後“新時期中國美術全面復興的重要標誌”。

範揚決定“一心一意搞創作”,但陰差陽錯,他來到中國國家畫院這一年,畫院正好開始招收學生,範揚又被要求帶起了高研班兒。

範揚坦承,自己長期在美術教育領域耕耘,也獲益很多,所謂“教學相長”。但範揚認為自己並不擅長事務性工作,“性格太過直率,就像現在這樣一開口說話就停不下來。”他哈哈大笑著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像他這樣散漫灑脫的性格,其實“最適合做一名無拘無束的畫家”。

“像我這種性格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說話沒把門的。”範揚說,“還是最適合好好當我的畫家。”

關於範揚,張曉凌還另有一句話:“範揚者,維新之人也,率真之人也。”當下中國畫界,對藝術家範揚其畫其人,這句話被認為是最為精闢的點評。

範揚的“世事繪”系列,現在已經出到了第三冊。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這個題材他還會繼續畫下去,他要像豐子愷一樣,“至少連續出夠六冊八冊”。

範揚對自己做的事情一如既往充滿信心。他相信這方面的實踐將來會在中國畫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的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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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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