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父母遷到武漢那年,我六歲。
我們家住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宿舍區,不過學校當時不叫這個名字,也不是一所大學,是兩所。一所叫中南財經學院,另一所叫中南政法學院,兩院之間還隔著一條路。
◯ 易中天和父母
拍攝於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老校區
後來路沒了,兩院也合併。
再後來,建了新校區,這裡成了舊址,也叫老校區。
一牆之隔,是我高中的母校——華師一附中。
當然,現在也是舊址,或者老校區。
從中南財經學院往西,就是閱馬場。
小時候也沒覺得閱馬場有什麼了不起,因為早就不像軍營。
當然也不知道閱馬場的南端就是打響推翻清王朝第一槍的地方,只記得上學的路上要經過閱馬場菜場,裡面賣熱乾麵,售價一毛還是八分,忘了。
餛飩也有,一毛二。
不過我的印象,餛飩還是挑擔賣的好吃。
但閱馬場是必過的,因為要上學,走著去。
先是上閱馬場小學。
初中在三十一中,更遠。
這兩所學校,現在連舊址都沒了。
上學以後的第一件事是學武漢話,很快就駕輕就熟,有事沒事便跟同學們一起用武漢話大聲吼:
一個伢的爹,拉包車。
拉到巷子口,解小手。
然後一齊鬨堂大笑。
直到現在也沒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但是童年,也就在這沒心沒肺的快樂中轉瞬即逝。
當時,可是真不知道閱馬場小學不遠處,就是張之洞創辦的兩湖書院,我的曾祖父易翰鼎先生由於晚清名臣郭嵩燾的推薦,曾經在那裡學習,而且他老人家的遺著《太平草木萌芽錄》就收藏在我家隔壁的湖北省圖書館。
圖書館的旁邊是首義公園,由此可以上山走到黃鶴樓舊址;閱馬場小學的旁邊則是湖北劇場,在那裡我看過梅蘭芳先生的演出;而湖北劇場,正好是武漢長江大橋(現稱一橋)引橋的起點。
閱馬場小學,見證了大橋落成的那一天。
1957年10月15日,我們課上到一半,老師和同學都衝出了教室,去搶飛機撒下的傳單:武漢長江大橋今日通車。
當晚,幾乎全武漢的市民都上了橋。
一位盲人激動地說:
這橋好扛啊!直個sai
翻譯成普通話,就是:
這橋太牛了,晃個不停。
這是對的。
輕微晃動,恰恰證明這座橋很安全。
這個場景,至今記得。
所以,看到一對夫妻拉著行李箱從橋上走過的故事,心裡特別難受。
武漢的那些老師和同學們不知都怎麼樣了。初中班主任祝亞華老師,王輔仁老師,高中班主任熊克忠老師,肖樹英老師,都還好吧?吳傳忠老師退休後就離開了武漢,應該能躲過一劫。但高中同學張其昌,卻是倒下了。
張其昌同學因新冠肺炎而去世時,我寫給同學們的詩還懸掛著他家客廳:
那位盲人和我的老師同學都是武漢人。他們熱愛這座城市,建設它也呵護它,並引以為豪,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們無端地受此劫難。
人老了,變得心軟,絮叨。
這文章,怕是沒人要看。
不過,我還是要藉此表達自己的觀點:
家國情懷未必就是宏大敘事,反倒可能是生活細節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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